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有什麼事嗎?」徐杏臉上勉強奉上一個笑容,但她眼神里分明寫著「你怎麼還敢來」。
「我……」周盡歡握著手機,囁嚅半天才說:「我來問問宋演工作的事,公司把之前的事都徹查了……所以……」
「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徐杏說:「linda承認了一切。還了宋演清白。」
「額……對……」
周盡歡原本有滿肚子的話想要對宋演說。可此刻看著遠處的宋演,再看一直緊盯著她的徐杏,將那些話又咽了回去。
此刻她站在原地沒動,只覺得手足無措。
「原來你們都知道了。」周盡歡乾笑兩聲:「那就不用我通知什麼了。我……」周盡歡勉強地扯動嘴角:「我先回去了……」
「要不要上去坐會?」宋演突然開口。聲音還是醇厚而熟悉。
周盡歡抬起頭就與他四目對視,宋演目光中的深沉。
「對啊對啊。」徐杏立刻附和:「來都來了,上去坐會,喝口水。」
徐杏原本是熱情相邀的話,可周盡歡卻聽出她語氣里的不情願。周盡歡也不是不識時務的人。尷尬擺擺手:「不用了,我一會兒還有事。」
周盡歡剛走出兩步,徐杏又過來說:「我送你吧,這個點也不好打車。」
「不用了,你們回去吧。」
……
周盡歡話已至此,徐杏也沒有再堅持。
周盡歡每走一步,都在內心忐忑著背後的宋演和徐杏是用怎樣的目光看著她。她越這麼想著,就越發覺得如芒在背。
她明明不想就這麼走了,也明明覺得不甘心。卻還是就這麼走了。比起徐杏,她做的那點事頂多就算是彌補過失而已。她又有什麼資格不甘心呢?
***
周盡歡走後,宋演什麼也沒說,拎著徐杏遞給他的那些袋子就直接往樓里走了。
「你沒有什麼要和我說嗎?」徐杏卻叫住了他。
「說什麼?我要說的不是都被你說了嗎?」
「如果我不說要送她,你是不是就要去送了?」徐杏眼底掠過一絲絲失望,她是受過良好教育思想開化的先進女性。不管做什麼都優於別人的人,現在卻說著她自己都瞧不起的話。愛而不得的總是卑微又可恥。她自己都覺得自己這樣很可憐。
「伯父伯母晚上要來,我下班第一時間趕過來送東西。還沒和你說到兩句話,你急吼吼就下車往外沖。」徐杏一邊說,一邊克制著自己強烈的哭意:「我以為出了什麼事了,原來是你看到她來了。」
「我並沒有要你來。」
「是,是我生得賤。」徐杏自嘲一笑:「你冤大頭一樣把一切都承擔下來,還是為了別人承擔一切。你帥到了,而我呢,因為賤,所以找人調查,為了你去求人。」
「我把你的清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而你呢,從頭到尾都只關注周盡歡開不開心。」徐杏越講越激動,她手指緊緊握成了拳,極力隱忍,卻還是忍不住流露出軟弱:「這麼多年,我以為就算是塊石頭,也該被我煨化了。」
從前的徐杏總是俏皮的、自信的,即便是追求宋演,也是進退得宜,這樣的她是宋演欣賞的。也正因為這份欣賞,讓宋演雖然沒有給她希望,還是認可了她這個朋友。而宋演忘記了,感情這個東西會讓人改變,徐杏也會想不通,也會偏執。
宋演沉默地聽著徐杏的敘說。良久,他才緩緩道:「你是一個要什麼有什麼的人,所以你耿耿於懷我的拒絕。如果我們在一起了,你會發現我這個人無聊無趣,根本沒有什麼值得你喜歡。」
「你這麼說我,你自己又何嘗不是?」徐杏還是咄咄逼人:「你敢說你對周盡歡不是耿耿於懷嗎?」
風陣陣襲來,吹動小區內的植物發出刷刷的聲音。徐杏目不轉睛盯著宋演。宋演自知有些話不能不說,最後輕嘆一口氣:「我是耿耿於懷。可我與你的耿耿於懷卻很不同。」談及周盡歡,宋演眼中帶著幾分時光的暖意,他說:「我從來不曾怪過她,不喜歡一個人,並不是錯。只要她想要的,哪怕是讓我離開,我也會去做。因為我愛她,我想要她開心。」
「我只是後悔,後悔當年沒有好好待她。」
宋演一番話硬生生把徐杏的眼淚給說了下來。對於一個驕傲的女人來說,有什麼比喜歡的人對另一個人的深情表白更傷自尊呢?
「宋演,我真的不甘心。」不論宋演說什麼,徐杏始終覺得不甘心。所有人都無法打動的宋演喜歡上了周盡歡。甚至他用了「愛」這個字眼。這麼短的時間,為什麼?憑什麼?
「得不到就拼了命要得到,這不是因為感情。你不甘心的是我對你自信的打擊,是輸給周盡歡的難以置信。」宋演垂眼幾秒,復而又說:「我們在一起了你就能甘心嗎?如果能讓你徹底放下,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你要麼?徐杏?」
「宋演,我有時候真的覺得你很殘忍。」
被這樣評價,宋演卻笑了:「如果對每個人都很慈悲,又如何能體現出對喜歡的人的不同?」
徐杏擦掉了眼淚,明明很難過,卻還是故作堅強的微笑:「宋演,你總說我喜歡你是因為求而不得。其實你自己最明白,你這麼想這麼說,不過是你為了要減輕愧疚感。你這麼多年沒有接受我,那麼多人都知道我是感情上的失敗者,在你面前我有什麼自尊有什麼自信?我比周盡歡可憐多了。」
徐杏喉頭哽咽:「可我不會放棄,因為我不想對不起自己。我不想在很多年後回憶起來,後悔年輕的時候,沒有為了和喜歡的人共度一生而努力。」
「……」
****
晚上宋演父母如約而來。宋媽對自己的兒子很了解,知道他不會準備晚飯,買了大包小包的菜來的。剛拎進廚房,就看見廚房裡已經有一堆食材了。
宋媽四處張望了一下,回頭問宋演:「徐杏買的?」
宋演坐在沙發上,沒有動,只「嗯」了一聲。
「怎麼沒等到我們來?」
宋演沉默不語。宋媽臉色沉了幾分:「你是不是又對她說了什麼?」
宋媽見宋演沒什麼反應,立刻明白了。她皺了皺眉頭說:「哎,徐杏也是欠了你了。這麼好的姑娘等了你多少年了。我有時候也覺得奇怪,你是怎麼能這麼死心眼。先交往看看又不會死,又沒對象幹嘛那麼抗拒她?」
宋演思忖了一會,很鄭重其事地回答:「在學校里她是我的學妹,在生活里她是我的朋友,在工作上是搭檔,除了愛人,她還可以在我生命中扮演其他的角色。我從來沒有抗拒她,正因為我重視她這個人,才不會隨便一試。」
「我隨口一說,你這麼嚴肅做什麼?」宋媽也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有點不負責任。她這個兒子古怪的很,又龜毛又難搞,有時候連她這個親媽都搞不定。
見母子二人氣氛有些不對了,宋爸趕緊轉了話題。
「你說要給我跑項目是不是真的?」宋爸趕緊抓過了宋演:「我們目前研發的這個項目學院幾個教授都參與了,除了技術,我們這群老傢伙也不能給你什麼支持了。」
「我知道。」宋演臉色還是很嚴肅:「之前你和我提的我都有關注。去德國這件事情我也一直在考慮。目前國家有針對節能技術研發的專項基金,如果我們能申請下來,到時候申請了專利,和江北地方企業合作,政府扶持,最後做成是機會很大的。」
宋爸看了一眼宋演,還是有點不放心:「你下定決心了嗎?」
宋演見宋爸一副不信任的樣子,咧著嘴笑說:「不下定決心能不幹麼?」
「臭小子!」宋爸看著年輕又意氣風發的兒子,回想起當年的自己,感慨萬千:「不瘋狂,不年輕。」
不瘋狂,不年輕。也許吧。
對宋演來說,年近而立了,人生該是趨於穩定的年齡,他卻突然遭逢大的變故,把他重新帶回起點,一切都要重新開始。
今天周盡歡在電話里問他,要重新開始的是工作還是她。
宋演現在想來,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好,又如何回答她?
****
當初鬧得沸沸揚揚的,公司里傳了那麼多流言,最後事情解決了,卻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四戶通路久盛被留下來繼續觀察。徐杏辭職了,想必是跟著宋演走了。而宋演的去向,周盡歡不敢問,也問不到。公司調來了新的總經理。聽以前的同事們說人也很嚴格,延續了很多宋演的作風。大家雖然吐槽,卻還是因為重新有了頭頭而感到開心。
周盡歡在家裡待了幾天,也試著在網上投了簡歷。
雖然也有公司回復她,但基本上都是些小公司。沒有姨媽的幫助,她連一份像樣點的工作都找不到。畢業至今也有七年了,一事無成,周盡歡想想自己也真是很失敗。
在家裡憋了一天,晚上左衡嬌來找她吃飯。出差一段時間了,回來第一時間就是來找周盡歡。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左衡嬌很自責自己不在她身邊。
「霍期個人渣神經病吃潲水長大吞豬肉絛蟲的混蛋煤球,怎麼能這麼陷害你,我早說這人看著就不對勁,你瞧瞧你就是單純相信人,怎麼就信了他了!」一說起霍期,左衡嬌停都停不下來。
「是我自己蠢,也怪不得別人。我活該,只是連累別人,太該死了。」
見周盡歡又鬱悶起來,左衡嬌自知失言,趕緊說:「主要是敵人太強大,他裝得太像了。」
「當初你和宋演都提醒過我,是我一門心思做著灰姑娘的美夢。」
「……」左衡嬌有點手足無措,只能抓著周盡歡的手臂:「也不能這麼說。哎,總之都是壞人的錯。」
想到這一切,周盡歡始終覺得很沮喪:「最後壞人也沒有得到制裁。反而是好人……宋演徹底辭職了,不會再回霍氏了。」
左衡嬌沉默了一會兒,難得嚴肅:「我聽說了。但是這事也就這個結果了。宋演在會上親口承認了一切,那麼多人都知道了,即使不是他做的,他也確實感情用事了。他繼續留下,也很難再樹立威信管理別人了。」
「是我害了他。」
「話也不能這麼說。像宋演這樣的人,到哪裡都是人才,你也不用太自責。也許這對他來說會成為一個機遇也說不定呢?」說完宋演,左衡嬌又忍不住開始嘮叨周盡歡:「宋演那麼厲害有什麼值得擔心的,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聽一霆說你執意要辭職。你這是找到新工作了?」
「我打算回家去。」周盡歡說:「我年紀大了,回家鄉找個差不多的工作,相親嫁人。這劇本早好多年都寫好了。」
「你這麼回去,你甘心嗎?」
「我不甘心又能如何?」周盡歡自嘲一笑:「我什麼都改變不了。大玩家制定規則,我這個螻蟻又能做什麼呢?只能被玩死而已。」
見周盡歡這麼消極。左衡嬌覺得又心急又心痛。她一臉愁容,許久,她才說:「很久以前,在你答應霍期以前,宋演多次來找我,美其名曰『談心』,其實就是想打聽你的事吧。」
冷不防提及宋演的名字。周盡歡剛喝了一口啤酒,冰鎮的溫度一度從她嗓子眼冰到了心裡。
左衡嬌的話還在繼續,周盡歡一直沒有說話,最後靜靜聽著。
「當時我對他很不信任,我問他『你喜歡歡歡什麼』?」說起這些事,左衡嬌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當時好像猜到我會這麼問一樣,特別得意地回答我『因為周盡歡身上有股蠻勁,讓人覺得一切都還有希望』。他說這就是『正能量』。我當時真的覺得這個詞很土,可是我後來想了許久,這麼多年我作為你的朋友,貪婪地從你身上得到了很多正能量,我今天好好站在這裡,沒有變壞,沒有被絕望打倒,都是因為你。」
「歡歡,即使你是螻蟻,你也是能撼動大象的那種。」左衡嬌緊緊握住周盡歡的手,堅定地說:「留在江北吧,既然宋演能重新開始,你也一定可以。」
……
和左衡嬌一起吃了很多烤串,又喝了不少啤酒。周盡歡回家後在陽台上坐了許久,吹著風唱著歌,想著滿腹的心事。
中秋節後,天氣就開始越來越冷了。江北的秋天很短,前後大約也不過一個月。周盡歡身上穿著襯衫,覺得有些冷。
秋天總是乾冷,夜裡雲層很厚,遮住了漫天璀璨的繁星。看著灰濛濛又很暗沉的天空,周盡歡只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如同這天空。雖然很極力想要撥開這些雲霧,卻始終還是一團糟。
想起左衡嬌說起宋演的那些話,借著酒意,她撥通了宋演的電話。
不管過去多少天,她還是覺得憋著許多話,她想和宋演說點什麼,雖然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她其實根本沒想好要說什麼。
「餵。」電話接通,聽筒里傳來宋演的聲音低沉而醇厚。電波里時時傳來空港廣播裡各種航班信息的中英文播報。
「你在機場?」周盡歡震驚地問。
「嗯。」宋演還是冷靜而自持,他溫和地說:「坐在候機室,正想著要不要給你打個電話。」
「想的結果呢?」
「正想著,你就打來了。」宋演笑:「還算有點緣分吧。」
「你要飛去哪裡?」
宋演沉默了幾秒,回答:「德國。」
「……」周盡歡只覺得有幾分不好的預感,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問什麼。一時竟然詞窮了起來。
就在兩人握著電話沉默的時候,宋演那邊突然傳來聲音,一個低沉的男聲喊著:「宋演,登機了。」
一直沒說話的宋演握著手機,氣息還是一直的頻率,他似乎動了動,半晌才說:「平時去哪裡飛機都晚點,今天倒是很準時。」
「你要去多久?」周盡歡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不知道。」
「還會回來嗎?」
面對周盡歡的提問,宋演沒有直面回答,他停頓了一會兒,緩緩說道:「那天你問我,要重新開始的是工作還是你。其實我沒有答案,生活重新洗牌了。有很多事情,我不想,卻還是必須接受。不管是工作還是感情。」
「……」
「周盡歡,」宋演一字一頓說:「如果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如果我們能不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重新認識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