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草谷(四)
「啥?做買賣,你居然要跟我搭夥去做買賣?」孫山嚇了一大跳,頭瞬間搖成了撥浪鼓,「不成,不成,那種辱沒祖宗的賤業怎麼能操!巡檢大人,子明賢弟,你如果缺糧草金銀儘管給我說個數,只要缺口不大,我會想盡任何辦法幫你。但若是讓孫某操此,操此賤業,你,你還不如直接拿起鐵鞭來給我個痛快!」
「做生意怎麼就成了賤業了?我結拜兄長郭榮不是做了十五六年茶馬生意麼?他可是郭樞密院之子!」沒想到對方的反應居然如此激烈,鄭子明瞬間也是一愣,滿頭霧水。
「那,那郭榮是為了替他義父補貼軍用,才屈身商賈。屬於,屬於大大的孝道,外人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什麼來!而你我若操持此業,子明賢弟,你聽為兄一句話,咱們哥倆兒這輩子的名聲就徹底完蛋了!」孫山繼續用力搖頭,滿臉惶急,仿佛做生意比他原來做強盜,或者現在過貪官,還見不得人一般。
鄭子明心裡,卻沒那麼多條框約束。見此人言行迂腐,忍不住冷笑一聲,撇著嘴道:「做生意不偷不搶,怎麼就會壞了名聲?況且又不是要你我親自去捲起袖子賣貨,騰出一片空地,蓋一排倉庫,再派人維持一下秩序而已。你若是不願意,我就去易縣找別人搭夥便是。他們那邊的何縣令還欠著我一份人情呢,這次剛好給他個機會還了!」
「這,這,子明老弟,子明老弟,你且容我再想想,容我再好好想想!」縣令孫山既不願跟鄭子明把關係弄得太僵,又捨不得自己的「官聲」,苦著臉,不停地拱手。
對方春天時在易縣挺身殺賊的故事,他曾經聽說過。所以知道所謂「去易縣找人搭夥」,並不是一句虛言。而那易縣縣令何晨跟他卻不太對脾氣,萬一此人跟鄭子明搭夥做生意做熟了臉,再偷偷給孫某人下點兒爛藥,孫某人多留一條退路的打算,可就徹底落到空處。
「我找當地人粗略估計了一下,每年由定、易兩州販往燕雲和遼東的貨物,價值絕對已經超過了百萬,並且還有逐年上漲的趨勢。每年商販從幽州帶回來的貨物,價值比運出去的更高。而朝廷雖然有收復燕雲之志,短時間內,卻是力不從心。所以在定縣城外開一座槯場,絕對是穩賺不賠的好買賣!」鄭子明了解孫山的性子,知道此人耳軟心活,所以也不逼著此人立刻做出決定,只是將肉眼能看得見的好處,一一列出。「若是再能準備一些金銀,囤積一些貨物,讓商販們有機會在此做最後的補充,或者在此拋售他們認為已經多餘的貨物,賣高買低,則收益還要翻倍。」
那縣令孫山,聽到往來貨物價值高逾百萬,眼睛已經開始放光。待又聽到「高買低賣,收益翻倍」八個字,先前所擔憂的什麼「官聲」,什麼「前程」,也迅速黯然失色。迅速抬起頭,將目光與鄭子明的目光對正,咬了咬牙,低聲道:「若是不向民間加稅,便能令府庫充足,將士糧草輜重無缺,孫某個人的榮辱又能算得了什麼?!只是開這樣一座槯場的話,不知道你我兄弟都要各自幹些什麼?起初的投入,又是多少?」
「投入不會太大,找一座已經沒人住的莊子。把裡邊清理乾淨,把破房子修好,充當庫房,然後再撿這兩年最緊俏的北銷貨物,每樣備上一些就行了!」寧子明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笑了笑,非常認真地解釋,「莊子我已經看好了,就在城外十五里,靠近滱水的地方。房子我也可以派人過去修整清理。至於人手,你我兩家各自負責招募一半兒。除此之外,孫兄只需行一道公文,證明此槯場為經官府准許所辦,再準備三萬到五貫銅錢做本金便可。待槯場開好,衙門便可以派人來收取貨物交易的厘金,而小弟則派兵丁負責維持裡邊的秩序,保護槯場的安全,並護送來槯場安歇交易的商販,平安抵達拒馬河畔通往幽州的橋樑和渡口!」
「怎麼?咱們,咱們還要派人給商販做鏢師?」孫山聽得似懂非懂,只抓住最後一句詫異地追問。
鄭子明心裡早有準備,笑了笑,輕輕點頭,「定縣雖然距離拒馬河不過百十里路,可最後這百十里路,往年卻是出岔子最多的路段。咱們既然開了這座槯場,收了商販們的厘金,索性就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贈他個一路平安!」
既然是三州巡檢,光是蹲在定州一地,就太憋屈了。手下的兵丁,也必須經常拉出去,真刀實槍地跟不同的對手過過招。而縱橫於拒馬河兩側,專門靠吸商販血漿而生的各路蟊賊,則是最佳練手對象。以前找不到合適理由和機會收拾他們,這次,剛好拿保護商隊做為藉口。
此外,把槯場開設在定縣的好處還有,這裡距離漢、遼兩國的默認邊境,還有百十里路程。不像易縣,跟幽州就隔著一條拒馬河。萬一槯場的生意太紅火,引起了遼人的窺探,百十里路途,則可以為定縣這邊贏得充足的預警時間。而遼國那邊的領兵者若是不想引發大規模的戰爭,對深入漢境百里的行為,也會慎重考慮。
當然,這些台面下的理由,鄭子明是不會直接跟縣令孫山說的。至於孫山日後能否自我領悟,領悟到多少,則悉聽其便。反正只要槯場開起來,有了源源不斷的進項,易縣的大小官吏們,就絕不會讓這隻「會生金蛋的母雞」輕易被人殺掉。屆時,縣令孫山想要反悔,也是孤掌難鳴。
「那,那,那可是太,太便宜商販們了!」此時此刻,縣令孫山所想的,卻根本不在寧子明所偷偷關注的範圍之內。而是根據自己人生經驗,推算出了另外一番誘人的成果。
作為曾經的山賊頭目,他對邊境上那些「同行」的來歷,再清楚不過。有的是專職的蟊賊,有的則為附近一些堡主、寨主帶人假扮,還有的,則乾脆就是商販們自己!
某些商販覺得所攜帶的貨物不夠充足,又拿不出錢來購買,乾脆就扮作強盜洗劫同行。反正做行商北上販貨者,幾乎每年都有兩成左右有去無回,無論死在誰手裡,官府都沒力氣去追究!
「表面上,是商販們占了咱們的大便宜。但這事兒得看長遠效應,時間越久,知道這條路安全的人就越多。慕名改道而來的商販也就越多!」鄭子明的話繼續傳來,依舊不疾不徐,聽在縣令孫山耳朵里,卻猶如醍醐灌頂。
長遠,這件事的確長遠無比!非但能給合作雙方帶來滾滾紅利,而且會讓主事的官員,贏得商販們眾**贊。而全天下能幹乾淨淨賺錢,並且賺完了錢還落個好名聲的事情,統共才有幾樁?落在自己手邊還用力往外推,傻子才會那麼干!
仿佛看見一條鋪著金光的大道,在自己面前徐徐展開。縣令孫山全身上下熱血沸騰,頭腦反應也變得無比靈敏,「此事太過重大,光是咱們兄弟倆來做,恐怕力有不逮。最好能拉上幾家地方士紳,大夥齊心協力,讓我定縣槯場,成為邊境上最大,最好的一座。誰人也效仿不得,盜匪個個看著流口水,卻不敢碰其分毫!」
「你我兩家總計占六成乾股,另外四成,孫兄可以再找四到八家有眼光的士紳均分。」鄭子明當然知道利益均沾的道理,笑了笑,低聲給出了解決方案。「並且你我兩人,也不用自己出面來承擔此事。各自指派一位信得過的掌柜頂在前面,各自幕後操縱便可!」
如此,連孫山先前最介意的「名聲」影響,都徹底抹除了。如何不令縣令大人喜出望外?頓時,瞪著亮晶晶的眼睛,孫山拼命點頭,「就這樣,就這樣,拉人入伙的事情,包在為兄身上。賢弟儘管放心,年關之前,資金,人員,都會全部到位。咱們哥倆聯手,一定給過往商販,給定縣父老,把這件事辦得穩穩噹噹!」
「如此,就有勞孫兄了!」鄭子明舉起酒盞,遙遙相邀。
「自家兄弟,不必客氣!幹了!」孫山將袖子一甩,擺出自己的本來模樣,豪氣萬丈地舉起酒盞與鄭子明手中的舉盞在半空中相撞。
接下來的酒宴,賓主雙方都吃得無比盡興。推杯換盞間,便敲定了槯場開設的大致細節,並且將雙方頂在前面的掌柜人選也推了出來,約定由他們具體去負責執行。
酒足飯飽之後,鄭子明起身告辭。縣令孫山非常熱情地帶領全縣官吏,一路將客人送出了城門之外。直到全體客人都上了馬,身影被漸漸降臨的夜幕所吞噬,才戀戀不捨地返回縣衙。
待其他官吏帶著醉意散去,孫山卻又命人拿冷水伺候著自己洗了臉。隨即,將師爺召到身邊,低聲交代:「今天的事情,你替我寫一封信,連夜送往節度大人府邸。馬上過年了,我這做晚輩的沒啥東西能拿出來孝敬他老人家,好歹也做些實際事情,讓他能多少開心一下!」
「是,東翁!」師爺雖然最初在隔壁陪陶大春等人吃酒,卻在安排雙方具體執行人的階段,被孫山叫到了身邊,所以對合夥開辦槯場的事情已經了解得很清楚。此刻聽了孫山的吩咐,立刻拱了拱手,鄭重領命。
「記得如實寫,把對方的要求,和我這邊的答覆,都原封不動寫在信里!不必像以往寫公文糊弄上司那樣,想盡辦法去糊弄!」孫山卻對他多少有些不放心,又快速補充。
「是,東翁!」師爺愣了愣,再度拱手。隨即,又快速朝窗外看了看,壓低了聲音提醒,「東翁,如果真的如實寫,老大人那邊,會不會對您有些看法?畢竟,此事您未曾稟告,就已經與那鄭子明把事情先做了。而那巡檢司,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又是朝廷安插在義武軍地盤上的一枝楔子!」
「你儘管如實寫就是!」孫山笑了笑,挺胸拔背,與先前未見寧子明時的頹廢模樣,判若兩人,「把賭注壓在其中一方,終究不如兩頭下注穩妥。這槯場開起來,雖然會養肥鄭子明,老大人跟郭威之間,誤會也就徹底消除了。今後是皇上跟郭允明贏了也好,是顧命大臣們贏了也罷,這邊境上,總得有個能幹的人看著!而咱們義武軍,無論哪一方贏,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