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閨大比分三場,持續九天七夜,赴考的舉子一進入貢院,便須得趕緊進入號棚,而後棚子便上了鎖,哪怕是內里失了火,這鎖也斷不會開,舉子吃喝拉撒睡全都在這不大的號棚里,毫無疑問,對於文弱的書生來說,這三場筆試考的不止是學識,更是體力,至於考官們麼,同樣也不輕鬆,都得輪流值守,日夜不得消停,縱使貴為主考,那也一樣須得排班值日,這么九天七夜熬將下來,饒是弘晴自小習武打熬出來的好身子骨,也一樣累得個夠嗆,好在考試期間總算沒出甚大岔子,這累也就算是值了的。本文由。。首發
九天一過,考生們倒是都得解放了,一個個不管是精神亢奮,還是垂頭喪氣,總之都能離開臭烘烘的號棚,各歸各的去處,可考官們卻依舊不得輕鬆,還須得在貢院裡評卷,按程序,是各區差役們將所有的考生卷子一律糊了名諱、籍貫等代表考生身份的所有信息,然後與各區負責之考官交接,由各房考官對考生的卷子進行評判,一待確定了擬錄考生之人選之後,便即將擬錄考生之試卷統一送至主考處,待得所有各房都擬錄完畢之後,再由正副主考以及各房考官對所有擬錄之試卷做統一評判,以定名次。
「來人,將葵字房考官丁旭峰叫來,並將所有黜卷全都取來!」
身為主考,並無須對所有的考生之試卷進行評判,實際上,擬錄的權力乃是在房考官的手中,唯有房考官擬薦的卷子,方才有資格上評定會,所謂「房官不薦,主考不見」,說的便是這麼個程序,弘晴原本也不想破了這麼個例子,對於早先交卷的各房之試卷,弘晴已都全過了一遍,心中雖有所偏好,但卻從不胡亂評價,然則看了葵字房考官所移交的卷子之後,弘晴卻是忍無可忍了,沒旁的,該房考官丁旭峰所擬錄之試卷大半平庸,雖都無甚離奇的乖謬之錯處,可論及文采,卻都乏善可陳,一兩篇如此也就罷了,可其人所擬錄之二十人里,竟然有十六篇是這等平庸文,也未免太說不過去了些。
「王爺,這不合規矩罷?」
弘晴此令方才剛下,還沒等隨侍的燕喜堂官應諾,就見原本端坐在弘晴左手邊的赫申已是霍然抬起了頭來,不甚客氣地便出言反對道。
「規矩?嘿,赫尚書好生看看這些文章,可能入眼否?」
說到規矩,弘晴雖怒,卻也不好直接破了規矩,這便將手頭的一大疊平庸文全都丟給了赫申,寒著聲反問了一句道。
「唔,還行罷,儘管不算大佳,卻也能過得眼,榜首固然不成,列為榜尾倒也不算差罷。」
赫申本人也是從科場裡殺出來的進士,人品雖不咋地,可在文事上,也算是當行出色之輩,看起文來,倒是很快,不多會便將那十六份卷子盡皆過了一遍,顯然也被這些平庸文噁心得夠嗆,不過麼,他卻並不打算遂了弘晴的意,愣是睜著眼睛說起了瞎話。
「是麼?嘿,赫大人看來是當官當久了,文章本行怕是都丟了個精光罷,這等瞎話,也虧你說得出口,王大人,你也看看好了。」
這一聽赫申如此瞎掰,弘晴可就不客氣了,冷冷地一笑,不留絲毫情面地便譏諷了其一番,而後,也沒管其是怎個反應,一把拽過那厚厚的一疊子試卷,轉手遞到了王銘義處。
「這些文,呵呵,一般般,還算能看罷。」
王銘義在朝中乃是中立派,向不與阿哥們多拉扯,可卻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呆愚之輩,自是清楚赫申與弘晴之間矛盾極深,更清楚丁旭峰這個國子監博士乃是八爺的門下,與赫申乃是一黨之徒,他可不願介入兩強之間的矛盾,文章倒是都細細地看了一遍,可給出的結論卻是含糊得很,顯然是打算兩不相幫來著。
「****乃是為國取才,須得優中選優,要緊的便是公平,本王之意已決,去,將葵字房所有黜卷一體取來,並著丁旭峰堂下聽調!」
弘晴原本也沒指望王銘義這個騎牆派能幫著自己說話,只要他不跳出來反對便成,也不待赫申再次開口,但見弘晴已是面色肅然地一揮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再次下了令。
「喳!」
這一聽弘晴說得如此之堅決,候在一旁的燕喜堂官自是不敢輕忽了去,緊趕著應了一聲,領著幾名差役便衝下了堂去。
「王爺,您這是亂命,請恕下官不敢苟同!」
這一見弘晴如此一意孤行,赫申當場便急了,此無他,今科赫申不止有著為八爺看重的十數名舉子謀取功名的任務,他自己也夾帶了不少的私貨,大半的人都安排在了丁旭峰的考房,真要是被弘晴瞧破,後果當真不堪得緊,奈何弘晴乃是主考,他既是要堅持,赫申除了提出「嚴正」抗議之外,卻也沒旁的法子好想了的。
「是是非非且等驗過了所有文之後再說,若是黜卷之文皆比這十六份差,本王自會上本請罪,若不然,赫尚書要與丁旭峰同坐不成,嗯?」
弘晴實在是受夠了赫申的唧唧歪歪,這便不屑地瞥了其一眼,冷冷地將了其一軍。
「下官不過是依章辦事罷了,王爺這等推論,下官實當不起。」
赫申心中有鬼,哪敢真跟弘晴對賭,不過麼,卻又不願落了氣勢,這便玩了一手偷換概念的把戲。
「那就讓事實來說話好了。」
弘晴懶得跟赫申打甚嘴皮子官司,冷冷地交代了一句,便即微閉上了雙眼,赫申見狀,口角嚅動了幾下,似還有欲言狀,可到了末了,也愣是沒敢再說甚硬氣的話語,也就只能是無趣地轉過了頭去。
「啟稟王爺,葵字房所有黜卷皆已帶到,請王爺明訓。」
一房試卷額定是三百份,當然了,有時多些,有時少些,這與趕考的人數有關,似今科,來京趕考的人多達三千六百餘,一房的試卷也就有三百六十餘份,每份試卷都有八張卷子,分別為經義兩篇、史論五篇,還有一篇,也即是取士最關鍵的策論一篇,俗稱八股文的便是這玩意兒,三百餘份卷子加起來足足兩百餘斤,得用兩大籮筐盛著,抬起來一點都不輕鬆,幾名差役急忙忙地跑上這麼一趟,一個個都已是見了汗了,不過麼,卻是無人敢有甚怨言,待得將大籮筐擱在堂上之後,自有一名燕喜堂官疾步搶到了弘晴的文案前,一躬身,緊趕著便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嗯,有勞了,將所有卷子依次呈將上來。」
弘晴並無甚廢話,虛抬了下手,客氣了一句之後,立馬便下了令。
「喳!」
聽得弘晴這般吩咐,那名燕喜堂官自是不敢怠慢了去,恭謹地應了諾,指揮著一眾差役們將籮筐里的試卷一一整理出來,而後整齊地擺放在了弘晴的文案上。
「王大人,您且看看,這十六份卷子又如何?」
弘晴雖向不以文采著名,可實際上功底卻算得上深厚,沒旁的,記憶力驚人,看啥書都幾乎是過目不忘,加之陳老夫子對功課又抓得極嚴,這麼些年下來,在八股文上的造詣已是頗深了的,儘管離真正的宗師大家還有著不小的距離,可用來考個進士啥的,卻是手拿把拽地輕鬆,閱捲起來自也就快得很,一目十行乃是尋常之事耳,半個時辰不到而已,便已將所有葵字房的所有黜卷都過了一番,從中選取了十六份明顯上佳的卷子,信手便擱到了王銘義的案頭。
「這……,呵呵,應是較佳罷。」
王銘義雖是不願介入弘晴與赫申的矛盾中去,可要他昧著良心說假話麼,卻又著實不願,這便遲疑著給出了個較為籠統的答覆。
「王大人,爾身為副主考,自負有為國選才之重任,是便是,不是便不是,甚應與不應的,都是虛言,莫要忘了陛下公平取士之囑託!」
這一見王銘義還在那兒打埋伏眼,弘晴可就沒啥好臉色了,面色陡然一肅,端出了主考王爺的架子,毫不客氣地便訓斥了其一番。
「王爺教訓得是,下官不敢妄言,後十六份卷子確是比前十六份勝過不止一籌。」
被弘晴這麼一呵斥,王銘義的老臉當即便是一紅,這才醒起面前這個主兒可不是啥善人,而是赫赫有名的「官場屠夫」來著,哪敢再玩甚虛言,趕忙一拱手,滿臉羞愧地給出了個明確的答案。
「王爺,您這是仗勢欺人,與律不合,下官斷不能苟同!」
這一見王銘義擺明了支持弘晴的態度,赫申可就急了,不管不顧地便亢聲抗議了一句道。
「好大的一頂帽子,嘿,本王也懶得與爾爭辯,來人,傳所有各房考官盡皆到此議事!」
彼此既是已撕破了臉,弘晴可就沒打算再遷就赫申了,不屑地瞥了其一言之後,拿起擱在文案一角的驚堂木,重重地便是一拍,揚聲便斷喝了一嗓子,此令一下,原本秩序井然的貢院裡頓時便是一派兵荒馬亂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