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久期坐在化妝間裡,開始補今晚的第三次妝。她已經等了五個鐘頭,原本定在八點鐘開始的表演,她下午四點鐘就到了現場,先錄了一會兒單曲的表演,供後期剪輯,然後就是漫長的等待live表演的過程。
鏡中人眼睛顧盼生姿,華彩瑩瑩。柳久期試著晃動了兩下頭,把劉海晃開,一道從額角直到眼尾的疤痕,縱然蓋了很厚的遮瑕膏,依然依稀可見。
柳久期直直盯著那道疤痕,她知道,在表演中,一旦出現臉部特寫,這道疤痕依然難以遁形,她努力對著鏡中的自己擠出一個笑容。
那張曾經被贊為全球最美top50的面孔,確實是沒了。
當已經無可挽回,那就努力微笑。
柳久期的經紀人寧欣,出去轉了兩圈之後,終於再次回到了化妝間,正看到柳久期撩開劉海,對著鏡子裡自己那道疤笑得沒心沒肺,她趕緊衝過來撥開柳久期的手:「別看了。」她仔仔細細看著柳久期的表情,「你要是不願意上台,我立刻去推掉,你不要把自己逼太急,我們再休息一段時間之後復出也行。」
柳久期不由嗤笑一聲:「一道疤而已,這疤能有多粗,還沒我的神經粗。」而後撥開寧欣的手,認真地說,「我需要的是專業的經紀人,不是對我無微不至的老媽子。」正經不到一句話,立刻破功,湊到寧欣的耳朵旁邊,笑著竊竊私語,「你知道這個時候去和導演說現在要開他天窗,他會怎麼收拾你我嗎?敢這個時候撂挑子,他就敢封殺我一萬年!」
寧欣忙吐了吐舌頭,連聲道歉:「對不起,是我想得太不周到。」
柳久期不以為意揮揮手:「沒事,你再摸爬滾打兩年,什麼都懂了。」明明是很正經的一句話,卻有種小孩子故作大人口氣的感覺。而後問道,「讓你打聽的消息怎麼樣了?」
寧欣臉色一正:「謝然樺還沒來。所以一直拖著沒開場,外面等著看表演的觀眾都要炸了。」
&什麼沒來?」柳久期好奇問道。
&說還堵在路上。」菜鳥小經紀人寧欣急忙匯報她打聽來的小道消息,節目組裡她沒有門路,恩惠來湊,要知道這可花了她一盒甜甜圈加一打星冰樂。
柳久期心不在焉「哦」了一聲。
忽然,一道明亮的閃電掠過天邊,就像要將濃重的烏雲就此撕開。隨之而來的是巨大裂空之聲,電閃雷鳴,下暴雨了。
柳久期站起來走到窗邊,巨大的雨線如同鞭子一樣,擊打著整個城市,外面排著長隊的等入場人群,從原本的井而有序到現在三個小時等待後的疲憊不堪,再到現在的四下躥行,觀眾們紛紛尋找可以避雨的地方,十分狼狽。
柳久期攥了攥手指,轉身對寧欣眨了眨眼:「小欣,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寧欣忽而升起不妙的預感。
五分鐘後,寧欣摸到了導演辦公室,導演正在罵人,中氣十足:「怎麼做的藝人聯繫?謝然樺還要一個鐘頭才到!為什麼還要一個鐘頭?飛機改簽就飛機改簽,和我們說的哪門子堵車!啊!節目必須提前一天簽到,這規矩她是不懂是不是?第一天出來混演藝圈的?!以後我的節目,他媽的誰提和她合作我跟誰急!」
寧欣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聲音不大,但格外清晰,一屋子神色各異的臉朝著她轉過來,寧欣努力鼓足勇氣:「導演,您要不介意,要不然先把觀眾們放進場,我們家柳久期可以提供一個小時的免費表演。」
一言既出,大家都愣了。
救場如救火,雖然不是直播節目,但是下著大雨的城市,外面的觀眾都快暴動了,不少是謝然樺的死忠粉,花了大價錢買了黃牛票,不等到開場絕不會放棄。
再忠誠的粉絲也是人,會累,會疲憊。三個小時的等待後,手裡的鮮花已經萎靡不振,不復鮮妍,手裡的手牌已經變成擋雨的工具,然而等待似乎依然看不到盡頭……
導演沉吟著,他知道,柳久期幾乎是在有意討好,而該死的,他現在就吃這份討好,他不由有些遲疑地回答寧欣:「要知道,這表演我們不會錄也不會播,正式的節目裡,全部會剪掉。」
寧欣豎起一根嫩白的指頭:「只加一首歌也不行?」用的是疑問句,看起來楚楚可憐,似乎是哀求。
導演想了想:「成交。」他大手一揮:「開始準備錄播,放觀眾們進場。」
寧欣領命而去,一臉藏不住的笑意。
直到寧欣走遠了,執行導演才一臉不認同湊到導演身邊:「導演,咱們節目的時間可是固定的,環節和內容也是確定的,加一首歌上哪兒去找時間?」
導演低聲說:「從謝然樺的時間裡減。」語氣威嚴,不容置疑。
執行導演愣了一下,應下來。仍是不放心,低聲問導演:「柳久期鎮得住場子嗎?要知道謝然樺的粉絲可是出了名的腦殘粉。」
如果是兩年前,執行導演可絕對問不出這句話,那個時候的柳久期光芒萬丈,閃耀大半個娛樂圈,從童星走到明星,成為當時的一線女星,他們請也請不到。但是,那個光芒萬丈的柳久期在兩年前已經隕落了,一場巨大的醜聞,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毀容,再加上兩年的默默無聞,足以讓曾經的一線巨星柳久期,成為一個過氣的歌手。即便是在自己兩年後的復出首秀上,也只能作為次要嘉賓,苦等真正的大牌謝然樺五個鐘頭。
復出首秀,是噱頭,也是風險,執行導演沒什麼底氣。
導演的目光似乎有點恍惚,似乎落在往事裡,許久了才回答:「如果她依然是我認識的那個柳久期,就沒有她掌控不了的舞台。」
觀眾們逐漸入席,要知道,比起站在室外淋著大雨,當然還是坐在乾燥空曠的演播廳里更為舒適一些。
即便這樣,謝然樺的粉絲們也是不滿意的!先是配合著錄了各種素材,大笑,激動,歡呼,驚訝……要知道他們在面對愛豆的時候,這些根本不用提前錄好嗎?他們的熱情能掀翻演播大廳。
關鍵是,好容易錄完之後,工作人員出來說,居然表演的不是他們期待的愛豆謝然樺,而是「柳久期」,那是誰?
一片失望的噓聲在演播廳里蔓延。
後台豎著耳朵關注觀眾反應的寧欣,不由心頭泛起一陣緊張的戰慄。面對噓聲上台,對於任何一個人而言,都是巨大的壓力。
而柳久期,本來就已經面對足夠多的壓力!
柳久期斜背著吉他,幾乎是毫無所覺地從寧欣身邊擦身而過,她悄無聲息,步伐輕盈的就像一隻貓,如果不是高跟鞋輕輕與地面的叩響,寧欣幾乎意識不到。
舞台四下燈光緊閉,在一片黑暗中,柳久期坐在舞台正中央的椅子上,一聲不發。
觀眾在現場工作人員的要求下,漸漸安靜下來。
柳久期深吸一口氣,等待那個聚光燈打在他頭頂的時刻。她一向很喜歡這種燈光,四下里都是黑暗,只有一盞明亮的燈打在她身上,一眼望出去,什麼都看不到。
就像,她在面對虛空歌唱。
燈光和伴奏音樂同時響起。柳久期在燈光下抬頭,微微仰著臉,卻閉著眼睛。
柳久期一掃弦,安靜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靜靜流淌在四下的黑暗裡。
那是一首很安靜,也很哀傷的歌。
年少時我們都曾奮不顧身地愛過,後來卻忘記時光里的什麼把我們分開,或者,我們只是輸給了時間。多年後,當分手的原因都已經忘卻,驀然回首,卻驚覺人群中他擦肩而過的側臉,不由在人群中恍惚。那個瞬間,耳邊飄蕩的,就應該是柳久期現在唱的這首歌。
原本有些嗡鳴的演播廳,在她安靜的歌唱中,終於進入全然的安靜。柳久期的咬字功底極佳,不需要大屏幕上流淌的歌詞,所有人幾乎都能聽懂柳久期在唱怎樣纏綿悱惻的歌詞。
就像她的歌有什麼東西,抓住了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那裡因為柔軟,最容易受傷,所以總是被我們小心地藏匿,卻在這首歌面前,放下重重防備,露出本來的模樣。
這首歌,帶著一種讓人不敢大聲呼吸的窒息感,卻又緊緊抓住了每根情緒。
一曲終了,依然是安靜,柳久期睜大眼睛,卻也看不清燈光外黑如虛空的舞台。她保持著那個安靜的姿勢沒有動。
足足有半分鐘,台下忽然響起一個堅定的掌聲,雖然並不快,但是很清晰,所有人仿佛被這個突兀的掌聲同時驚醒了一般,雷鳴般的掌聲如潮水一樣沸騰起來,飄蕩在這個演播廳里。
柳久期眯著眼睛,試圖辨別那個最初的掌聲響起的地方,那聲音,到底是不是他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