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春節,今年生產隊裡養的豬上交之後,留了一頭公豬,還有頭母豬是為了那十幾頭還在吃奶的豬仔留著的。臘月二十八這天,公豬走完了他光榮的一生。
中午食堂里做了一頓豬肉燉菜,把全村五十來戶三百口人都吃的笑出了後槽牙。不過第二天,讓他們更開心的是,竟然還有肉吃。原來,傍晚時分,二大爺找到了村長,說是他在山上挖的陷阱里套住了一頭大野豬,讓村長趕緊叫人一起去拉回來。
於是,村長帶著高家坳生產隊裡的八大金剛跟著二大爺急吼吼的就上了山。村長一行人到了晚上八點多才回來,平日早就洗洗睡下的傢伙們,此刻竟然不少都精神抖擻的擠在食堂里。
沒讓大家失望,這頭大野豬一上秤,好傢夥,三百三十多斤,比他們村今年殺的那頭多了一百多啊。這次如果按人頭算,一人能吃到一斤肉呢。大家光是想想,就能笑的哈喇子都要出來了。
今年高家坳村民們春節過的很開心,吃了不少肉,大年三十那頓年夜飯,還嘗到了海帶排骨湯和紫菜蝦米蛋湯,吃的那叫一個美啊。
遠在大連的鄭意安一家也收到了二大爺的年貨,拿進家時就引的旁人咂舌,這是哪兒的親戚這麼大方啊,年貨真不老少,三大包呢。當然鄭意安家也沒吃獨食,二大爺打過招呼的那幾家都分到了不少。
因著這些年貨,這個春節過的鄭家五個孩子都笑開了花,當然也沒少念叨那個鷹鉤鼻子的二叔叔。
可惜,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過個開心的春節。因去年旱情比前年還要嚴重,減產的情況也更普遍了。甚至有個別的村子交了公糧再把統購糧一交夠後,全村就剩下四、五個月的口糧了。當然也有村子沒有交夠統購糧的,他們的情況自然就好一些。
小孩子們不懂,但是斷糧、饑荒這些字眼都沉沉的壓在大人的心頭,再加上還要節省口糧,自然就更沒辦法好好過年了。
五九年三月二十六日這天,張嫂子哭著從娘家回來了。她昨晚聽人帶口信說是娘家媽病重,連夜趕了十多里路到了娘家張柏村。去了才知,張柏村幾乎就要斷糧了。
本來張柏村的口糧能吃九個多月,誰知道可能是有人點的鞭炸著了糧倉,結果不巧又起了風,沒一會就燒的火光沖天了。全村老小救了半天火,可糧倉還是燒的就剩下點渣了。一群焦頭爛額滿臉黑灰的村民看著那點殘渣,欲哭無淚。於是,從三月起,大家就只能一天三頓的喝清米湯,碗底能有幾顆米就不錯。
張嫂子的媽想著自己是個老人了,就把自己那點口糧總省下來,給幾個孫輩喝。一天兩天的,還能抗著,可時間一長,人就受不了啦,只是稍微出了點汗,風一吹,就病倒了,而且迅速的就昏迷不醒了。
張嫂子問清楚後,連哭帶喘的往家跑。到了家把事情和他男人高大牛一說,大牛立馬把家裡能吃的都收拾了,還有二大爺之前給的好白面也打了包,讓趕緊的帶過去。
張嫂子這時候冷靜了下來,一尋思,這細白面還真不能帶,不然到時候有那嘴碎的到處一傳,害了自家也就罷了,萬一不留神拖累了二大爺可就造了孽了。乾脆找到了二大爺,把事情這麼一說,看看能有什麼妥當法子不?
二大爺其實也考慮過這個事情,只是東西都送的是村里知根知底的幾家,這幾家的人品他信得過。
想了想後,二大爺讓張嫂子回去把熟地瓜(這個是自留地里收的,可以不用交公參合上白面做成餅子窩頭,然後帶娘家去,這樣就不那麼打眼了。讓高大牛今晚趕緊先送點熟地瓜粗面饅頭去,好歹先讓人吃點,又拿了十個雞蛋給他,囑咐他這個只給病人吃,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是鄰居湊的,還有從隊裡打借條借出來的。
且不說張嫂子家怎麼送吃的救人,只說二大爺送走了大牛兩口子後,一個人在窯洞裡想了很久,最後做出了決定。
自從知道張柏村的事情後,二大爺就對附近幾個村子的存糧問題上了心。結果這一打聽竟然發現還有個村子糧荒的原因讓人很無語。
吳嶺村是離水源最近的村子,比起別的村,他們去年的秋收都能說的上是豐收了。結果去年秋收以後他們的隊長說要響應號召,達到什麼「讓農民放開肚皮,吃到飽」的要求。這下好,大家都吃撐了。吃到後來,還有人挑著饅頭芯吃,挖著包子餡吃,好嘛,豬也殺了吃,雞也宰了吃,甚至還在大路邊修了個飯館專門免費招待路過的人。於是過完年以後,本來豐收的村子斷糧了。
二大爺把打聽到的這些,轉頭都告訴了村長,村長皺眉想了下,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定要做點什麼。
幾天後,先是村里幾個管事的反覆討論商量,然後是全村舉手投票表決,最後決定了高家坳生產隊從四月開始分糧到戶,不再一起吃大鍋飯。而且每家都按了指印,表示確實同意這個決定。
至於怎麼分糧,大家一致同意按照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不得的標準來。
全村唯一識字記賬的二大爺經過一番「精心」計算後,大家都領到了應得的錢糧回家去了。
為什麼要分口糧,最大的原因是,村里已經開始出現了浪費的苗頭,這在以前是絕無可能發生的。而且大家慢慢發現無論乾的好壞,吃的都一樣,這種表面的公平恰恰是最大的不公平,如果再不改變,那麼認真幹活的人就會越來越少。
吳嶺村現在的情況就是最好的證據,而高家坳如果再不做出改變只怕也會步其後塵。
至於如何解決張柏村和吳嶺村的問題,這不是高家坳節省點口糧就能辦到的,大家心裡都明白這一點,所以把自己村的事情解決後也就散會了。
不過二大爺回家後,摸出破碗擦了擦,心說:「張柏村嘛,是要幫一幫,至於吳嶺村,反正他們肚裡存了不少油水,慢慢熬著吧。」這天夜裡,張柏村生產隊隊長遇到了一位大忽悠。
一位腰板筆直,軍裝整齊的解放軍戰士在村民的帶領下找到了隊長家。在這位戰士的示意下,屋子裡只留下了隊長一人。
解放軍戰士「啪」一聲,先敬了個禮,然後用好聽的普通話說到「你好,同志,我是附近軍區的一名戰士,政府了解到你們村現在面臨極大的困難,經過多方協商,決定勻出我們軍區的一部分口糧來幫助你們度過這次難關。」
隊長從剛才人家一敬禮的時候就蹦了起來,再聽到這麼一番再也沒想到的話,眼淚嘩一下就流了出來,哽咽著說:「都是我的錯,我有罪啊,如果不是我沒管好糧倉,如今也不會,也不會……嗚嗚……」
解放軍戰士拍了拍隊長的胳膊,接著說:「同志,你別激動,我還有些話要說在前頭。」
隊長連忙擦了把臉說:「您說,您說。」
這位解放軍戰士清了清嗓子,摸了下自己的鷹鉤鼻子,說:「如今我們軍區的糧食並不富裕,勻出來支援了你們村以後,就沒有辦法再支援別的村了。所以,我們希望你們村能對這次行動保密,不要外傳。畢竟有困難的不止你們一個村,回頭其他村知道了,容易心裡有想法,這樣破壞團結了。」
隊長急忙點頭說,一定保密,絕不泄露出去。
解放軍戰士聽了,微微一笑,這笑容讓隊長不知怎麼的,覺著有點膈應。戰士壓低聲音接著說:「明天夜裡八點,你找點嘴巴牢聽指揮的人,到五里坡去。我在那裡接應你,等你們把糧食運回去,我就走。回頭如果在路上撞到人,你們就說去找別的村借糧食。記得多推點板車,有牛車驢車更好。」
隊長來不及多想,只顧著點頭。解放軍戰士也不等他再說什麼,「啪」又敬了個禮,推門就走了。
隊長張著個嘴,小聲嘟囔說:「娘咧,這可真是天上掉下個活菩薩啊……」
第二天夜裡,張柏村出去拉糧的村民們心中又喜又怕,實在是餓狠了,萬一這事要是假的,自己這些人白跑一趟也就罷了,可那村里還有眼巴巴等著的親人們呢,老天爺,可千千萬萬保佑這一回吧。
當他們一路疾走,趕到五里坡時,看到地上整整齊齊碼好的糧食,不知誰冒了個哭音,接著一群大老爺們都忍不住淚流滿面,救命糧啊,感謝解放軍,感謝政府啊。
隊長握著那鷹鉤鼻解放軍戰士的手,死活不鬆開。此刻他覺得這世界上最好看的鼻子就是鷹鉤鼻!鷹鉤鼻使了老大勁才掙開手,乾笑了兩聲說:「同志,糧食都在這了,多的也沒了,希望你們能節約糧食、克服困難,堅持到下一次收糧。好了,我還有任務,這就走了,你們也趕快裝車走吧,咱們都抓緊點,早點回去早點安心,再見!」
大家看著解放軍戰士消失在夜色中,回過神來,也趕緊搬的搬,抗的抗,一路小跑的回了村。
在五九年的三月底到四月中旬,有將近十個糧食緊張的村子都遇到了一位鷹鉤鼻的解放軍戰士,他為這些村子帶來了糧食和希望。當然,二大爺不會告訴你的是,在其中一個村出動拉糧小隊時,裡面有位長的賽李逵的好漢對著他們隊長說:「爹,俺以後要嫁個有鷹鉤鼻的,那才叫俊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