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怕韋紫決就這樣毒發身亡倒下去,辛夷撫掌叫臨武進來,一字一句說的清楚明白,「陛下旨意,溪風殿上下宮人盡數杖斃!不留活口!」她上前扶起韋紫決的手,低頭耳語道,「韋爵爺,當日本宮親眼看著墨朝覆滅之痛,今日不過是區區幾人,不過是叫爵爺見識一下,黃泉路上,也記著這滋味。筆硯閣 www.biyange.com」
「尹染兒!你好毒的心!」她喝罵一聲,口中已有鮮血溢出,「若知今日,本宮便該一刀結果了你的性命!同你那無用的哥哥一般!」
「不急!不急!」辛夷輕撫她的脊背,好叫她的咳嗽好一些,這姿態親密無間,「爵爺且在地下等著,本宮一定不同爵爺一般出了錯漏,一定會叫爵爺同哥哥儘快相遇,本宮總不能做離分骨肉情親這樣的事!」
殿外廷杖打在皮肉上的聲音深深可聞,辛夷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折磨她的機會,拖著她飄萍一般的身子到窗柩前,摁著她的腦袋好叫她看的真切,「爵爺好好盯著,仔細記著,這些人,一個個都是為你陪葬!都是因你而死!」
韋紫決的身子已經要倒下去,口中喃喃,可惜氣息稀微,已然聽不得她在講些什麼,伴著這喃喃之音,鮮血橫流,辛夷手中發力,依舊緊緊的摁著,叫她動彈不得,這一刻她的氣力,恐怕不輸任何男兒!
「娘娘——」
「娘娘——」
言苒即便在廳下受著皮肉之苦,性命不保,卻還是看見了屋中蒼白臉色搖搖欲墜的主子,她奮力掙脫宮人鉗制的雙手,膝行而來,可惜,還是太晚了,韋紫決,已經合上了眼瞼,再也無力睜開!
待她行的近了,已然看到這亡故的主子,辛夷狠笑著,鬆了手,讓她的主子,在她的眼前,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於是那蒼白的臉便從言苒的目光里跳脫開來,隔著宮牆,再也看不到了!
「將軍——」言苒最後,是這樣喚韋紫決的!
許多個年頭,這個巾幗女子,只有這個稱呼可配。
她的目光緩緩的投過來,盯在辛夷的臉上,那目光嗜血,叫辛夷都心驚,她只能穩住心神,回以微笑,一個長久而安然的微笑,屬於勝利者的微笑。
「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言苒緊緊咬著雙唇,「蘇辛夷,我詛咒你,詛咒你親人離散,追悔此生!有生之年,永不安寧!」
「你詛咒我?」辛夷不屑,「可惜,這世間並無鬼神,若真有,該死的也不是我!」
她旋身離開窗前,輕嗅手掌,仿佛滿滿都是韋紫決發間的氣味,真是晦氣!她心裡想著,那丫頭剛才仿佛說了什麼後悔,後悔什麼?辛夷冷笑,最後瞥一眼韋紫決的屍身,廣繡里取出那支釧絲團花金釵,辛夷為她戴在發間,韋紫決,曾經你踏馬江山,威風凜凜入宮述職的時候,你不知,我有多麼欣賞你那男兒豪情,少年宴席間,你也曾對我的詩書讚嘆不已,造物弄人,我不知是這江山毀了你,還是賜你這金釵的男兒毀了你,只是對你,我可從未有過悔意!
言苒撞死在她主子倒下的宮牆前,貞潔烈性,許是為了她的詛咒更靈驗些吧。
辛夷出門時,只得跨過她的屍身,她的眼睛大睜著,勾人的恐怖,辛夷許多年後都一直在想,她這些年的苦痛糾纏,是不是真的應驗了這個丫頭的詛咒?還是,這本來就是自己逃脫不開的命運!
只剩殘陽一盞,在這殘陽里,辛夷的影子被拉了好長好長,便是她已然離開掖庭獄好遠,那影子卻還停留在那裡,不忍離去,都過去了!終於,這個率領十萬鐵騎踏遍皇城的女子,終於走完了她的一生。
不知為何,今日種種總會叫辛夷想到從前,天真率直的少女時光,血雨腥風的那場婚宴,或者是御都王府昏暗舔舐傷口的歲月,亦或是掖庭獄那些日子的侮辱,最後,她想到了入宮這匆匆流去的光陰,是啊!即便韋紫決已死,自己的深宮歲月還是要走下去,龍椅上的人還在安穩酣睡,還未到染兒可以告慰父皇母后亡靈的時候。
想必是想的入神,竟然未留神腳下宮磚,被磕絆之後不由得一個踉蹌。
「小主當心些。」臨武迅速扶住辛夷,「這些日子神思煩憂,小主勞累了。」
「無妨,」辛夷苦笑,日後這樣的日子只會更多,不會再少!拍拍裙邊沾染的塵埃,「韋氏的屍身裝殮入棺吧,寒蟬宮那邊我已然備好了,叫人給韋家軍送出去,韋氏兄長尚在軍中,身後事便交由他們做吧。」
「小主,已經被陛下賜死的宮嬪,再發回本家,不太合規矩吧!」臨武試探著問詢。
「無妨,韋家是大周肱骨之臣,陛下不會不給這個恩典的,不過此刻陛下病中,便不去驚動吧,若有不好,我一力承擔便是。」辛夷面色溫柔,仿佛這是給韋家莫大的恩典,只是那寒蟬宮棺槨里,滿滿的都是當日韋妃放在良田身上的蟲卵,盛暑天裡,未及棺槨運到墨桀山澗,那蟲子早已孵化,便叫她的屍骨去受蟲蟻啃咬蝕骨,直至化作飛灰罷。
至於韋妃那個無用的哥哥,就叫他看到妹妹的慘狀進退無度,因小失大,朝堂軍營,再無立足之地,尋個時機,除去便是!
才入翊錦宮,便看到院中等著的兩人,一個是洛怡無疑,另一個便是郁歌。
「是辛夷辦事不妥帖,竟然耽擱到現在,叫公主和姐姐好等。」辛夷展眉歡笑,「韋氏處決的消息已經曉諭六宮,公主同姐姐不會不知吧。」
「就是知道了,才叫本宮驚喜呢!」洛怡冷笑一聲,「蘇修儀同盧貴人且慢聊,本宮不便打攪,先行一步了。」言罷,甩了宮裙扭身便要走,不待辛夷示意,旻淨便跟了過去寬慰,辛夷不理洛怡的小孩脾氣,同郁歌緩步入殿,吩咐纓容,「上兩盞乳茶湯,再來一碟雲片糕,要頂甜的。」
「怎麼?是什麼事叫妹妹覺得口苦?」郁歌淺笑,「武夷茶就很好,新鮮的果子也要些,夜裡吃旁的不甚消化。」
「今夜宮中人人可得安眠,恐怕也唯有我這親手送她的人心有餘悸了。」辛夷苦笑,「她那般害我良田,不親手結果了她,總是難安。」
「妹妹魄力,所以姐姐今日來謝妹妹,為姐姐了卻了這樁心事。」郁歌在廳前坐了,「自從祖父身首異處被抬回府中,我的心頭從未有一刻不恨她,可是等她真的去了,卻又覺得這深宮長夜漫漫,不知什麼時候能熬到頭。」
「大皇子如今長在姐姐宮中,還擔心這長夜漫漫嗎?」辛夷笑意滿滿,「韋氏已去,這宮中有資格撫育皇長子的,唯有姐姐一人,右相前朝怎樣用心,這著棋,終究是彧國公贏了。」
是啊!若不是辛夷提醒,郁歌差些忘了,自己體弱身寒,不可能誕下孩兒,但是眼下,只要牢牢握住皇長子,若是能通過這層關係籠絡長孫元月,再加上自己父親,江山、天下、洛偃,都是自己的。
她望著燭光里的辛夷,這個當年簡單淺薄空有其表的琳琅公主,如今已是這六宮位份最高的女子,也是洛偃心頭最寵愛的女子,她從來沒有一刻羨慕過別人的相貌,只有在洛偃目光那樣長久的停在她的面龐上的時候,她才會心裡隱隱的難受,那是嫉妒,她知道,如若不是她此刻的身份低微,只有她會是洛偃的皇后人選,她的兒子,難保不會是日後江山的主人!
不,她不要那樣!
韋妃已去,未來的漫長歲月,她要掙一樣東西,那便是洛偃的寵愛!
撫育皇長子,登皇后寶座,都是她的手段,她的目的,只是龍座上男兒的青眼有加溫存體貼而已。
心裡有事,就不待久坐,才從翊錦宮的漫天花影里出來,便撞上了步履匆匆的蘇鳴暉。
「鳴暉見過盧貴人,貴人吉祥。」鳴暉侍立一邊,等著郁歌宮轎先行離開。
可惜,郁歌卻並沒有這樣的打算。
「大人漏夜而來,步履匆匆,是有什麼急事嗎?」郁歌笑問一聲,仿佛漫不經心的提一句,「韋氏方才被賜死,這宮裡不潔,大人還是早些出宮吧。」
「臣謝娘娘掛懷,」鳴暉躬身行禮,「去為修儀小主請過平安脈便要出宮去了。」
「這就好。」郁歌淺笑,「說起來,若不是韋氏懷上孽子,又不肯交代姦夫是誰,也便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了!」
她在賭,賭韋妃的心思,當身側之人瞬間變了顏色之時,她就知道,是自己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