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琳與徐麗娜先在病房結識,南語與徐麗娜晚一步在病房結識,病友的病友就是朋友,南語和唐琳這才有緣通過網絡有了交集。
南語當時的病情加重,主治醫師卻一直不敢給出明確的診斷,後來一位副主任就建議南語去t市的f醫院做詳細的血液檢測分析。
南其琛和張舒媛聽後即可安排轉院,左右托人找到f醫院血液腫瘤科一位很有權威的主任醫師,待他初步了解了病理後就順理成章的在醫院住下。
第一次見到徐麗娜時南語已經在醫院躺了一個星期,身體狀態基本恢復,能少量進食,嘔吐和疼痛等不適的症狀消失,整個人也就明顯的有些活力。
十月中旬灰濛濛的午後,似有落雨的跡象,南語將病床搖起來,在背後墊了兩個枕頭,蜷曲著雙腿,捧著熱騰騰的江米粥,小口小口抿著,一臉的愜意滿足。張舒媛被她趕回賓館休息去了,在她身邊守了這麼多天,看著媽媽蒼老消瘦的臉龐,實在於心不忍。
一間病房三張床位,南語居中,靠窗的是一位中年大叔,進門的第一張床位原本住著一位老奶奶,不過昨天她下午出院,目前空缺。
徐麗娜進來時,南語的粥還剩最後一口,房門推開,她扭過頭看了一眼,發現並不是護士,就稍微留心多打量了她。
黑色齊耳短髮梳的齊整,小巧的瓜子臉,蛾眉微彎,水靈靈的大眼睛嵌上濃密的睫毛,透著一股靈氣勁兒,皮膚白膩,身形修長,黑色緊身牛仔褲配著黑色中長款皮靴,筆直的大長腿。
南語當時心裡暗想:「誰的家屬,也太漂亮了吧,這身高得有啊」
接著就看她在空置的病床上放下東西,拎著一個灰色手提袋出去了,南語心裡又是一喜,有這樣的美女家屬陪床,多養眼,整個病房都敞亮了許多。
南語解決午餐後,又在床上磨蹭了會兒,就要下床走走防止積食,可大叔剛睡下,擔心在房內走動的動靜太大打擾到他,她就扶著病房的暖氣管,往外躡手躡腳的挪著步子。
這時病房門吱呀再次打開,南語首先看到的便是一顆「鋥亮」的光頭,第一反應是「呀,這才是病號嘛」,可待視線下移,她看到與剛才一模一樣的臉重合,即刻愣在原地,杏目圓瞪,嘴巴微張。全身都在表現「我不相信」。
徐麗娜與她對視後,發現南語這副傻愣的表情,眼睛凝視著她一動不動,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斂著微笑,抬手摸了摸頭。
哪想到南語也不自覺的跟著抬手摸了摸頭頂。
徐麗娜被她這一動作噗嗤逗笑了,率先和她揮揮手,算是正式見面的問好,南語這才察覺自己行為十分不妥,趕快欠著身子,壓低聲音說了你好。
當天晚上倆人各自扎針輸上液,南語與徐麗娜便側躺在病床上面對面的聊天,中間隔著一尺多寬的距離,互相介紹了解,南語才知道她的名字,24歲,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3年病史,這次來做第三次化療。已經兩年沒有頭髮了,眼睫毛也是粘上的。
南語在病房悶了這麼多天,好不容易遇上了這樣一個年齡差不過五歲貌美如花的病友,自然欣喜,而徐麗娜也不是那種靦腆羞澀的鄰家小女孩,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兩人相投嘰嘰喳喳地幾乎一日三餐膩在一起。
隔天南語的腰部活檢(活體組織檢查)安排下來,實習護士來通知後,讓她準備一下,跟她走。
患病伊始,遇上各種各樣術語繁雜,聽後讓人生畏的醫學檢查,南語像登船的新手船員,每次風浪來了,就大驚小怪,臉色驟變。
可徐麗娜卻不是,她經歷過太多,早已像老手能心平氣和,氣定神閒地應對狂風暴雨。
她還在輸液,針頭扎在纖細的左手,挨著身體的不適,她左側身,右手扶住腰部,緊鎖著眉頭,一臉痛苦不堪的表情,裝模作樣地叫道:「哎呦,哎呦,哎呦喂,活檢好疼的,疼死我了」
她邊說,還配合著手上按揉的動作,要多逼真有多逼真。
南語是真的緊張,可被她這麼一鬧也忍俊不禁,佯裝著在她肚子上給了她一拳。
後來護士來催,靠窗的大叔也被她倆的嬉鬧感染,也學著徐麗娜在一旁添油加醋地哼唧著:「哎呦,疼」。
南語在門口做了個哭喪的鬼臉,被張舒媛拖走了。
整個流程,南語並不清楚,因為她看不見。
她進去撩起衣服,就被安排趴在活檢室的床上,主治醫生進來,在腰上找到定位點後,就用兩隻手的大拇指一直按一直按,中年男人的手勁自然不小,南語忍著疼,一聲不吭。
然後有鋼針扎進去,感覺好像涼涼的,接著就是一陣刺痛,它鑽進腰骨里,再多的麻藥也無用。
除了明顯的觸覺和耳邊稀稀嗦嗦的小聲音,南語並不知道醫生在幹什麼,進行到哪一步了,還要多久,時間很是難熬。
直到包上白紗布,布膠粘上皮膚有了緊繃感,她才恍然,結束了,疼,但不是不能忍。
是恐懼放大了不安,等發覺現實中和了疼痛,幻想才是罪魁禍首時,內心有一種「還好」的淋漓暢快,不需要安慰,因為接受起來既容易又自然。
一瘸一拐回來的路上,張舒媛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向她講起這個過程時,用了一個比喻。
鋼針好比鋼筆頭,放進墨水瓶後,要往上拉撥頭,利用大氣壓的壓差,吸進墨水。所以醫生要一直鑽拉,才能把腰骨的血液提到連著的管子裡。
「……」
南語無言以對,在這個時候還能描述地如此生動形象,也只有自己這個才華橫溢的語文老師能做到。
回去病房,她給徐麗娜一個白眼,徐麗娜嬉皮笑臉還她一個秋波。兩人無話,南語倒頭就睡了。
這一覺她睡得很沉很沉,沒有夢境,毫無意識,再次睜眼時,房頂的白熾燈閃著光,她歪頭往窗外望去,磅礴大雨,雨水濺落到玻璃上噼里啪啦亂打著節拍,她深呼吸,空氣中濕漉漉的,透過鼻尖,有些微微涼意。
陰暗的天,南語看不真切現在是幾點了,也沒看到張舒媛,她用力撐著自己坐起來,腰部不疼,卻酸脹無力,有點像生理期的感覺。
望向徐麗娜,徐麗娜隨口說:「醒啦,你可真能睡」。
南語揉揉眼睛,坐起來:「幾點了」
「快八點半了,阿姨給你買早餐去了」
「啊,我睡了這麼久」,她特別吃驚,醒來的時候,看到陰暗的光線,還以為這會應該是晚飯時間呢。
「你以為呢,還疼嗎?」
南語原本搖搖頭,卻又馬上轉口,哭喪著臉:「疼,疼死了」
徐麗娜躺平身子,抬起手,向上指了指:「疼,能治病,是希望;疼,不能治病,叫絕望」。
平常的語氣,沒有故做幽怨,沒有裝做灑脫,秀氣的眼睛盯著潔白的牆頂,兀自出神。
南語順著她剛指的方向,視線上移,看到嚴絲合縫密封著的針管,就明白了,她這是開始化療了。
藥水都避光了。
南語凝視著她的手背,愣了幾秒,徐麗娜察覺,晃動五個手指說:「>
「嗯」,南語點點頭。
她以前在電視上聽說過化療會不同於平常的輸液,要用專門的管扎入右胳膊的肘窩靜脈,直達右心房的大動脈,以防止毒素對靜脈的危害,當時還覺得好神奇。
可現在親眼目睹,只剩下嘆息,不敢說它不好,因為多少人還等著通過它抓住希望活命,可滯留在身體裡,每天單是多出的一份小心翼翼,也足以讓生活萬般不順心。
南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醞釀了再三,才問:「你還好嗎?」
徐麗娜嘆了口氣:「現在還好,估計晚上就會有反應了」
事情也真的如她所料。
下午,南語給隔壁床的大叔讀報紙的時候,說道一些家長里短,她還能插句話,亦或是講個笑話。
可天剛擦黑,她就趴在床沿一陣一陣嘔吐,眼淚因為痛苦,一滴一滴落在痰盂盆里。
南語披著外套,站在她床邊,也不敢伸手幫她順順後背,後退一步,依靠著牆,一言不發,紅了眼角。
張舒媛不忍心看下去,走出房門,抹去眼淚,坐在外面的長椅上,不敢進去。
這次的化療是真的把徐麗娜折磨的半死不活。
精神萎靡已算不上是副作用,她滴水不沾,油米不進,嘴唇開裂結痂。縱使醫生囑咐一定要多喝水,把毒素排出去,可徐媽媽把水杯湊到她嘴邊,她都不張口。
每天早上,徐媽媽還得使勁拖起她,強行灌鹽水漱口,她口腔潰瘍實在太嚴重了,上下排牙齦全爛了。鹽水入口的疼痛會讓她喊叫出聲。
嘔出的綠色液體,南語不知道是不是膽汁,其實她連前傾的動作都已經沒有力氣做了,活脫脫像一隻脫層皮,正在冬眠的小蛇,蜷縮在床上,緊閉雙眼,呼吸孱弱,實在不適了,才哼唧出聲。
一個療程是十天,這才是開頭的前三天,南語尚是一個等待「量刑定罪」的囚徒,還有一絲生命之光的自由。可看到前兩天還活蹦亂跳的大姐姐,如今卻像一個被黑白無常索了命的將死之人,對未來的忌憚逼著她想要躲藏。
不記得是第四天,還是第五題,徐麗娜突然氣息懨懨地讓南語給她講個故事,
南語剎那間也沒想出什麼好笑好玩的段子,就按照腦子裡的第一反應講了《海的女兒》這個童話故事。
徐麗娜依舊眉頭緊鎖,合著眼帘。
南語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再聽,會不會覺得無聊,可還是堅持給她講完。
南語當天就麻煩張舒媛跑趟腿,在書店街給她買了一本童話故事書。
也不知道張舒媛是有意還是無意,買的那本正是小時候江慕曾經不厭其煩講給南語的同本書再版。
赭黃色的封皮,畫著一個銀色長髮,湛藍眼珠的美人魚。回憶的潮水,翻湧的太激烈,她的眼淚怎麼都止不住,無憂無慮的童年還留有餘韻,一切卻都顯得不真實了。
南語沒徵求徐麗娜的意見,接下來的每天,她一有空,就翻開書本給她讀一兩個故事,頂多每次開始前,清清嗓子,告訴她:「我讀啦」。
其實好多故事的細節她已經忘卻了,這麼多年沒打開翻看,又沒有過目不忘的
記憶,唯一剩下的便是熟悉,那份感覺有不可言說的明狀。
她坐在她床旁的高背木板凳上給她讀了《夜鶯》《小杜克》《永恆的友情》《雪人》《豌豆上的公主》《幸運的套鞋》《皇帝的新裝》《小意達的花兒》《單身漢的睡帽》《拇指姑娘》《笨漢漢斯》等等。
一句一停頓,字字吐納清楚,似有感情,似無波瀾。
可每當零碎的記憶片段浮現,江慕講故事的情景與眼裡的文字重疊,她便聲聲哽咽,然後害怕被張舒媛察覺,就立馬假裝口渴,大口大口吞水,壓下思念的心酸。
這時的她才懂,原來這便是睹物思人。
朝夕相伴將近一個月,南語最終確診,出院的時候,她把書留給了徐麗娜。
之後便與她一直保持聯繫,有急事了發個信息,遇到好玩兒的給她留言,傷心了打個電話。不見人,但留有情。
再後來因為徐麗娜發表的一個說說,南語結識了22歲的唐琳,慢性粒細胞白血病患者,2年病史。
都是青春年華綻放光彩的年紀,卻因為痛苦綁在一起,結伴互勉互勵,一路歡歌笑語,早已是你別哭我會難過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