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陽郡公,這便是陸沉最新的爵位。
等將來這個消息傳回江北,想必山陽縣的父老鄉親會與有榮焉,因為這代表著山陽這個小地方將永久載入大齊的史冊,這將是一樁載入當地縣誌供無數後人瞻仰的豐功偉績。
大殿內,百官的心情很是複雜。
大齊對於爵位的賜予一直很謹慎很嚴格,這十來年裡只有三位新國公,郡公的數量同樣很少,因為爵位不止象徵著地位,更有很多實質性的利益,譬如八議之中的議功與議爵。
當初侯玉欺上瞞下勾結朝臣的大案被揭露,因為他的侯爵之位僥倖逃過死罪,先帝只是將其流放三千里。
如今陸沉爵封郡公,只要他不牽扯進謀逆造反的死罪,其他事情很難撼動他在朝堂上的地位。
龍椅之上,李宗本望著昂然屹立的陸沉,親切地說道:「方才愛卿說想要繼續在邊疆領兵,先皇也曾提過此事,等國喪結束之後,卿便可赴任定州都督,整飭武備以待來日。」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
先帝駕崩之前,在觀雲台上曾經明確說過這個安排,李宗本身為人子自然不會違逆。
群臣亦無人質疑,在厲天潤休養、蕭望之即將返京的前提下,沒有人比陸沉更適合執掌邊軍。
陸沉已經用過往幾年在邊疆戰事中的表現證明,一旦景軍大舉南下,他有能力擋住那些野蠻兇狠的豺狼。
對於滿朝公卿而言,陸沉年少顯貴確實需要提防,畢竟一個二十多歲的郡公實在太年輕,往後幾十年裡他能夠繼續上升的空間過於窄小,難免會讓人心生憂慮。但是與北邊景國的敵人相比,陸沉的問題終究還只是內部矛盾,如果邊軍擋不住景軍,最後是所有人遭殃,他們眼下還能分得清其中利害。
陸沉微微垂首道:「臣領旨。」
看似一切如常。
但是只有非常熟悉他的人比如厲冰雪,已經能感覺到他身上隱約發生了一些變化。
李宗本或許不知詳情,就算能感覺到也在他的預料之中,遂繼續說道:「這場大戰持續半年,邊疆的將士們需要休整,朝廷的後勤供給愈發困難,百姓亦需要休養生息,因此朕決定在榮國公領兵收復定州北部之後,暫止戰火固守邊境,眾卿意下如何?」
百官齊聲道:「陛下聖明。」
李宗本微微頷首,隨即從容不迫地向百官講述他的一系列安排。
裁撤淮州都督府,大齊邊軍形成定州都督府和靖州都督府守望相助的格局。
盤龍關以及盤龍軍歸入定州都督府,規定定州都督府下轄九軍十一萬人的建制,具體員額和配置則等陸沉去往定州再行定奪,朝廷會給予足夠的支持。
靖州都督府由劉守光統領,下轄九軍十一萬人,以雍丘為核心打造靖州的邊防體系。
在陸沉前往定州的時候,榮國公蕭望之便會返京,由他擔任軍事院首席軍務大臣,負責決斷大齊一應軍務。
驍勇大營和金吾大營前往江北支援的數萬京軍將士不日即將南下。
金吾大營行軍總管陳瀾鈺奇襲有功,擢為金吾大營主帥,並且順勢進入軍務大臣的行列。
張旭即將率領武威大營從西南邊境返回,依舊任軍務大臣兼武威大營主帥。
因為劉守光赴任靖州大都督,驍勇大營主帥一職由韓忠傑暫代。
原定州都督李景達調回京城,入軍事院擔任軍務大臣。
至此,大齊軍方高層人選調整完畢。
邊軍以陸沉為首、劉守光為輔,中樞軍事院則是以蕭望之為首,張旭、韓忠傑、陳瀾鈺、沈玉來和李景達為輔。
接下來便是邊軍將士的封賞事宜。
李宗本溫和地說道:「陸卿,此事由你主持核定,韓卿從旁協助,朕希望能夠儘快看到具體完整的封賞名錄。」
這本就是軍事院的職責,陸沉與韓忠傑責無旁貸,兩人當即出班應道:「臣領旨。」
朝會到此應該告一段落,李宗本卻繼續說道:「先皇曾有遺命,將來二次北伐會以定州為橋頭堡,故而急需加強定州都督府的機動力量。眾卿皆知,我朝歷來缺少可用的軍馬,騎兵數量非常稀少,因此先皇決定將飛羽軍轉入定州都督府,朕對此深以為然。厲指揮使。」
群臣訝然之際,朝堂上唯一的女將挺身而出,朗聲道:「臣在!」
聽著這個清朗乾脆的聲音,李宗本眼底泛起一抹複雜的情緒,面上微笑道:「朕希望你能再接再厲,不負魏國公之威名。」
厲冰雪拱手一禮道:「請陛下放心,臣必定盡心竭力守護邊疆。」
李宗本欣慰地說道:「你在此番大戰中功勳卓著,只是因為朝廷規制,朕無法再封你爵位。先皇曾賜你一柄玉如意,朕便效法先皇,望你莫要推辭。」
肅立於側的內侍省少監苑玉吉從小黃門手中接過托盤,邁著小碎步來到殿中,頗為恭敬地走到厲冰雪面前。
托盤上面同樣是一柄玉如意。
厲冰雪微露遲疑。
李宗本見狀便說道:「厲指揮,朕這是聊表心意。雖然你以後不一定能用得上,但是只要你有所求且不違逆朝廷規制,憑這柄玉如意入宮覲見,朕一定會讓伱如意。」
大殿之內,無數道艷羨的目光聚焦在厲冰雪身上。
所謂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李宗本今日在滿朝公卿面前許下承諾,這柄玉如意代表的意義非同凡響。
大齊並無丹書鐵券一說,這柄玉如意此刻已經具備了部分類似的功用。
厲冰雪稍作思忖,垂首道:「臣謝過陛下恩典。」
群臣雖然羨慕,但是也沒有太激烈的反應。
此刻絕大多數人已經回過味來,先前李宗本加封厲天潤為魏國公,又對其施加無上恩寵,雖然這位年輕的天子或許沒有那方面的考量,但是最直觀的結果是厲天潤這剩下不多的歲月里,基本失去了再插手朝政的可能。
而隨著厲良玉被升為兵部右侍郎,厲家在靖州都督府的影響力必然會逐步喪失,這給了劉守光收攏軍權的餘地,避免他像李景達那般做個空頭都督。
將蕭望之調回京城主管軍事院是異曲同工之妙,他在淮州都督府經營十餘年,那裡就是他的地盤。先帝考慮到太激烈的動作會引發的混亂,於是讓陸沉接任定州都督,讓他去接手蕭望之的勢力,這樣可以最大程度避免人心惶惶。
今日李宗本對厲冰雪的封賞和承諾,也是殊途同歸的手段。
削弱厲家在邊軍的影響力是必須要做的事情,但是如此示恩厲冰雪可以降低這樣做的負面影響。
只不過飛羽軍轉入定州都督府的決定似乎很有深意,群臣不由得好奇地望向陸沉。
這時候不少朝臣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陸沉初次入京的時候,曾經在西柳巷遭遇過北方奸細的刺殺,厲冰雪曾經當著先帝的面請求將陸沉帶回府中療傷。
那時候很多人都對此事津津樂道,暗中調侃厲冰雪不愧是將門虎女,同時也好奇這對同樣優秀的年輕男女何時會成就良緣。
只是後來事情的進展出乎他們的意料,陸沉和厲冰雪仿佛只是戰場上同生共死的交情,並不牽扯男女之情,尤其是先帝為陸沉賜婚,聖旨中沒有厲冰雪的名字,相關的推測便煙消雲散。
今日李宗本宣布飛羽軍轉入定州都督府,一些陳年舊事猛地浮上水面。
記得那些往事的朝臣忽地明白過來,這對年輕男女之間果然有故事,否則陛下為何巴巴地發出這道旨意?難道飛羽軍留在靖州都督府就不能為邊防和北伐出力?
這樣一想,他們逐漸理解天子為何要讓魏國公安心養病。
陸沉已經實控定州邊軍,倘若厲天潤不退出朝堂,繼續保持對靖州邊軍的影響力,那麼陸沉豈不是能一手掌握二十萬精銳邊軍?
那未免太過恐怖。
當厲冰雪接過玉如意退到自己的位置上,滿朝公卿看向天子的目光多了幾分崇敬之意。
李宗本自然能感覺到這種變化,其實他此刻內心十分疲憊,愈發能理解自己的父皇為何會積勞成疾。
坐在這個位置上,一舉一動都需要認真思量。
好在終究沒有出現太大的差錯,而且成功地給一些人留下一個印象,讓他們以為自己有些衝動和稚嫩。
一念及此,李宗本微笑道:「今日朝會到此為止,眾卿若有旁事啟奏,可以上表呈於御前。」
群臣伏首。
李宗本起身向後殿走去,苑玉吉高聲道:「退朝!」
群臣山呼萬歲,隨即相繼離開端誠殿。
時值正午,殿外的陽光十分熾熱。
厲家兄妹並肩前行,厲良玉輕聲道:「回家再說。」
厲冰雪明白這句話的深意,大庭廣眾之下確實不適合與陸沉走得太近,終究需要注意影響。
但她依舊很擔心,因為今天的朝會上發生了很多事情,她看不透其中的紛擾,放心不下那個人。
走在明媚的陽光里,她扭頭向後望去。
隔著眾多朝臣,她看見陸沉正和左相李道彥一起走出大殿。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他看向回眸的厲冰雪,沖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擔心。
厲冰雪雙唇輕抿,心裡猛然間安定下來。
無論如何,他會擔起一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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