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血虎旗倒在了洪山泥濘的陣地上。
赤紅的旗面被淤泥和污水飛快浸濕,一顆開花彈在旁邊爆炸,嘭濺的淤泥和污水蓋住了大半個旗面,蓋住了步兵第二十營的旗號。它的旁面另有一面旗幟倒在戰壕中,旗面泡在水中,漂浮在水面,還能清晰的看到右校尉盧的字樣。
一面比營官旗更高大的血虎旗立在洪山清軍陣地對面,它的不遠處就是復漢軍提前的炮兵陣地,一股股硝煙將這面大旗和一旁繡著『折衝校尉,陳』的將旗都要一塊湮沒了。
盧虎的校尉旗倒下了,步兵第二十營的營旗倒下了,但這絕不會是今天倒下的唯一一面校尉旗,唯一一面營旗。復漢軍一開始就投入了兩千人的先頭部隊,分四路向洪山突擊,身後還有六個營的後續部隊,然後還有十個營頭的生力軍。
陳啟挑選的全都是手中最給力的隊伍。
清軍當然不會看著復漢軍奪取洪山,雙峰山頂上的炮台在拼命的開火,同時屯駐在雙峰山的清軍也向洪山增援來,還有他們背後的武昌城,
大批的復漢軍越過泥濘濕滑的戰場,向著洪山撲去,復漢軍的炮兵也一邊轟擊著洪山前後,一邊轟擊著雙峰山,還要照顧一下蛇山炮台。一些炮彈越過雙峰山徑直落到武昌城牆上。50炮藥添加量,過百門大炮響徹不熄,可以說是炮彈如雨。但即使如此,想要轟擊著蛇山炮台,依舊不容易,因為雙峰山與蛇山高地相差太低了。炮口低一點,就打在雙峰山上,炮口高一點越過雙峰山的同時也越過蛇山南端了。陳鳴真的很噁心那個地方,幸虧前明時候在那裡建的就是一個小角樓,而不是屯兵於的大堡壘,現在清軍再改建,面積有限,也只能放置大小炮數門。否則,陳鳴寧願打武昌的西面進攻,或是從東北角開打鳳凰山,也不願意走大東門……
石猛已經兩次向陳鳴請戰,陳鳴親自抵到了南岸,但陳鳴都把他壓下去了。坦克營不能白天上,要是被清軍的大炮冬冬命中個五六七炮,他能哭死。
千萬別認為陳鳴殘忍,不公平,這就是戰爭。一個主力營頭的精兵,性命比三個非主力營頭的士兵還要珍貴,而坦克營這樣的肉搏王牌部隊,在陳鳴眼中比主力營更寶貴。
「轟……」
一枚鐵彈落在了陳啟不遠處,在淤泥中砸出一個大坑,飛濺的泥水嘭了陳啟一褲腿。復漢軍的炮兵陣地提前,自然受到的威脅就增大了,不管是雙峰山上的大炮,還是蛇山上的大炮,都能夠對炮兵陣地造成一定的威脅,自然地,對於陳啟也能造成一定的威脅。
只是萬幸昨夜的大雨讓洪山戰場變成了一個爛泥潭,鐵彈落下,幾乎看不到再蹦蹦跳跳的滾起多麼遠的。
戰場上,雙方槍聲噼里啪啦的跟放鞭炮一樣,但已經很少能聽到整齊的排槍了,清軍敗勢已顯。
縱橫的溝道和裡頭的積水就是天然的分割線,讓整個戰場變成了無數個小戰場。清軍沒有再躲在積水過腰深的戰壕里,他們挖戰壕的時候可沒有想到留個排水溝,所以現在只能爬出來戰鬥。而像復漢軍修築的溝壕式的防禦陣地,就留的一定有排水溝的,雖然雨水真的多了,他們一樣要被淹。
之前的戰壕戰,變成了平地會戰。即使清軍有雙峰山和蛇山炮台的幫助,復漢軍還是輕鬆就占據了上風。一枚枚炮彈暴風驟雨一樣掃蕩著清軍的陣線,一些小塊的清兵陣列直接的就被復漢軍的炮彈掃的七零八散,直接落跑了。
進攻的復漢軍前頭排著火槍兵,甭管是燧發槍還是鳥槍,後面跟著臼炮,然後是大群抬著厚木板、竹排的肉搏兵。那一張張木板和竹排就是復漢軍通過戰壕、溝渠的橋樑,雖然進攻中的士兵被清軍槍炮打中,損失也很令前線督戰的陳啟心疼,但進攻部隊的勝勢是顯而易見的。
阿里袞從武昌城出來,親自在雙峰山坐鎮,湖北布政使閔鶚元帶兵親自來援洪山,這場大雨讓清軍在武昌城外的深溝戰壕全部成了水溝溝。不能說一點作用都沒有了,可對比清軍被迫站到了地表上來,對比現在是白天,水溝溝的效果太弱太弱了……
炮聲隆隆,一門門臼炮全力發射,將對面清軍陣地炸得煙霧翻騰,自身陣地也完全被硝煙所籠罩。它們的身後,那種專門盛放定裝火藥包的小桶已經摞的像小山一樣了。一些炮手都脫光了膀子,豆大的汗珠從他們額頭、背脊、胸膛,不住的淌下,就連他們腳下被踮起來的炮位表面,都想被澆了一層水一樣。
不遠處復漢軍的戰士正在進攻,他們或是組成了一道道稀疏的散兵線,或是用火槍+臼炮輕鬆的轟垮對面鬥志低靡的清軍,再或則是跟清軍絞殺做一團。
一面面軍旗在前,士兵緊跟在後。
兩道紅藍浪頭洶湧嘭濺,一處處的肉搏廝殺。或者復漢軍被逐退下來,殷紅的虎旗倒在爛泥污水之中;或者復漢軍順利奪取陣地,將滿清的三角龍旗踏在腳下的淤泥里。總的來說復漢軍是勝多敗少,進攻失敗也是因為小範圍里兵力太少的緣故。
閔鶚元擺張椅子坐在洪山背後,一臉張仿佛僵硬了一樣,不會笑也不會怒,只會把手一揮。大旗豎立處,已經撲到了十幾具屍體,都是帶著頂戴的和湖北團練的練總。閔鶚元冷漠的一揮手,就像趕走一隻蒼蠅蚊子一樣,其結果就是他們的送命。
更遠的地方,一二百名清兵練勇撲倒在地,還有人傷而不死在痛苦呻吟著。他們的前方是五列臉色發白的清軍鳥槍兵。
退?你還想往哪裡退?
閔鶚元的心絕對沒有鐵面一樣冷酷,看著一隊隊敗退下來的士兵,希望的光芒就在他內心裡一點點熄滅,一隻無形的打手已經要把他的心臟攥成肉糜了。
武昌已經不能再退了。
丟了洪山,雙峰山就難保;雙峰山不保,武昌也就完了。現在武昌守軍就憋著最後一口氣,洪山一丟,這口氣就泄掉了,那武昌也完蛋了。所以他寧願冒著把兵逼反的危險,也要死耗在洪山。恩普站在第一線。
沒有誰比閔鶚元、宮兆麟、范時綬、阿里袞這些大員更清楚武昌守軍的士氣。之前夜間的多次廝殺,清軍在洪山這塊戰場上損失了六七千人,湖北湖南軍中都視防禦洪山為危途,一旦被選中,軍官團總也好,士兵民勇也罷,一個個都哭喪著臉如若要上刑場一樣。
閔鶚元相信對面的復漢軍也不會好過,但城中清軍的士氣已經低落之極,他哪裡還顧得上『關心』復漢軍的士氣呢?
復漢軍多日拼殺,死傷也不會少了。但每次夜間衝殺,陳鳴都用主力營當箭頭,這就大大減輕了非主力部隊的心理壓力。而且復漢軍現下的建制太小,依舊以營級建制為主,已經趕不上隊伍的擴張和發展了。可拿到戰場上來,就能讓陳鳴放心大膽的玩車輪戰了,擺弄數字一樣組成一隊隊的生力軍。如果戰鬥中哪個營頭真損失慘重了,那就調回北岸『修整』去。且復漢軍的傷兵是統一收治的,組成的有傷病營,不管你是哪個營頭的,都能得到軍中現有條件下最好的治療,也遠遠地避開了一線部隊的視線。
武昌的清軍呢,他們自身隊伍就分成不同的部分,傷兵自然不會統一收治。就不得不零零碎碎的散落在各營的營地內,慘叫聲、呼痛聲每日每夜響徹在士兵的耳間,很多綠營民勇抬頭一看,就能瞧見傷病員,天天如此他們的士氣能高漲勃發才有鬼呢。
……
洪湖西側,長江南門洲。
細雨濛濛的下下來。一片風雨當中,大群的湖南清軍正在江對岸默默的下船。從這裡再往武昌去,就要碰到復漢軍的炮船了。西側長江岸邊黃蓋鎮【距離赤壁鎮二十來里】被徵發的民丁,還有周邊村落里被拉出來的驢車、牛車,不停的搬卸著船上的糧秣物質,碼頭上人畜叫喊嘶鳴,發出一陣陣聲嘶力竭地呼喊聲。
湖南綠營過來了,大大小小上千艘船,前方是一大波戰船,洞庭湖裡造出來的戰船,數量足足五六十艘,後頭還跟著一二百艘小舢板。後面是大批的運船、糧船,載運著一萬五六千名湘兵和大批的糧秣軍需物質,現在他們要登岸,從岸上向著武昌挺進了。
對於湖廣,復漢軍的這次西來是比上一回更加危險的危機。不僅因為復漢軍人多馬壯,更因為復漢軍水面上戰船的戰鬥力已經有了顯著的提高,至少缺少炮火的湖南水師抵擋不住他們。白瞎了洞庭湖裡造的這麼多好船了。
長江里波浪不小,推得碼頭船舶一陣陣的起伏波動。幾十艘已經放下了全部士兵和物資的運船早已兜過南門洲的北岸,往湖南返回了。
來的時候,湖南船隊是組團的,走的時候,就各自而去了。煙雨濛濛當中,還能看到一些船隻首尾升起的小火爐,冒出的煙火。
南門洲,兩個穿著行服的清軍武官正在信步而走,每經過每一處,湖南水師旦有登岸的軍官士兵都忙起身行禮。這兩員武官,一個是北京來的二等帶刀侍衛管玉,另一個是岳陽水師營留守老家的千總田政明,他現在已經是營守備了。眼下這支湖南水師,那就是他們兩個在打理。
兩人在雨中漫步,也沒有拿蓑衣遮蓋,細雨雖小,卻很能濕衣服,沒多久兩人就都渾身浸濕了,管玉、田政明卻都沒在意。只看著岸上熱火朝天的炒麵,緊緊地鎖著眉頭。
「管大人,我心裡是越來越沒底了。」田政明伸手接著眼前落下的雨絲,「咱們這樣一路疾行趕到武昌,士兵在雨天行進,到了武昌戰鬥力還能剩下幾成?而且火炮拉在後頭,咱們跟陳逆交戰的時候就完全沒有了火力保證了啊……」田政明以自己多年的經驗看,這場雨頂多也就是下兩天,兩天時間還不夠陸上的隊伍開到武昌呢。到時候湘兵還怎麼打仗?
一門大炮都沒有,去跟復漢軍打,去送死嗎?
他們是軍中武官,不是那些不知所謂的小民,知道復漢軍打武昌不是在江南被官軍趕得不得不回頭,陳逆這是主動殺回來的。但是最悲哀的莫過於,兩人明明看到了援軍不利的條件,卻也不得不看著這種不利繼續下去。就算是大軍的統帥方撫台,也是如此。因為這是阿里袞和阿桂的雙重命令。
……
洪山陣地上的槍聲炮聲沉寂了下來,繼而響起的是驚天動地的吶喊。
晚春的雨水在嘩嘩的下著,泥濘一片的陣地當中,復漢軍士兵冒雨而上,一些人已經倒在了泥水當中,剩下的仍然在奮力向前。最前面的已經衝上了山頭,白刃映著寒光,點點耀動。士兵站在山頭都能看到閔鶚元的大旗了。
那面旗幟下只躺著一堆屍體,閔鶚元本人則已經不見蹤跡。
陳彥學沖在最前面,頭上的頭盔不知道被他甩到哪裡去了,不管不顧,此時他的眼睛裡只有清兵。攻下眼前的陣地,大軍就可以炮打雙峰山,今天又下了雨,等到晚上就奪了雙峰山,再往前就是武昌城的城牆了。
在陳彥學的腦子裡,打下武昌城,湖北之戰就大勢定了,過不多久大軍就能殺回老家,他也能見到自己的父母妻兒了。「殺,殺,殺……」舞著一把大砍刀,陳彥學兩眼流血一樣殷紅!
戰局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這裡是清兵最後的陣地,最後一點清軍還在這裡掙扎反抗。
整場戰鬥從中午12點打響,現在都下午兩點了,久戰兵疲,復漢軍後半段里的白刃突擊打的次數是越來越少。鐵彈的威力在這種環境下遠不如開花彈,臼炮就在這次戰鬥中發揮出了巨大的效用。一次次地攻擊,陣地上到處是被開花彈炸開的一個個坑窪,裡頭的積水都是黑乎乎的。清軍倒下的士兵軍官都不知道有多少,隨便跌倒地上,隨手一扒拉,也許就能從泥水裡抓到一隻蒼白的人手!
一個湖北練勇怪叫著撲過來,他手中鳥槍沒有刺刀,就這麼輪著槍托砸了過來。陳彥學一個招架推開他砸來的槍托,再順勢進步一刺,利刃就扎進了那民團練勇的胸膛。那士兵丟掉鳥槍死死的抓住胸口上的利刃,眼睛瞪得很大很大,仰天倒下的時候,有些力竭的陳彥學人也被帶得半跪了下來。
激戰了半天,現在又冒著雨水帶兵衝上陣地,他的體力消耗的也差不多了。現在覺得拔刀都是那麼的費勁兒。眼角餘光就看見不少的清軍練勇,拿著刀槍從爛泥塘一般的壕溝裡面跳過來。這些人全都是滿身泥濘,很多人還穿著棉甲,是八旗兵。幾百把長槍腰刀直逼了上來,還有一個矮胖地滿清軍官,揮舞著腰刀在幾個清兵的簇擁下,一瘸一拐的拉在人的最後面,瘋子一般的喊叫著。
不知道為什麼,陳彥學心中就一種明悟,這是清兵最後的抵抗了。
「他娘的——」痛快的咒罵一句,陳彥學向左右的士兵看了一眼。追隨的復漢軍士兵發出野獸一樣的吼叫聲音,一把把刀槍越過他,迎了上去。
毫無畏懼!
雙方碰撞在一起,扭打成一團。槍聲早聽不到了,只有慘叫聲不絕。
利刃戳入血肉發出的擦擦的聲音,不斷響起。雙方士兵都在湧上,仿佛人命不要錢一樣的互相消耗著。
一個八旗武官腿上被戳了一槍,半跪在那裡,還在大吼著亂舞著軍刀。陳彥學從他側面接近過,一槍就從他左邊脖子和肩交界的地方戳了進去。頸側大動脈瞬間被割斷,仿佛停滯了瞬間似的,血柱頓時衝起老高,噴得陳彥學滿臉都是血沫。再被雨水一淋,一下又衝掉了七七八八。只有在軍衣上面的血跡,更深的陷入了布紋裡面。
那八旗武官喉嚨裡面格格的叫著,捂著脖子半轉身仿佛還想站起來,最後轟然栽倒。
拼殺持續了一刻鐘,只一刻鐘,天開始下雨了,清軍人終於崩潰了,丟槍棄刀的轉身就逃。這些傢伙再也沒有抵抗的勇氣,仿佛遊魂一般的朝陣地後崩潰去。
通往雙峰山的道路打開了!
一發炮彈飛來,激起丈余高的泥水,是實心彈,在泥濘的戰場上殺傷力很小。沒有人彎腰閃避一下,這發清軍最後的炮彈,似乎也是在宣告這個要點的易手。
片刻後,一面被雨水打濕的血虎旗插在了洪山山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