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烏鵲(一)
所有前來給他餵招的同門當中,來得最勤,每次逗留時間最長的,當然還是常婉瑩。只要有空幾乎從不去別處,並且只要一來後山,便能起到清場的效果,令其他同門師兄立刻就紛紛找各種藉口告辭。
寧彥章臉皮薄,對此頗為負疚,常婉瑩卻不以為然。見少年每次都滿臉歉意,便忍不住低聲呵斥道:「他們都拿你當小師弟,動手前先留五分氣力,怎麼可能教得好你?要餵招,當然得我這樣的才行。至少我下得了狠手,你若是敢偷懶,就難逃一頓好打!」
「這,這還成你的長處了?」寧彥章哭笑不得,卻沒地方說理去。無論身材還是力氣,他都遠勝於少女。但在進退靈活與招數精熟方面,卻差了十萬八千里。而對煉又不是拼命,有些兩敗俱傷的狠招根本不能使用,誰的動作靈活,誰的招數熟練,自然就能占據絕對上風。
「怎麼,不服是吧,不服就起來較量,什麼時候你能贏得一招半式,我立刻從你眼前消失!」見他總拿自己的好心當作驢肝肺,少女把杏目一瞪,蹙著柳眉質問。
「服,服,師妹武藝高強,寧某能得到您的指點,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寧彥章對少女又敬又怕,趕緊垂下眼皮賠罪。
春日的陽光下,常婉瑩的皮膚被照得像玉石一樣瑩潤剔透。讓他每每都不敢多看,偏偏眼睛又經常不受控制。所以,垂下眼皮說話,才能最大可能地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渴望。否則,真不知道哪天會一發不可收拾。
然而常婉瑩卻不肯就此放過他,硬逼著他跟自己打了三場,每次就用樹枝抽得他落荒而逃才算解了心頭之恨。過後,卻又迫不及待地找來藥汁替他擦拭被抽腫的胳膊和腦門,並且滿臉歉意地解釋道:「你別怪我下手重,我這也是為了救你。給父親和漢王的信,已經送出去好幾天了。至今還沒有任何回音。說實話,要不是逃到別人的地盤結果也是一樣,我早就帶著你逃命去了,根本不會耽擱到現在!」
「其實你讓師尊早點把我交出去,反而更好!你們不也推斷過了麼,無論我是不是二皇子,漢王都不可能在近期明著動手殺我。而拖上一段時間之後,你和師尊還可以想別的辦法了,總好過跟他硬頂!」聽他說得認真,寧彥章非常坦誠地建議。
逃到別人的地盤結果也是一樣,這是他目前所面對的最大問題。幾乎就是無解。只要中原的皇位一日沒定,二皇子石延寶就還能起到「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作用」。而各方諸侯,恐怕跟劉知遠都是一個德行。即便能發現他身上很多地方與皇家血脈格格不入,也寧願揣著明白裝糊塗,硬把他打扮成二皇子,繼而掌控於自己之手。
然而,對他的建議,常婉瑩卻嗤之以鼻。「你太不了解劉伯……,不了解那個劉知遠了。你若是永遠不在他眼前出現,他想不起你來,當然不會輕易動殺心。而一旦你被送到他面前,他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永絕後患。然後下面自然有一群謀士替他出謀劃策,先在最短時間把你的可利用價值榨乾,然後找出一千個辦法讓你死得名正言順。」
「那我更不能連累你們!」寧彥章聞聽,心中大急,鐵青著臉低聲嘶吼。
常婉瑩笑了笑,固執地搖頭,「眼下還算不上連累。師尊手裡握著劉知遠的救命藥方,我阿爺在劉知遠那裡也有幾分顏面。所以即便被他抓了個人贓俱獲,我們師徒倆頂多也是閉門思頂過而已。倒是你,屆時恐怕想再如今天這般自由自在,恐怕就難了!」
「那,那……」寧彥章當然不信後果會如此輕鬆,可一時間,也找不出更多的理由說服對方,只能瞪圓里眼睛干喘粗氣。常婉瑩見了,卻又撿起樹枝,笑著相邀,「別想了,想破腦袋你想不出辦法來。外邊的事情交給有師姐我,你儘管好好習文練武就是了。來,歇息夠沒有,歇息夠了咱們就再打一場。讓我看看你剛才那頓打,到底是不是白挨沒白挨!」
說著話,又是以樹枝為劍,招招刁鑽狠辣。寧彥章不能眼睜睜地站在原地挨揍,只好撿起樹幹做的長槍,挺身迎戰。
二人從日上中天打到日落,方才暫時休戰。第二天有了新的機會,再繼續「殊死搏殺」。如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寧彥章的本領一天天見漲。外邊也不斷有好消息由常府的家將傳上山來,讓常婉瑩的額頭一天天舒展,笑容一天比一天輕鬆。
「漢王府內的名醫驗過了二小姐以道長名義送去的藥,視為救命仙丹!」
「漢王正式自立為帝,國號大漢。下詔從即日起,禁止各地官員再為契丹人搜刮錢財,否則必將嚴懲不貸。」
「漢王下達大赦詔書,凡地方文武主動驅逐契丹官吏,率部來投者,過往降敵之舉一律不與追究,官職也都保持原樣不動!」
「漢王下詔,將親領大軍四十萬,直搗汴梁。沿途各地契丹人,無論軍民,必須在大軍抵達之前主動撤往燕雲各州,否則,定斬不饒!」
「漢王......」
劉知遠自立為帝了,石延寶這個傀儡的重要性,就大大地降低。而出征在即,他估計也沒太多時間去考慮如何處置二皇子。所以只要拖過最近這十幾天,拖到大軍離開,「石延寶」的活命機會就大增。今後劉知遠能想起他的時間也將越來越少。
而無論劉知遠出征前將看管二皇子事情交給哪個臣子來執行,憑藉常家的勢力和道門在北方的影響,「石延寶」在熬過最初的三五年後,未必沒有機會假死脫身。
希望越來越大,常婉瑩心情當然變得越來越好。不知不覺地,就縮短了「虐打」寧彥章的時間。相應著,督促後者讀書識字的時間也成倍增加。
就這樣「痛」並快樂著,寧彥章漸漸習慣了身邊總有一個俏麗身影的存在。哪天若是常婉瑩來得晚了,就有些神不守舍。他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勁兒,也知道即便自己將來洗清了「二皇子的嫌疑」,與對方之間也絕無可能。然而每次他打定主意要跟對方劃清界限,待到目光與常婉瑩的目光相接剎那,卻瞬間就失去了所有勇氣。
這一日,二人剛剛練武結束,又並作一對兒溫習《詩經》。正讀到「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並怎麼感覺這幾句都不該在戰歌中出現時,頭頂上,忽然有一大群鳥雀如雲而過。
「今天的風有點兒大!」寧彥章單手在地上一撈,扶著長槍迅速跳起,目前迅速朝鳥雀飛來的方向瞭望。
只見山坡下,迅速跑過一片黑壓壓的人影。每一個人都手持刀槍,明晃晃的白刃照日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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