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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隔壁的朱棣,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臉上滿是不加掩飾的失魂落魄。
周圍的錦衣衛早已惶恐地跪伏在地上,半點動靜都不敢發出來。
「朕,竟然做錯了?」
朱棣喃喃道,聲音里充斥著不可置信。
震驚!
無比的震驚!
削藩,就是廢除他爹朱元璋給大明留下的三條救命線!
自起兵靖難以來,遇到多少大風大浪,他朱棣都沒有如今天這般震驚。
朱棣呆呆地仰著頭,似乎想要透過屋頂,看看他爹朱元璋,是不是在天上看著自己。
朱棣從小就崇拜他爹朱元璋,甚至為了成為朱元璋那樣的英雄而努力學習、作戰,但是他千辛萬苦坐上了他爹的那個位置後,卻小瞧了他爹的智慧。
朱棣一時失神,腦海中浮現一幅畫面,他爹朱元璋正站著他面前,自己跪在地上被指著鼻子臭罵。
「你能打,有能耐一路殺到南京登上皇位,可你再能打,過了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你能保證那時候的大明還能打嗎?遷都北平,咱老朱家被人一鍋端了怎麼辦?」
「忘了咱的教誨了嗎?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領兵者不慮勝先慮敗!」
「咱家留給大明的三條救命線,就要被你這逆子親手廢了!」
腦海中迴響的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讓朱棣久久回不過神來,只覺得胸腔內氣血翻騰,喉嚨腥甜。
朱棣想要跟只存在於他腦海中的朱元璋辯解,可話到嘴邊,卻只是默然。
按姜星火的分析,朱元璋留給大明的這三條救命線,從兵力配置到互相制衡,乃至兩河兩淮這兩大片朝廷直轄的大平原緩衝地帶,總體布置稱得上是無懈可擊。
固然朱允炆那小兔崽子先開了削藩的口子,廢了黃河防線和長江防線的藩王,使得朱棣不需要面對這兩條防線上的藩王抵抗。
可這是不是也就意味著,如果削藩,日後大明面對異族入侵,異族也會直接走他朱棣奉天靖難的這條路線直下南京呢?
只要這三條防線存在一日,大明就永遠不可能被異族滅亡,更不敢將自己的老巢搬空,所以每次有什麼事情發生的時候,哪怕後世子孫再無能,也總有挺住的機會。
朱棣本以為姜星火不過是個有些見識的普通人,可聽完這一席話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
姜星火不僅點出了他爹朱元璋留下的手段,更能夠預判到他在位期間將會發生的削藩、遷都!
這份能耐絕非普通人可以擁有!
姜星火,簡直就是妖孽!
朱棣一時心潮澎湃,可他畢竟是那個生於戰火、半生戎馬的永樂大帝,他的心性早已被殺戮與死亡磨礪地堅韌無比。
片刻沉默後,跌坐在椅子上的朱棣又站了起來。
朱棣的眼神里,
燃燒著濃烈的鬥志!
他的雙拳握緊,骨節咔擦作響,整張臉也漲紅了。
一種難言的興奮感充斥在他心臟,仿佛重新找回了當年征伐沙場的感覺!
「固國不以山溪之險!」
「若是三條救命線有用,朕為何坐在這裡?」
「三條救命線,朕毀掉了,那就再找更好的方法!」
「後輩兒孫如果像建文這般無能,再多三條線又有何用?」
「遷都向北,不是大明離異族太近,而是異族離我大明太近!」
「寇可往,朕亦可往!」
「犁其庭!掃其穴!」
「朕要為大明永絕後患!」
「爹,我要讓你看看,我就該坐著個位置!」
看著朱棣的反應,紀綱心中暗嘆一聲:
「這才是我認識的陛下啊!」
朱棣從椅子上霍然起身,重新站到了牆邊。
事實上,朱棣原本認為自己「和平削藩,供養宗室」的削藩策略根本就不會有什麼嚴重的後遺症。
但姜星火已經明確指出了第一點,也就是朱元璋留下的國防體系的崩潰,而且講的非常有理有據。
所以朱棣心裡也有些期待,準備認真地聽聽,姜星火要講的削藩第二點後遺症是什麼。
而此時,姜星火哪知道他幾句隨口按照歷史走向指點江山的話,把朱棣激的小宇宙都快燃爆了。
姜星火唾沫星子飛濺了半天,屬實是講的渴了,正上半身倚在樹幹上吃瓜。
同樣咔咔啃著西瓜的朱高煦,含糊不清地問道。
「姜...先生,那您說...削藩的第二點...後遺症是什麼?」
姜星火埋頭吃瓜,吃完手裡的小半塊,方才抬頭說道。
「第二點後遺症,跟第一點立竿見影的效果不一樣,是慢性的......供養宗室會緩慢地拖垮大明。」
「為何?」朱高煦有些不理解。
「那就是,如果選擇和平削藩。」
「——得加錢!」
「道理很簡單,既然要安撫諸藩乖乖交出兵權,去當太平王爺,那麼一定要在原有俸祿上予以補償吧?按大明的制度,最高的親王一年一萬石,最低的奉國中尉也有二百石。」
「就這麼幾十藩王、郡王、鎮國將軍而已。」朱高煦顯然沒聽明白,不以為意地說道。
姜星火又拿起了小半塊西瓜的手,停滯在了半空中。
「你讀書的時候,先生沒教過你算數?」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寂靜無聲,仿佛掉根針下來都聽得清楚。
朱高煦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覺得自己被鄙視了。
姜星火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你覺得大明要傳多少代?每個皇帝只生一個兒子嗎?或者說,其他藩王以後在封地里待著沒事幹,他們不會天天造娃嗎?」
朱高煦沉吟片刻,忽然眼睛一亮,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姜先生說得對,就該直接都廢為庶人,這樣一個銅板都不用花!」
姜星火一時無語,又把瓜放了回去。
牆壁另一側鬥志昂揚的朱棣卻因此陷入了沉思。
實際上,在與道衍討論和平削藩的待遇問題時,朱棣並非沒有考慮過大明以後皇室數量的問題,但朱棣和道衍都覺得問題是不大的。
畢竟明太祖朱元璋早就算計好了,爵位每過一代就降級,親王除嫡子外諸子為郡王,然後是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一直到奉國中尉就不再降了。
朱棣想當然地以為,自己那定下了大明萬世制度的老爹朱元璋,在宗室俸祿上算的肯定是不會錯的,所以也沒有細想就打算以提高俸祿為條件,換取諸藩的兵權。
可如今聽姜星火這麼一說,朱棣卻覺得似乎好像有哪裡真的不太對勁,但卻想不明白。
牆那頭,朱高煦蹙眉問道。
「姜先生,俺說的不對嗎?」
聽到了放風時間結束的哨聲,吃飽了西瓜躺了半天的姜星火拍拍屁股起身道。
「我知道你在詔獄裡手眼通天,這樣,你去尋個棋盤,再尋些小米。」
「棋盤和小米,跟俺說的問題有啥關係?」
「當然有關係。」姜星火伸了個懶腰,「棋盤上第一格放一粒米,第二格放二粒,第三格放四粒,第四格放八粒......按這個比例放,你很快就懂了。」
「等你懂了以後,我再給你講講怎麼解決第二點的後遺症。」
放風時間結束,姜星火回去睡午覺。
朱高煦坐在樹蔭底下,喚獄卒拿來棋盤和一袋小米,開始認真地放了起來。
「第五格,十六粒;第六格,三十二粒;第七格,六十四粒......」
過了很久,朱高煦看著棋盤上根本數不過來的小米,看著姜星火離開的方向,愣怔了好一陣子才喃喃念叨著:「棋盤......八粒米......」
朱高煦愕然道:「俺懂個錘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