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後花園。一處歇腳的涼亭里。
偌大一個涼亭,姬彩偏偏不坐在一旁的石凳里,而是在屁股下面墊了個蒲團,雙目微閉,裝模作樣地打坐。仔細看去,她的姿勢完全就是胡亂擺的,腿也沒疊對,印也沒結對,呼吸吐納的方法更是亂七八糟。在深宮之中,尹族也不好教這兩個小公主什麼太過激進的功夫。像斬赤龍什麼的,更是不予考慮……(指女生修習到一定程度之後,月事會長久地暫停,並且因此而青春永駐,壽命大增),最多也就和她們講講凝神吐納的方法,以便清心養性、提升醒腦。
結果相信大家也猜到了,姬雲花了幾天的功夫就掌握了大致要領,而姬彩……直到現在,連打坐的基本動作都沒能學會。
「阿姐……不要鬧了,快回去練琴吧,要不然會挨罵的……」姬雲身著一襲青綠色的輕紗,兩隻幼嫩的小腳露在外面,顯得煞是可憐。這個小姑娘骨架生得比較小,雖然是皇家人士,但總的來說卻沒什麼王族的架子,反倒是有些小家碧玉的感覺。
好像一朵尚未能完全長開的花蕾,含苞待放,卻又透露著濃縮般的春意,讓任何凡人看見她都難免心中一顫,生出幾分沒來由的保護欲和占有欲。她的容貌和姬彩有七分相似,但卻多了一點孩童的純真和稚嫩,說話的聲音更是像棉花一樣輕輕柔柔的……你要是大聲和她講兩句話都怕嚇著她。
「哼————嗒,挨罵?雲兒又開始亂開玩笑了呢……」姬彩甩了甩那頭濕漉漉的長髮,像只被惹毛了的刺蝟一樣大聲喊道,「我可是長公主啊,長公主!哪怕就在這座城市裡面……除了阿大(古時對父親的尊稱,但一般為男子所用)以外,怎麼可能有人敢罵我?不想要腦袋了嗎?」
「新來的那位尹先生,看上去就很,就很……」姬雲不想在背後說別人的壞話,但又實在想不出什麼可以替代的名詞了,糾結了半天,小臉憋的通紅,才用一種細的跟蚊子叫一樣的聲線悄聲說道,「就很兇……而且據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父王好像也十分器重他。阿姐再不聽話……我怕他會,他會……」
「不會怎麼樣的啦~~歸根到底,甭管他多厲害都是侍從,不會違背主人的。昨天晚上我讓他去買酒給我喝,今早他就真的去了,哪敢說個不字,分明是雲兒想太多啦!」姬彩越說越起勁,竟是數落起尹族的種種不是來,且字字誅心,好像二人間前世有不可彌補的大仇,「雲兒啊……你生來腦袋就聰明,不管什麼東西兩三遍就學會了,也省的看他那副陰陽怪氣的臉。阿姐可就沒那麼好命了,每次,每次我都要忍受他不耐煩的眼神……那傢伙仗著自己在朝中有點兒威望,就完全沒把我這個長公主放在眼裡嘛!什麼了不起的人,我呸!」
「阿姐……!」姬雲在身後小聲地驚呼道,但沉吟了半天,卻一直沒能勸出個下文來。確實,單從禮儀的角度而言,姬姑娘的談吐儼然是粗暴到了極點(以當代的標準來看),是個讀過書的人講話都比她文明。這還好周圍沒外人,不然的話,周國天女知書達理的形象就徹底崩塌了……
「還有還有哦,那傢伙,對女色完全不行呢!父王說要賞賜侍女給他,都被他給拒接了……堂堂一個封侯,連侍女都不要哦,肯定是什麼地方有問題吧!」遺憾的是,姬彩長於深宮之中,養於婦人之手,再加上古人又對性知識相當保守……她對於「什麼地方」一詞並沒有一個清楚的認識,只管自己接著嘲笑道,「他之前還威脅我說……我再不聽話,他就用板子抽我的手心,再不聽話就要打我屁股……哼,那傢伙還真以為自己是孔夫子呢!」
「……」
「雲兒?」
沒人回應她,四周的景色好像在一瞬間沉寂下來,連風都不動了。
姬彩覺得稍微有些不對勁,一股極其不好的預感如重錘般襲來,讓她全身的骨頭都僵掉了。僵硬地轉過肩膀,只見尹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陰著臉立在了她的身後。他戴著的大斗笠遮住了大半張臉,姬彩也看不出這貨的表情現在到底啥樣,只覺得一股凌厲的怒意撲面而來,像是要將她活活撕成碎片。尹族的手上還拿著倆玉質的小瓶,從這個容量來看,裡面應該是昨晚自己托他去買來的酒。
明明是自己使喚他去買東西,卻還要在背後這樣數落他,他聽到這些話該是什麼心情啊……
姬彩有些心虛地低下腦袋,不敢和尹族對視。
至於姬雲……現在已經退出了亭子外邊,捂住眼睛,不敢再看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反正以雲姑娘的世界觀來分析,自己老姐方才那一番言論已經過分到無以復加了,別說是尹族,要是換了她自己估計都忍不下來……
涼亭之中,少年和少女默默地對峙著,看著好像還挺像言情小說里會有的橋段。
順帶一提,此時的尹族二十五歲,說他是青春年少完全沒有問題……
「出去。」尹族斜了一下斗笠,冷冷地說道。
那時候的姬彩臉皮還比較薄,在這種情形下,她自覺心裡有愧,也就不和尹族頂嘴了。趕緊裝出一幅「我知錯了」的乖乖女模樣,掂著腳尖從亭子裡走了出來。尹族一聲不吭地拐到她前面去帶路,兩人就這麼沿著花園走了幾個來回,最終在一塊陽光十分猛烈的草坪上站住了腳。尹族先是讓她站在原地別動,轉身走開,過了一炷香不到便搬來了一張客棧里才會用到的長條形板凳。
「坐上去。」
姬彩遲疑了一下,環顧四周,侍女們站的都比較遠,整個後花園裡估計威望最大的就是身邊這傢伙了……而且他還一幅正在氣頭上的樣子,估計也沒人會為自己來說情了。長公主稍稍度量一番,還是決定不忤逆他的意思,乖乖地岔開雙腿,跨坐在這張長椅子上。
「那個……尹先生,我知錯了……」
「趴下。」尹族沒有理會姬彩撒嬌一般的求饒,依舊冷冰冰地陳述道,「就像騎馬一樣,把身子彎下去,趴在椅子上。」
「誒?這個……」姬公主想像了一下這個動作,整個身體都僵住了「尹先生……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這種動作,未免也太……」
還未等姬彩說完,尹族便騰出右手,搭在姬彩的脊背上,輕輕往下一按,沒出多少力,便將她的腰摁彎了九十度,整個人都趴在了椅子上。濕漉漉的秀髮順勢散開、搭下來,像瀑布一般披到腰間,看著分外狼狽。尹族的力道控制得相當好,姬彩並沒有感覺到疼痛,但她用盡了吃奶的勁頭也沒法兒從尹族手中起來——人家畢竟算半個武人,力氣那是一把一把的有,欺負欺負在宮裡長大的小公主簡直就跟從嬰兒手裡搶糖那麼簡單。
「嗚……你,你……」姬姑娘好歹也是宮裡的長公主,什麼時候被這樣對待過,又羞又氣。這種當眾被懲罰的感覺讓她有種莫名的羞恥感,雖然她知道其實看著的那些侍女侍從也不敢到處去亂講,但……羞恥和屈辱就像一條條小蛇,鑽進她的血脈與骨髓中,讓她覺得無地自容,恨不得從此之後就在藏書閣里閉關,再也不出來見人了。
多年之後,早已在時光的打磨下變成老司機的姬彩公主得知了「放置py」這個稀奇古怪的名詞,便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這件往事。只不過那個時候,她再也沒有了嬉笑或是害羞的心情,只是默默地想著、想著,任由回憶在靈魂中一點點發光、發亮,十六歲前美好的、自由的生活像畫卷一樣鋪陳開,卻終究無法把握,化作輕灰,飄然逝去。
兩行清淚緩緩地淌落。
……
「疼嗎?」尹族見她這樣,心裡其實也有些沒底……姬彩的身體實在太軟了,他一掌按下去,隱約能聽見幾聲骨頭「噼啪」作響的聲音,手感就跟徒手摁碎了幾個雞蛋差不多。他本質上到底還是個粗人,下手沒什麼輕重,怕把公主殿下的嬌貴身體給弄壞了……
「不疼。」姬公主深深地低著腦袋,瓮聲瓮氣地回了一句。
「哦……那你就保持這個姿勢在凳子上坐一會兒,等頭髮晾乾了,就自己起來吧,我先去給姬雲授課了。」他不咸不淡地交待了一下,便將摁在脊背上的手鬆開,這倒是讓姬彩有些吃驚。她遲疑地抬起腦袋,猶豫一會兒,還是怯生生地問道,「尹先生,你……你不打算再罰我了嗎?」
在小公主的印象里,非得是那種讓身體感受到痛苦的懲罰才算得上是懲罰。諸如杖刑、掌嘴、炮烙……她原本已經做好了這方面的心理準備,以為尹族今天真的會那竹板之類的東西抽自己的手心,沒想到他講了兩句之後就算過去了,這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不打算罰我,為什麼要讓我趴在這張長凳子上?
「我沒想罰你啊。」尹族也被她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只是……長公主殿下本就體質內寒、陽氣不足。洗過頭髮之後若是不弄乾,寒氣會順著髮根侵入骨髓,弄壞血質,長此以往是要得大病的。公主殿下也不想二十歲都不到就頭髮全都掉光,皮膚煞白,整天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只能靠一天三碗人參湯來吊命吧。」(尹族所說的其實是白血病,但限於時代背景,他也沒法兒準確地描述出病情)
姬彩先是被他一本正經的威脅嚇得一愣,隨即意識到尹族不但沒有生氣,反倒還處處為自己著想,不禁羞愧難當,臉色通紅。她呢喃著答應了一聲,便再度把腦袋低下去,不說話了。
整整大半個下午,姬彩都乖乖地趴在那兒,直到她的頭髮完全曬乾了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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