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之上,僅剩的幾隻雪獄鬥士,做出了最後的殊死一搏。
而青山龍騎也給予了敵軍致命一擊。
更可怕的是,在黑甲重騎兵呼嘯而過之後,以程疆界為首的青山黑面,又尋著那些被撞飛、挑飛的敵軍,補上了最後的一刀。
危機解除了,混亂嘈雜的雪原也終於回歸了寧靜。
贏了,似乎又沒贏。
榮陶陶參與過的絕大多數戰鬥中,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但凡勝利,他的心情都是無比暢快的。
但此時,榮陶陶根本笑不出來。
面對著滿地的殘肢碎骸,看著那一塊塊被染得殷紅的雪地,聽著遠處傷兵隱隱傳來的哀嚎聲音,榮陶陶的心情很沉重。
此戰,青山軍並無大礙,並無死亡,只是由於敵人的特殊性,人們受到了比較嚴重的精神傷害。
而城築部隊,則是失去了不少兄弟。
有的是被天葬雪隕炸的四分五裂,有的是被雪獄鬥士殺得精神崩潰。
斷手斷腳、起碼還能留下一條活命,但是那被炸成兩截的屍體......
這條命,拿什麼留?
掃視戰場的榮陶陶,目光定格在了半具屍體上。
榮陶陶不知道那名將士的下半截身軀去了哪裡,也許是被天葬雪隕炸的粉碎了吧。
他僅剩上半截身體,此時正直挺挺的插在雪中,就像是一座墓碑。
而以這半截屍體為中心點,向周圍擴散的,是一圈圈被鮮血染紅的雪地。
「草。」非常難得的,榮陶陶爆了一句粗口。
他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話語,來表達此刻內心的情緒,也只剩下了純粹的發泄。
那半具屍體的面龐已然僵硬,瞳孔早就已經擴散,卻是一直睜著雙眼。
似乎是在死後,他也一直在注視著戰場,看著兄弟們給他一個交代。
遠處,李盟與程疆界代表自己小隊,紛紛來到高凌薇面前,匯報著隊伍傷員狀況。
聽到麾下沒什麼大礙、只需精神安撫過後,高凌薇鬆了口氣,輕聲道:「收撿士兵屍骨,清理戰場。」
李盟:「是!」
程疆界:「是!」
下了命令後,她的目光也在戰場上四處搜尋著,卻是看到榮陶陶傻呆呆的站在遠處,目光直直的盯著北方。
高凌薇心中好奇,順眼望去。
第一眼,她便看到了那一座人形的墓碑。
高凌薇轉眼看向了榮陶陶,她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能發出聲音。
隨即,她邁開腳步,向那插在雪地中的半截屍體走了過去。
而在榮陶陶的視線里,一隻手掌蓋在半具屍體的臉上,輕輕下滑,將其雙眼閉合。
榮陶陶這才回過神來,也看到了女孩對士兵打了個手勢,示意了一下腳下的屍體。
隨後,一名黑甲重騎兵邁步走了過去,而高凌薇也轉身走向了榮陶陶。
兩人的臉上都染著敵人的鮮血,也早已經被寒冷的風霜凝固,凍成了血痂。
「下次要記得聽命令,不要急著一個人衝出去。」高凌薇輕聲說著,抬起手,那冰涼的手指輕輕撥著他臉蛋上凝固的血點,「起碼告訴我一聲。」
榮陶陶:「嗯...嗯。」
畢竟是夭蓮之身,榮陶陶的確有些放肆了。
戰鬥中擅作主張,私自脫離隊伍執行任務,這顯然不是一名合格的士兵應該做的。
只是榮陶陶在青山軍中地位超然,別人不會說榮陶陶什麼,而唯一能說他的高凌薇,此時也不是在訓斥,更多的是關心。
「剛才那霜雪弧線是什麼?」高凌薇輕聲詢問著,撥開他臉上凝固的血點之後,手指上霜霧瀰漫,輕輕蹭著他臉蛋上存留的血滴印記。
如此細心的小動作,也讓清理戰場的眾人看在眼中。
一時間,人們的心中儘是感慨。
這兩位野蠻生長、迅猛崛起的年輕人,的確與常規將領不同。
他們並不像尋常將領那般嚴肅古板,而在這充滿血腥氣息的殘忍戰場上,這樣一幅溫馨美好的畫面,甚至讓身經百戰的青山軍都感受到了絲絲安寧。
不需要霜寂那種精神撫慰類的魂技,眾人那一顆暴躁的心,的確漸漸安穩了下來。
榮陶陶小聲道:「殿堂級·雪之魂附帶的效果。」
高凌薇眉宇間帶著絲絲詫異,壓低了聲音,確認道:「殿堂級·雪之魂。」
榮陶陶輕輕點頭:「回去再說。」
「撲撲撲~」夢夢梟飛了下來,落在了榮陶陶的肩膀上,圓圓的小腦袋蹭了蹭榮陶陶的臉蛋,「咕~」
在這場戰鬥中,夢夢梟並沒有太大的用武之地,更多的是打探敵情。
畢竟雪獄鬥士都是精神系專精,你讓夢夢梟去與雪獄鬥士四目相對,無異於給雪獄鬥士施壓、讓它不得不把矛頭轉向夢夢梟,並發起決鬥邀請。
「咕~」夢夢梟一聲獨特的名叫,仰起了小腦袋。
榮陶陶這才發現,它的小喙中還叼著一枚魂珠。
而這枚魂珠的樣式,榮陶陶再熟悉不過了,它與高凌薇細銀項鍊的墜飾魂珠一模一樣。
史詩級·雪行僧魂珠?
應該是吧?
總之,它一定是雪行僧魂珠,就算不是史詩級,起碼也是傳說級。
「我們去看看傷員。」高凌薇輕聲說著,手指順勢下移,輕輕點了點榮陶陶的左胸。
她似乎是在提醒榮陶陶注意什麼,內心?
剛才,榮陶陶傻呆呆看著半截屍體的模樣,的確有些失態了。
見慣了生死,不代表就能適應得了這殘酷的戰場。
尤其是當那半截屍體,身著雪地迷彩的時候,榮陶陶很難麻木的接受。
「呲!」
「呲!」行進之間,榮陶陶看到了戰場上,一個個黑盔黑甲士兵手執馬槊,依次刺穿雪獄鬥士的頭顱。
每次試圖拿取魂珠之前,他們都會幹脆利落的補刀,即便那雪獄鬥士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青山龍騎依舊會按照流程辦事。
「你。」
「到!」全封閉式的漆黑頭盔中,傳來了悶悶的女性嗓音。
榮陶陶也是沒想到,隨手一點,竟然就是安家三姐妹之一。
他順手將魂珠扔了過去:「什麼品質。」
走出去沒幾步,榮陶陶便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報告!」
榮陶陶腳下不停,轉過身,一手接住安家姐妹扔來的魂珠,她匯報的聲音繼續響起:「傳說級·雪行僧魂珠。」
「嗯。」榮陶陶心思活泛了起來,他和高凌薇的雪境魂法不過五星中階,晉級六星的道路還很漫長。
這個時候,自然不是貪婪獨享的時候,而且也無需敝帚自珍,未來戰場上,雪行僧少不了,魂珠資源也是極為豐厚。
當下最應該做的,就是提升青山軍的硬實力!
多一項傳說級·天葬雪隕,自然也就多了一種攻堅利器!
只是把這魂珠分配給誰,倒是需要考量一番。
嚴格來說,在場的都是榮陶陶和高凌薇的人。
無論是青山黑面還是青山龍騎,亦或者是松魂教師,都是自己人。
也只有松魂四季·冬與兩人的關係相對疏遠一些。
疏遠,只是因為接觸的少,並不代表董東冬人品不行。董東冬本就是醫生,治病救人無數,自然差不到哪去。
而天葬雪隕這種遠距離施法、大範圍打擊的魂技,似乎就應該給後排的「法系」?
而不應該給李烈這種深入敵軍、橫衝直撞的猛將?
思索間,榮陶陶隱隱聽到了董東冬那溫柔的哼唱聲。
榮陶陶立刻揮散了腦海中的精神屏障,下一刻,他只感覺心中一暖,那種舒適、安寧的感覺,也讓榮陶陶緊繃的神經漸漸舒緩了下來。
抬起眼帘,榮陶陶發現,自己與高凌薇已經來到了城築部隊集結的地方。
不遠處,董東冬手中泛著幽藍色的光芒,貼在傷兵的傷口處,極速治癒著。
顯然,這不是雪境魂技·雪祈之芒,而是海洋魂技·海祈之芒。
不僅如此,董東冬此時哼唱的歌謠,也應該是海洋魂技!畢竟在雪境中,很少見到聲音類魂技。
「立正!」看到榮陶陶與高凌薇前來,一名雪燃軍急忙開口喊道。
聽到命令的士兵們宛若條件反射一般,紛紛立正站好。
「誒,你別動!」董東冬歌謠被打斷,一把將傷員又拽倒在地。
高凌薇眉頭微皺:「不用。」
話音剛落,為首的雪燃軍將士大聲道:「敬禮!」
高凌薇看著這些灰頭土臉、衣衫破碎的殘兵敗將,其中有人甚至只剩下了半截右手,卻固執的抬起手腕,向她獻上了最深的敬意。
董東冬的確醫療能力超群,他能止住那斷裂手掌處的血液、讓其長出新鮮血肉,但他卻無法讓士兵再生長出一隻嶄新的手掌。
在這一雙雙包含複雜情感的眼神注視下,高凌薇也抬起了手掌,還了一禮。
她知道,自己是在替全體青山軍將士接受城築部隊的謝意。
青山軍的及時趕到,挽救了這數十條性命。
如果任由雪行僧、雪獄鬥士放肆屠殺的話,這支部隊最後會有幾個人活下來,沒有人知道。
董東冬的歌謠魂技,其安神寧心的效果是毋庸置疑的,但即便是在這樣的基礎上,面前這支3、40人的部隊裡,士兵們依舊目光複雜,胸中似翻湧著無窮無盡的情緒。
可想而知,這場戰鬥到底給他們帶來了多少傷害。
站在這數十名將士面前,榮陶陶與高凌薇,再次感受到了戰場的殘酷。
哀傷、驚恐、酸楚、仇恨。
那一雙雙眼神,一股股的真情實感撲面而來,徹底將榮陶陶與高凌薇吞沒其中。
人群中,幫著打下手的小魂們,也默默的站在原地,自一聲「敬禮」過後,這擁有著數十條鮮活生命的雪地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與萬人矚目的賽場,與魂獸糾纏的歷練場完全不同。
這裡...就是所謂的戰場吧。
教科書中寥寥幾段墨印文字,最多再附上一張圖片,短短几頁冰冷的書頁,描述的便是這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一個個會哭會笑、會痛會喊的人。
身為一名雪燃軍,自然會有從菜鳥過渡到老兵的過程。
而對於小魂們而言,這過程來的太快,也太過兇猛了一些。
前方,高凌薇看著黑壓壓一群人,率先放下了手:「配合治療。」
身後,等待半晌的徐伊予走了過來:「高隊。」
「嗯?」
徐伊予:「已經向孫杏雨報告完畢,杏雨剛剛回信,上級要求我們暫時守護這支城築部隊,用1~2個小時的時間,幫助他們展開任務,將建築城牆的工作扶上正軌。」
高凌薇眉頭微皺:「你的意思是......」
「高隊。」面前,一名中年士兵走了過來,「城築三隊,葉洋。」
他就是這支隊伍的領袖,大概三十中旬的年紀,也是一名少魂校。
高凌薇輕輕頷首:「青山軍正在清理戰場,一會兒會把傷亡的士兵帶過來,你一會兒......」
葉洋適時的開口道:「謝謝你,高隊。我剛才接到上級命令,要求我們繼續執行任務,建築防禦工事。」
榮陶陶看向了眼前這支剛剛死裡逃生的部隊,語氣稍稍有些不滿:「現在?」
「陶陶。」高凌薇那自然垂下的手掌,輕輕握了一下榮陶陶的手,制止了他的進一步話語,這才轉頭看向了葉洋,「好的,我們會在此駐留2個小時。」
葉洋卻是開口道:「是1~2個小時。」
高凌薇:「......」
葉洋:「魂獸部隊既然能在此出現,其他魂獸部隊也可能會出現在其他地點。
其他部隊的兄弟也需要青山軍的支援。高隊放心,上級指示,已經派遣團隊來支援我們了,也會接戰死的兄弟們回家。」
很難想像,葉洋是如何用這樣平淡的語氣,說出這樣傷感的事實的。
高凌薇心中稍稍有些複雜,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看到高凌薇同意,葉洋扭頭看向了身後的弟兄:「還能站起來的,跟我來!」
說話間,葉洋從高凌薇身旁走過,臉上擠出了一絲自嘲式的笑容:「我當年入伍那陣,也曾想奢望加入青山軍來著。」
說話間,大隊人馬從高凌薇、榮陶陶、徐伊予的身旁靜靜的走了過去。
徐伊予遲疑片刻,道:「戰利品統計出來了,一共......」
「晚點再說。」高凌薇擺了擺手,打斷了徐伊予的話語,「繼續去清理戰場。」
「是。」徐伊予轉過身,迅速離去了。
「呵......」高凌薇深深的吸了口氣,仰起頭,看向了空中那蒙著寒霧的冬陽。
背後,隱隱傳來了一道男性嗓音:「心情很複雜吧。」
高凌薇轉頭看去,她本以為是哪名將士,然而...身後竟是空無一人!?
霎時間,高凌薇的身體緊繃起來。
榮陶陶立刻意識到了什麼,死死抓著高凌薇的手掌,直接將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後。
聽得出來,這隱形的人,並不是面對著二人,而是背對二人、看向戰場的方向:「經歷的多了,你們就會和我一樣,試圖結束這一切。」
高凌薇的目光掠過榮陶陶的肩膀,看向空空蕩蕩的正前方,心中念頭急轉。
一個人名,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中:何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