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茫茫,夜色泠泠。
萬籟俱靜之時,忽有呼嘯聲起。
似陰風襲來,如驟雨瞬至。
夾雜著野獸被驚醒發出的低吼聲。
片刻過後,一切歸於寧靜。
陶保春和羊胡寧一左一右,提著一名身穿玄衣的景軍斥候來到林溪身前,冷聲道:「小姐,這是今晚第三個了。」
林溪沒有否認,輕聲道:「爹爹,我知道這樣做有些冒險,但是如果什麼都不做,放任景軍攻占定州全境,到時候他們肯定不會放過七星幫。我們曾經拒絕了對方的招降,又在山中殺死了很多景軍,再加上我在景國境內刺殺過不少景廉貴族,如今我的身份被對方知曉,兩邊的仇怨已經無法化解。」
林頡緩緩道:「方才說過公心,現在說說私心,七星幫是所有幫眾的基業,不是我一個人的私產,我不能讓數萬幫眾為了齊國的大業去送死,這是齊國軍隊的職責。你上次領兵冒險出戰,救下飛雲軍近萬人馬,已經盡到我們的責任。就算陸沉此刻在這裡,相信他也能理解我的苦衷。必要的時候,我們當然可以向齊軍伸出援手,但是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齊國軍隊先站了出來,而不是讓我們平白送死。」
林溪頷首道:「嗯,我要去找父親說一說這件事。」
陶保春對此見怪不怪,略有些擔憂地朝林溪說道:「小姐,景軍派出這麼多斥候進山打探,會不會是想攻進來?」
林頡解釋道:「溪兒,於公而論,七星軍只有這點家底,比不得齊軍或者景軍家大業大,我們必須要對幫中每一位男女老少負責。只要我們不離開寶台山,景軍就不會主動來找我們的麻煩,他們眼下的敵人是齊國邊軍,慶聿恭不可能想不明白這個道理。他這段時間派探子入山,無非是擔心我們突然殺出去。現在他應該明白我的想法,接下來兩邊會維持一個心照不宣的默契。」
沒過多久,只聽得羊胡寧罵了一聲娘,匕首朝景軍斥候的喉嚨上一抹。
月華之下,林溪側顏如畫,青絲綰成一束。
林頡轉頭望著林溪,問道:「溪兒,最近幾天是不是有很多景軍探子闖進山里?」
林溪好奇地望著前方,暫且壓下心中不安的情緒。
林頡看著她臉上的神情,心中登時明悟,隨即朝齊廉夫使了個眼色,後者知趣地告辭。
然後景軍便暫時停下,目前戰線維持在封丘以南一帶,既沒有繼續向南推進,也沒有回過頭來強攻封丘。
外圍群山環繞,這裡很像一個與世隔絕的村落。
林頡抬眼望向烏雲密布的天空,喟然道:「這一仗我們不能動,至少在局勢明朗之前,七星軍不能出山去找景軍廝殺。」
林頡微笑道:「如果他能一言九鼎,那也未嘗不可。」
林頡淡然一笑,繼而道:「讓廉夫告訴你最近一段時間外邊的情況吧。」
林溪並未因此焦急,她點頭說道:「所以女兒不敢自作主張,肯定會聽從爹爹的安排。」
陶保春搖了搖頭,又問道:「小姐要回大寨?」
這片谷地面積很廣闊,有活水穿行而過,道路另一邊甚至有一個池塘,遠處山腳下則有很多排平房,工匠們便是住在那裡。
林溪點頭道:「是的,陶叔說景軍有可能再度進攻我們,我也覺得很有這個可能。如若不然的話,他們沒有必要讓那些探子來山里送死,畢竟這裡是我們的地盤。」
「可是定州軍面臨的局勢很危險?」
林頡接過她的話頭,停下腳步說道:「可是這和我們七星幫有什麼關係呢?」
陶保春便道:「好,小姐放心回去吧,這裡交給我就行。」
林溪不由得陷入沉默之中。
林溪欲言又止道:「可是」
如果沒有知情人引領,外人就算轉幾十圈都未必能找到進去的路,更不必說周遭還有很多林頡布置的暗哨。
景軍在攻陷定風道之後,沒有選擇去啃封丘城那個硬釘子,只是派出一部兵馬盯著城內的飛雲軍,然後主力往兩側推進,目前已經攻占定州北部五座大小不一的城池,封丘城已經淪為絕地。
一名中年工匠滿面愧色地小跑過來,對林頡說道:「幫主,對不住,又失敗了。」
那天為了掩護飛雲軍撤退,她帶著全部騎兵和景軍短暫交手,對方在慶聿忠望的率領下進退有據士氣高昂,絕非燕軍那種外強中乾的弱旅。
看似漫長實則短暫的等待里,遠處忽然炸開一團黑煙,緊接著一聲悶響傳進林溪的耳中。
第二次則是淮州軍強攻河洛,陸沉讓銳士營採用穴地攻城之法,在城牆下安放支撐然後用火藥炸毀,讓高聳堅固的河洛城牆直接垮塌。
「難怪你急匆匆地回來。」
林溪心中百折千回,良久之後問道:「爹爹,如果是師弟希望我們出兵呢?」
他轉身看著自己的女兒,語重心長地說道:「溪兒,你去齊國京城走過一遭,或許對齊國的皇帝觀感很好。我也聽說過他的一些事跡,和他那個昏聵無能的老子相比,他確實算得上一個好皇帝。但是不管這個皇帝怎麼樣,齊國也好景國也罷,對於我們這些窮苦人來說沒有區別。有時候我們可以根據形勢和他們合作,然而像我們這種江湖草莽,永遠不要熱血上頭為某個朝廷賣命,記住了嗎?」
不一會兒,只見遠處的工匠中有人朝這邊揮了揮手,然後林頡也舉起手示意。
工匠鬆了口氣,擦擦額頭上的汗水,正色道:「幫主寬厚,我們這些人卻不能不識好歹,豈能拿著那麼豐厚的報酬卻不做事?休息就不必了,俺老廖一定會按照陸侯爺的要求做出那種厲害的火藥。」
林頡這會已經平復心情,溫言道:「陸沉說過,這種新式火藥需要很長時間的反覆研究,畢竟每一種原料的配比多一分少一分都會出問題。廖兄不必自責,你們這段時間的辛苦我都看在眼裡。這樣吧,大家先休息兩天,然後再慢慢琢磨,這事兒千萬急不得。」
林頡勉勵了他幾句,便帶著齊廉夫和林溪沿著谷地內平整的道路漫步。
二人就此分別。
她轉頭望著仍然在掙扎的景軍斥候,平靜地說道:「問問他景軍的情況,如果不說就殺了。」
「女兒明白了。」
「爹爹。」
林頡負手而行,緩緩道:「景軍勢大,我們就算把一萬多人的家底全部砸進去,恐怕也難以見到多少水花。」
父女二人繼續緩步前行。
「是,大小姐。」
林溪的神情漸漸舒展。
回到大寨已是日上三竿,林溪卻沒有在家中見到父親林頡。
大寨北邊二十餘里外,有一片群山環抱中的廣闊谷地,入口藏於兩山夾縫之間,彎彎繞繞極其隱秘。
齊廉夫輕咳一聲,不疾不徐地講述起來。
她當然知道現在大齊定州的局勢很艱難,七星軍被景軍堵在山裡,想要主動出擊也是非常危險的決斷,畢竟景軍的實力不容小覷。
當初燕景聯軍進攻寶台山的時候,陸沉在峽谷中提前掩埋火雷,各種鐵刃、短釘、銳石、碎瓷在火藥的激發下,對不可一世的景軍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林頡沉吟片刻,溫和地問道:「溪兒,你是不是想領兵主動出擊,襲擊景軍的後路?」
「十四萬」
身材矮小的羊胡寧咧嘴一笑,一柄泛著寒光的匕首隨即出現在手裡。只見他拽著景軍斥候的頭髮,看似瘦小的身軀里卻爆發出強橫的力量,輕而易舉地拖著景軍斥候到一邊去問話。
但是這些脫胎於煙花原料、經過陸沉改良的火藥依舊存在威力不足的缺陷,在一些特殊的環境裡能夠發揮很顯著的作用,卻無法用在正面戰場之上。無論是林頡從北地找來的匠人,還是陸通在南邊招募然後送來的工匠,他們眼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改良和提升火藥的威力。
只是很顯然,工匠們暫時還沒有進展。
林溪策馬往東北而行,雖然此刻是深夜,只有淡淡的月華照耀,但是她對寶台山裡的地形爛熟於心,屬於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路。
至於寶台山這邊,雖然林溪帶著的人手在外圍抓獲了不少景軍探子,但眼前對方似乎沒有進攻七星軍的跡象。
林溪怔住。
林溪喃喃自語。
林溪蹙眉問道:「景軍目前有多少兵力?」
她穿過窄道進入谷地,走出數十丈後瞧見父親和齊廉夫站在平整的道路旁,並排站著望向遠處的平地上,那裡有一群工匠正在試驗火藥的威力。
「不辛苦不辛苦。」
林溪沉吟道:「不好說。陶叔,這些天辛苦你和兄弟們盯緊一些,遇到景軍探子不要手軟,問不出有用的信息一律殺了杜絕後患。」
林溪自然不是外人,那些暗哨更不會阻攔。
林頡轉頭看向她,微笑道:「來得正好。」
林溪來到近前放緩腳步。
隨即便見那些工匠快速四下散開,紛紛躲到提前築好的土堆後面。
林頡眉頭微皺,輕輕嘆了一聲,旁邊的齊廉夫臉色也有些凝重。
齊廉夫神情凝重地說道:「算上燕軍和從河南路那邊趕來的景軍後援兵力,總數至少在十四萬以上。」
林溪對火藥並不陌生。
林頡輕舒一口濁氣,徐徐道:「有些事不是不能做,要看值不值得,沒有人願意變成第二個楊光遠。這場大戰才剛剛開始,很多人還來不及粉墨登場,我們不妨在山中待著先看一看,究竟會出現怎樣的風雲激盪。」
一席話說得林溪心中暗伏,柔聲道:「是,爹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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