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城地牢的入口就在城堡一角,不知道艾洛伊家的祖先是怎麼想的,竟然把私牢建在居所的地下。
「好了,進去。在艾洛伊大人傳喚你們之前就先老實在這裡待著。」衛兵一邊用冷漠的聲音說著,一邊將我和兩個自由騎士塞進一間昏暗的牢房裡。
「喂!你們要把瑟薇兒帶到什麼地方?可惡!」我兩隻手緊緊攥住牢房的金屬欄杆,憤怒地朝後面的衛兵吼道。
「亞瑟哥哥!」瑟薇兒邊哭邊將手伸向我,不過那衛兵輕輕一拽就把她拉開了。
「放心,我們還沒殘忍到欺負一個小女孩的地步。我會遵照大人的命令,把她送到那位銀髮姑娘身邊。」那個把瑟薇兒拉開的士兵轉過頭,他被頭盔遮住一半的臉在搖曳的火把映照下模糊不清。
「亞瑟哥哥!」瑟薇兒的哭聲離我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陰暗走廊的盡頭。
「真可惡!可惡!」我恨恨地咬牙敲打著金屬欄杆。
安德莉亞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輕聲對我說:「別擔心,亞瑟。我們不會在這裡待太久。協會會想辦法的。」
我回頭看了安德莉亞一眼,她優雅的臉龐上寫滿了抱歉和擔心,碧綠眼眸里閃著姐姐般柔和的光芒。
「好吧,抱歉。」我垂下了手,但心裡那股擔心和憤怒交織在一起,就像透骨的鑽心蟲一樣不斷啃食著我所剩無幾的冷靜。
「哼嗯……這地牢還真是……」塞德里克此時正若無其事地站在安德莉亞旁邊,用手指敲打結實的金屬欄杆。
「塞德里克!你怎麼現在還這麼悠閒!」安德莉亞轉過頭斥道。
塞德里克笑了一下,說道:「亞瑟比你想的要堅強,大小姐。而且說不定以後會承擔什麼重大責任呢。」
「這也算是安慰?」安德莉亞哼了一聲。
「哎呀,看來今天的訪客很有趣啊。」一陣輕快的聲音突然從牢房陰暗的角落傳來。
我吃了一驚,牢房裡太過陰暗,我們進來時都沒有注意到角落裡竟然還有一名囚犯。塞德里克和安德莉亞顯然也吃驚不小。他們馬上反射式地飛速轉身,並作出武術動作中的防禦架勢。
「不用太緊張,塞德里克。」那聲音喚出了塞德里克的名字。
「嗯?」塞德里克微微皺眉,但沒有解除自己的防禦姿態。
「啊,我也稍微露露臉吧。」那角落裡的人邊說邊從地上爬起,向我們走來。隨著他逐漸出現在火把的光線範圍里,我們才看清他的面目。
眼前這男人個子不高,臉也有些消瘦,下巴稀疏地點綴著些短須,黑色的長髮被他用布帶清爽地綁起。身上東方風格的剛健服裝即使在這骯髒的地牢裡也顯得頗為乾淨。他的腰間插著一柄窄刃長刀,刀柄纏著東方武士風格的防滑布條。整個人看起來給人一種敏捷幹練的感覺。
「龍馬!」塞德里克低聲驚呼道。「沒想到你居然會被抓到這裡!」
「哈哈,被抓?塞德里克,你在開我的玩笑。這只是工作需要而已。」龍馬爽朗地笑了起來。
「塞德里克,這位是?」安德莉亞疑惑地問道。
「啊,安德莉亞。你沒有見過他,這位是安藤十兵衛龍馬。」塞德里克向安德莉亞介紹道。
「安……安藤……十……十兵衛……」安德莉亞的舌頭有些捋不直了,這種饒舌的名字是居住在極東地區的人的名字,並不常見。
「叫龍馬就行了,這位小姐也是自由騎士?」龍馬微笑著問道。
「是的,游擊騎士,安德莉亞?奧蕾斯。」安德莉亞回答道。
「呵呵,也是游擊騎士。嗯,還是游擊騎士好說話,那些駐守騎士的腦筋太死板了。誒,塞德里克,多年過去,你看起來倒沒什麼變化。」龍馬轉過頭去向塞德里克說道。
「可能是我注意身體的關係。」塞德里克也笑了起來。
「哼,誰知道。你這傢伙,表面上是個老好人,背地裡不知道在盤算些什麼,真是個不能掉以輕心的人。」龍馬的語氣很輕快,顯然他只是在開玩笑。
「塞德里克,你還去過極東?」安德莉亞的臉上不知道為什麼閃過一絲不快。
「很久以前的事了。」塞德里克隨意地說道。
「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安德莉亞突然逼問起來。
「都是些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塞德里克的臉上的表情還是很輕鬆。
「算了,到你覺得應該說的時候再說吧,我不問了。」安德莉亞嘆了口氣。
「光顧著自己說話,把這邊這個小伙子差點忘了。這個小伙子是……新人自由騎士?」龍馬突然把目光投向我。
「我是亞瑟?諾依曼,你好,龍馬先生。」我向他點了下頭。
「嗯,果然是新人嗎?看起來倒是還算過得去……」龍馬想過來拍拍我的肩膀,但馬上就被塞德里克拉住了。
「抱歉,亞瑟。」他先輕聲向我道了聲歉,雖然這沒什麼必要。「龍馬,亞瑟不是新人,事實上他剛剛經歷了一場變故,就是前天晚上……」
「前晚?抱歉,我這消息可不太靈通。不過今早城堡里確實有些騷亂。」龍馬若有所思地說道。
「事實上……」塞德里克湊近他的耳朵,應該是把村子的事情簡短地告訴了他。塞德里克把聲音壓得很低,大概是照顧我的心情,不讓我聽見。
「還有這樣的事……」龍馬聽完之後神色黯淡下去。「你也是被迫背井離鄉的人啊,亞瑟。」
「現在就別說這事了吧。」我撇過頭去。
「是啊,抱歉。」龍馬有些鄭重地低下頭。
「好了,安德莉亞,關於龍馬的工作。他其實是個賞金獵人。」塞德里克用輕快的語氣說道。
「賞金獵人!」但安德莉亞的反應與塞德里克的輕鬆完全相反,她一下後退了幾步,眼睛死死地盯著龍馬。
「喂喂,上來就揭我老底。你看看,奧蕾斯小姐都開始敵視我了。」龍馬倒不以為意,反而好像更放鬆了。
「抱歉,賞金獵人是?」我疑惑地問道,這是個以前從沒聽過的詞。
「賞金獵人就是……」安德莉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龍馬,「就是只要給錢,不管是刺探機密還是暗殺,什麼髒活都做的人。」
「哦,這話就有點傷人了。我還幫鄰居的老奶奶找過貓呢。」龍馬滿不在乎地開玩笑道。
「亞瑟!你要小心點。塞德里克,這位龍馬先生你是在哪裡認識的?想不到你還有前科。」安德莉亞瞪了塞德里克一眼,又馬上把目光投向龍馬。
「不用這麼緊張。龍馬是個有原則的人,還自詡為堂堂正正的武士呢。」塞德里克笑了一下。
「啊啊,確實。雖然刺探情報的活我常干,不過當殺手的活我是一次都沒有接過。」龍馬收起了笑臉,一本正經地向安德莉亞和我說道。
「私自收集別人的信息並以重要程度定價進行販賣,這也不是值得稱道的事。」安德莉亞的眼神稍微溫和了一些,但還是緊緊盯著龍馬。
「算了,安德莉亞。龍馬也是個有些故事的人,幹這樣的工作也跟他自己想要追尋的東西有關,就不要太過苛責了。而且,龍馬也為協會提供過情報,以前幫過大忙呢。」塞德里克也收起笑臉,嚴肅地對安德莉亞說道。
安德莉亞猶豫了一下,最後放鬆下來,輕聲說了一句:「如果塞德里克這麼說的話……」
「那麼,龍馬。你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塞德里克轉過頭去,嚴肅地問道。
「就是之前說的,跟工作有關係。」龍馬將聲音壓低了許多,「這次的僱主是提爾斯一個商會的頭目,雇我來找找奧爾德?艾洛伊有沒有什麼把柄。」
「哪個商會?說出來。」安德莉亞說道。
「這我不能說,奧蕾斯小姐。」龍馬堅定地回絕了安德莉亞的逼問。
「不過奧爾德?艾洛伊確實是個有些過分的領主,讓我想起了家鄉那些自詡武將,只知道爭鬥和欺壓百姓的大名。」龍馬又接著說道,「奧蕾斯小姐,你知道艾洛伊家的家業,在奧爾德?艾洛伊手上擴大了多少倍嗎?」
「這我不知道。」
「也不用那麼清楚,看看這城堡富麗堂皇的樣子就能猜個大概了。奧爾德?艾洛伊私底下養了一批類似賞金獵人的人,不過那些人做事的方法更加齷齪。他們晝伏夜出,專門刺探商會和巨賈的私人情報,然後交到奧爾德手裡。奧爾德再拿著這些情報去威脅那些商人,讓那些商人為他提供揮霍用的錢糧。」龍馬的臉上充滿了厭惡。
「那麼,如果那些商人遵紀守法,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奧爾德不就拿他們沒辦法了。」我插嘴道。
不過龍馬有些輕蔑地笑了一下,說道:「小伙子,你太天真了。那些遵紀守法的商人也有家人,也有朋友,也有珍愛的東西,奧爾德的人就從那些地方下手。秘密綁架、偷竊以及巧立名目徵收稅款,那些老實商人也只能乖乖就範。由於奧爾德經常獅子大開口,那些商人也吃不消,為了維持自己的生意,有時不得不做一些不符合規範的事。這樣那些老實商人就也有不法的把柄攥到奧爾德手裡了。」
「原來還有這樣的事。」安德莉亞的臉上陰雲密布。
「嗯,別看奧爾德在有些方面顯得非常愚蠢,在政治和敲詐勒索方面卻是個地地道道的行家。而且更狡猾的是,他專挑富人下手,從不隨便打擾普通人。這就使得他雖然背地裡幹著無恥的勾當,表面上還很受一般民眾的歡迎。」龍馬不屑地說道。
「艾洛伊家的聲望竟然是這麼掙下來的,真令人吃驚。」安德莉亞臉上的陰雲更密集了,塞德里克輕輕把手搭到她肩上。
「我的僱主就是這麼個大商人。由於實在吃不消了,才想出這麼個反擊的手段。」龍馬做出結論。
「雖然龍馬先生做的事不是能在大庭廣眾談論的事,但也是事出有因。那個胖子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氣憤地贊同道。
「哼,小伙子的腦筋倒不死板。」龍馬笑了一下。
「不過這說到底不是正道。」安德莉亞哼道。
「有時候正道未必有效果啊,安德莉亞。」塞德里克拍了安德莉亞的肩膀一下,「那你被關在這裡,還怎麼刺探情報,龍馬?」
「哈哈,雖然奧爾德令人作嘔,不過他們家祖傳的這座城堡倒是非常有趣。你們進來的時候應該已經注意到了,這座城堡內部就像個迷宮一樣。」
我們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其實這座城堡里除了那些,還有很多暗道,都很老舊了,估計很多連奧爾德自己都不知道。」龍馬說道。
「你這麼清楚怎麼還會被關起來?」塞德里克問道。
「我是故意被關進來的。那天我偷了點東西,故意被人發現,然後就被關進來了。當然偷的東西我當時就悄悄又還給失主了。」龍馬得意地說道。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塞德里克問道。
「這種牢房也想關得住我?只要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會溜出來,在城堡里四處偵查,我已經發現很多條老舊的密道了。」龍馬回答道。
「你現在把這些情報告訴我們,豈不是暴露了?你就有十足的自信我們不會出賣你?」安德莉亞高傲地問道。
龍馬嘿嘿一笑,說道:「如果進來的是別人,晚上就會被我下藥。但真是湊巧,進來的是塞德里克,那我就可以把你們拖下水了。」
安德莉亞嚴肅地說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賞金獵人。我們同行的還有好幾個人,那些人的安全不能不顧。萬一我們暴露了,艾洛伊還不知道會用什麼手段對付他們。」
「就是第一批被帶進來的那幾個吧?」龍馬問道。安德莉亞點了點頭。
「嗯……如果你們沒有什麼在意的地方,就別跟我去了。晚上我會給你們一些藥。」
「你想對我們下藥?」安德莉亞低聲吼道。
「這些藥是藥草制的,少量的藥可以起到幫助睡眠的效果。你們只會做個好夢,也不會知道我是怎麼出去的。」龍馬自信地說道。
「這……」安德莉亞猶豫起來。
但塞德里克突然臉色凝重地說道:「不,龍馬,我們跟你去,三個都去。」
「塞德里克!」安德莉亞低聲驚呼。
「那個艾洛伊確實有些事讓我在意,還記得我們說到項墜時他憂慮暴躁的樣子嗎?」塞德里克沉聲說道。
我的背上一陣發涼,莫非那個愚蠢的胖子竟然跟村子的事有關?
安德莉亞搖搖頭,說道:「好吧,就算是這樣。也不應該把亞瑟拉進來。」
塞德里克說道:「不,我們兩個都可以不去,亞瑟一定要去。」
「為什麼,塞德里克?」安德莉亞憂慮地問道。
「不為什麼,那是他的宿命。」塞德里克轉過頭來,「亞瑟,願意去嗎?」
「願意,龍馬先生,請務必帶上我。」我感覺自己全身都在發抖,不是因為寒冷和害怕,而是因為難以言喻的興奮和憤怒。如果跟村子的事有關,那我無論如何都要走上一遭,我說的報仇可不是空口之談。
「好,小伙子,眼神不錯。不過不要輕易被感情支配了。」龍馬朝我笑了一下。
塞德里克走到我面前,兩隻手慢慢搭到我的肩膀上,他問道:「你的那把劍,是哪裡來的?」
我有些疑惑,為什麼塞德里克此時會問起我的劍的事,不過我還是說道:「之前跟你說過,我是孤兒。那把劍是跟著我一起被送到格魯格先生那裡的。」
塞德里克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睛,過了一會兒,他的表情緩和了一些:「不是在撒謊。好吧,亞瑟。現在那把劍大概跟我們的武器放在一起。到時候一定要拿上它,只要它在,你就不會有事。」
我不知道為什麼塞德里克會說這樣的話,就好像他非常了解那把劍的來歷一樣。不過心底里的聲音告訴我,現在不是向塞德里克詢問的時候。我只是看著他的眼睛,重重地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