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朝歷代,但凡是涉及到扯旗造反之事,處置起來,從來都是雷霆霹靂,哪怕是昏君,也不會在這等大事上輕忽了去,更遑論弘晴這等素性果決之人,這不,朝議一定,當頭下午便下了明詔,次日一早,肖鎮山便奉旨率第一集團軍第二師以及騎一旅急行軍趕往朔州,不到七天便已過了井陘,進入了山西地面——
仁和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也即是肖鎮山所部剛過了井陘之時,又一封加急電報至京,言稱白蓮教匪首陸鼎盛在開封府儀考縣扯旗,聚眾萬餘,自號「逍遙大帝」,攻破縣治,肆掠鄉里,河南巡撫孫國璽緊急調派開封、許昌、商丘、毫州四府守備營前去征剿,不料四路兵馬尚未匯合,商丘與毫州之守備營便遭白蓮教匪之伏擊,戰損近半,殘部不得不撤回原防區,其餘兩路軍見賊眾勢大,不敢輕進,遂退回開封府駐防。
十日內接連發生了兩起白蓮教造反之事,帝為之震怒已極,下詔令第一集團軍第三師師長常山成率本部兵馬以及騎二旅前去征剿,至此,原本兵力多達六萬餘的豐臺大營遂為之一空,就只剩下軍屬炮兵師以及騎三旅尚留守營中。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卻不單行,這不,常山成率部出擊沒幾日,娘子關傳來急報,天降大雪,井陘內多處塌方,山西與直隸之間的交通遂告斷絕,緊接著,常山成所部之軍列才剛至濟寧,黃河鐵路橋就出了意外,聊城知府急報,稱是白蓮教匪徒暗設炸藥,炸毀了兩處橋墩,導致鐵路橋垮塌,雖經大清鐵路公司日夜搶修,奈何大雪紛飛,實難以在十日內恢復通車。
短短半個月時間裡發生了如此多的大事,以國人素來喜歡瞎議論的性子,謠言不可避免地便大起了,所有的版本無一例外都是在暗指今上窮兵黷武,以致於天怒人怨,社稷已有崩垮之虞,天降警示,若無更易,大禍必接連而至。
謠言這玩意兒沒有腿,卻跑得比馬還快,無形無狀,卻可殺人,但凡為政者,就沒誰敢輕忽了去的,縱使是弘晴這等強勢無比之帝王,對此等來勢洶洶之輿論壓力,也自不敢坐視不理,先是下令《京師時報》刊登大量文章,既有高調歌頌清軍在對外戰爭中的輝煌勝利之篇幅,又有揭露白蓮教造反謀逆之惡行的批判文,歷數白蓮教蠱惑百姓、劫掠四方之本性,號召天下有識之士對白蓮教群起鞭撻,緊接著,又下了明詔,言稱帝將在正月初一親率群臣上天壇向天帝禱告,為天下萬民祈福。
謠言之所以是謠言,就因著其都是些無根據的猜測以及牽強附會的扯淡罷了,儘管殺傷力極強,可只要能正確引導輿論,其實也說不上難以對付,這不,弘晴幾道詔書一出,那些個瘋傳的謠言也就漸漸煙消雲散了開去,加之新春在即,絕大多數百姓更關心的顯然是年貨的採購,隨著京師幾家大商號聯手發動了一波讓利大促銷的活動紅火展開,京師百姓們的注意力也就完全被轉移了開去,儘管還有人在傳那些個無稽之談的謠言,可惜缺乏了普通百姓的參與,實也折騰不起甚浪花了的。
再有一日便是除夕了,朝堂各部除了例行的值守人員之外,大多都已各回各的府,準備過上一個好年了,唯獨只有警察總署卻是忙得難有個消停的時候,沒法子,警察總署就那么九千人馬,要想確保京師治安無虞,只能是全體上陣,從署長到下頭的普通巡警,都不敢有絲毫的輕忽,這不,天都已是徹底黑透了,總署長赫達兀自在崇文門的辦公室里處理著公務,日漸蒼老的臉上滿是疲憊之色。
畢竟是六十有五的人了,赫達早已不復當年之勇,加之這些年來屢受排擠,心情始終鬱郁得很,人也就老得更快了些,若非幾個不成器的兒子尚無法支撐起家業,赫達早想著卸甲歸田了的,奈何他卻是怎麼也不敢退啊,沒旁的,早年間,他赫達因著忠心誠德帝之故,可是沒少得罪今上以及其心腹手下,儘管今上並未對他赫達秋後算賬,可左都御史陶彝等一大幫受過他赫達之氣者,可是沒打算就這麼揭過彼此間的過節,尤其是軍中那幫將令,更是沒少給他赫達小鞋穿,弄得赫達的幾個兒子連兵都當不成,只能在家當一閒散旗人,這還是他赫達尚在警察總署署長的位置上坐著呢,若是卸了甲,那情形還不知要糟到何等之程度。
「唉……」
一想起自個兒與今上以及誠德帝之間數十年的恩恩怨怨,赫達的心便亂成了一團的麻,忍不住便搖頭嘆息了一聲,內里不知幾多的苦澀與辛酸。
「達公,您這是怎麼了?莫非不歡迎本貝勒麼?」
赫達的嘆息聲未落,一聲笑語卻是突然從屏風處響了起來。
「嗯?你……」
赫達循聲望了過去,這才發現弘曆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屏風旁,一身的普通警察服飾,正自滿臉春風地微笑著,赫達的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一時間還真有些不知該如何處置眼前這等局面的。
「達公海涵,本貝勒到了有些時間了,見達公心思重重,不敢輕易驚擾啊。」
弘曆壓根兒就沒在意赫達的遲疑與戒備之神色,笑呵呵地搖了搖頭,緩步便往赫達所坐之處行了過去,隨意地伸手拽過一把靠背椅,施施然地便端坐在了赫達的對面。
「你怎麼進來的?」
這一見弘曆如此隨意地便坐在了自己對面,赫達的瞳孔不由地便是一縮,聲線陰冷地便喝問道。
「本貝勒怎麼進來的無關緊要,達公您怎麼出去才是關鍵罷?」
弘曆淡然地一笑,抖手間從衣袖裡取出了一把摺扇,「啪」地一聲彈了開來,笑眯眯地反問了一句道。
「狂悖,爾安敢如此放肆,來啊……」
赫達與四爺一系素來無甚交情可言,與弘曆雖有過接觸,可也遠談不上甚私交不私交的,這一見弘曆在自個兒面前如此放肆,當即便怒了,一拍文案,已是高聲斷喝了起來。
「達公莫急,且先看看這個再談其餘好了。」
赫達的斷喝聲不可謂不嚴厲,然則弘曆卻並未在意,臉上的笑容依舊不變,抖手間,又從衣袖裡取出了份摺子,隨意地便甩到了赫達的面前。
「混賬東西,爾安敢私下調查老夫,大膽!」
這一見弘曆如此做派,赫達倒是沒再喚人,伸手取過那份摺子,只一看,臉色當即便是一紅,很快便紅得有些發黑了,但見赫達猛然將摺子往文案上一壓,霍然而起,怒目凝視著弘曆,從牙縫裡擠出了句老羞成怒之言,沒旁的,只因那摺子上記載的可全都是赫達的不法之事,從誠德年間督辦軍務時起,到如今任警察總署,赫達雖不曾貪得過分,可下頭的孝敬以及一些油水還是沒少沾的,儘管每一筆的數額都不算大,可總加起來,那就相當之可觀了,真要查處了去,丟掉烏紗帽還是小事,十有還得被抄家流配,自由不得赫達不為之心驚肉跳的,喝問的聲音里自也就不免透著幾分的色厲內荏之意味。
「呵呵,達公說笑了,自古有雲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達公做都做了,還怨旁人記將下來麼?」
面對著赫達那要吃人的神色,弘曆滿不在乎地便是一笑,一邊搖著摺扇,一邊語調淡然地譏諷了赫達一把,渾然就沒將其之羞惱看在眼中。
「哼!爾待如何,嗯?」
這麼份摺子倘若是真被捅了出去,赫達一家老少怕是都得玩完了去,這麼個險,赫達自是不敢去冒,只不過在沒搞清弘曆之目的前,赫達也絕不想就這麼低了頭。
「達公莫急麼,且再看看這個好了。」
眼瞅著赫達還不肯低頭,弘曆臉上的笑容當即便不免帶上了幾分的寒意,自不會在此時跟赫達展開談判,而是一抖手,又從衣袖裡取出了塊玉佩,再次隨手丟在了赫達的面前。
「混賬東西,你將我兒如何了,說!」
赫達只一看那枚玉佩,瞳孔當即又是一縮,趕忙伸手拿了起來,細看了一下,已然確定了這玉佩就是他給幼子赫圖阿之物,臉色當場便難看到了極點,此無他,赫達諸子諸孫大多不成器,唯有年方十八的幼子赫圖阿能文能武,早被赫達視為振興赫家的希望之所在,幾乎是傾盡了所有地栽培此子,原打算過了年便要安排其去部里任筆帖式的,卻不曾想其之貼身玉佩居然會落在了弘曆的手中,自由不得赫達不為之氣怒交加的,這一怒之下,也就顧不得弘曆的身份了,但見赫達一長身,隔著文案,一手提溜住了弘曆的胸襟,用力一拽,氣急敗壞地便咆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