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言一邊拍著秦瀟冉的背,一邊牽起她的一隻手,摸索著手上厚厚的繭層和枯燥的老皮,輕輕嘆了口氣。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你才多大一點,就知道為家裡做事,自己也不知道保養,看看這手干成什麼樣子。」
掌心的疤痕結痂了,累在厚厚的繭子上,秦瀟冉一開始還沒有什麼感覺,直到聽到陸言說的話,才觸電般一下子縮回手藏在身後,抽抽搭搭地抖動著肩膀。
秦瀟冉最害怕別人看的手和挑剔她的外貌的,她特別羨慕那些光鮮亮麗的小姑娘,上大學時還因為不化妝被別人一頓好說,可秦瀟冉只能低著頭,全當自己聽不見罷了。
商場的臨時促銷是為數不多招收童工的崗位。每逢周末,秦瀟冉都會到各個商場找到臨時促銷的兼職,帶上口罩遮住大半張臉,尖著嗓門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吆喝,端好手中的盤子,不斷重複著為人倒水或者切東西的動作。
商場裡的東西琳琅滿目,化妝與護膚尤其多,各種各樣的衣服與包包掛在那裡,混著香氣散發著迷人的光芒。
臨促工作極累,往往一站就是十個小時左右。秦瀟冉最愛的,就是休息時可以蹲下喝口水,中午不管飯,在搭檔出去吃飯的時候蹲下來啃一包方便麵,望著商場裡的美妝櫃檯呆呆發愣,幻想著自己有一天也成為櫃檯前的客戶,挎著包打扮的美美的,驕矜地接過店員手中的袋子,做會兒夢,再起身走到來人的地方,繼續賣力促銷。
「我不聽話,我老是和媽媽吵架,可我也聽話,老師們都說我是一個懂事的乖孩子……」
陸言身上的氣場很柔和,秦瀟冉不安地背著手,不由自主的往陸言身上蹭了蹭,吸吸鼻子,突然說出一句前後不搭的話來。
陸言拉住她的手,正對著秦瀟冉笑著搖搖頭,秦瀟冉急了眼,指指自己,做出一個沮喪的表情。
「是真的,我沒有騙你。一開始,媽媽老覺得工作耽誤我的學習,我們就因為這個吵,後來媽媽總是不要收我的錢,還不讓我給家裡亂買東西,我覺得那是她尊重我,我們又吵。」秦瀟冉咧嘴笑笑,卻又拼命否認,又抽出一隻手抬起,擦了一把眼淚。
母親和大多數大人一樣,一開始總愛說這些事情浪費時間,在秦瀟冉把錢拿到自己面前時也不要,在外面找了餐廳服務員的工作,累死累活的幹著,用可憐的薪水養活兩個孩子。
一開始秦瀟冉母親是最心疼秦瀟冉工作的,老是覺得愧對她,和她吵完又抱著她和小妹哭,儘可能給兩個孩子買一點東西來彌補心中的不安,直到後來習慣了,也就漸漸習以為常,見到秦瀟冉工作也變得理所當然了。
習慣,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這所大學這個專業是不要錢還給補貼的,高考後秦瀟冉取得了不錯的成績,猶豫再三劃入了紙上心儀已久的大學名字,心裡有些失落,扭過頭,對客廳的母親喊了一聲。
「媽,原來的那個大學學費太貴了!我不去了!我去我們的省師範,不要錢呢!」
客廳里的母親正在用手機和別人聊天,聽見大女兒的呼喚,隨口應付一聲,眼皮抬也不抬,絲毫不注意臥室中的秦瀟冉安靜下來,久久沒有說話。
「大學四年,我沒有讓家裡面拿過一分錢。相反,我還害怕妹妹和我一樣被同學嘲笑,還經常給她買東西,儘量給她我能給的好的。」秦瀟冉伏在陸言懷裡拼命搖頭,嘴裡不停嚷嚷著,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了,還要斷斷續續的訴說。
「後來我畢業了,進了個不錯的公司,工資多了起來,有了穩定的收入來源,我也終於可以為自己添幾件衣服了,可母親和妹妹對我卻越來越冷淡……」
秦瀟冉的小妹到了叛逆的年齡,沒有秦瀟冉當年那麼懂事,學習也不怎麼好,秦瀟冉美美回到家,看到了總會忍不住嘟囔妹妹幾句。妹妹總是嚷嚷著「煩死了」甩上門,連帶著母親也像躲避瘟神一樣看她一眼,恨恨的走回自己的屋子,面對秦瀟冉的訴說變得一言不發。
秦瀟冉不知道家裡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秦瀟冉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如果說最親近人的疏遠讓她莫名其妙,那家中親戚的風涼話則讓她如墜冰窖。
「呦!我當是誰吶,原來是我們冉冉!怎么小掃把星在家裡沒當夠,又出來禍害別人了?要不是你,你家裡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嗎?」
說這話的是秦瀟冉父親家的一位嬸娘,當時秦瀟冉正和一位同事在飯店裡吃飯,進門撞到了嬸娘,嬸娘打量秦瀟冉一番,突然陰陽怪氣地開口。
秦瀟冉一開始就給她道歉了,一旁愛慕秦瀟冉的男同事見此還為秦瀟冉打抱不平,剛想為秦瀟冉挺身而出時卻聽見這麼一番話,頓時側過臉,好奇地打量起秦瀟冉來。
嬸娘的聲音特別尖銳,周圍的好多人一下子被吸引過來視線,秦瀟冉低著頭,覺得臉龐火辣辣的疼。
也難怪男同事對那番話好奇,秦瀟冉這麼多年,是從來不提家裡面事情的,在工作之前感情史更是一片空白,有傳出來的說法說,是因為談戀愛太費錢,秦瀟冉家裡條件不好,她捨不得花錢。
「爸爸離開以後,從來沒為我們付出過什麼。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家裡的人說我是小掃把星,我又不能去,不能問,只能憋在心裡,安慰自己說好歹還有外婆家裡的人陪著,可我後來才發現,外婆家裡的人也說我是喪門星。陸老師,我真不明白,我是掏心掏肺地對他們好,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陸言最頭疼的,就是別人問為什麼,尤其是對於情緒不穩定的病人,故此,當秦瀟冉這句「為什麼」說出口時,陸言眼角一抽,哭喪著臉繼續拍著她的背,在口袋裡摸索好半天才摸出來一顆奶糖,輕聲哄著她。
「哭也哭夠了,喝點水潤潤嗓子,吃顆奶糖吧。奶糖,最甜了。」陸言總愛隨身攜帶著奶糖,以往這招對相似的病人,從來都是屢試不爽的,沒想到到了秦瀟冉這裡,她看見奶糖,卻一咧嘴,哭的更狠。
「我不吃奶糖,只有會哭的孩子才吃奶糖,我不會哭,我不要糖。」
秦瀟冉小時候是最愛糖的,可自從父親走了以後,就很少吃過糖了。她一日從中看到一句,說只有會哭的小孩,才有資格吃糖。秦瀟冉摸摸乾巴巴的面龐,覺得自己一定是不會哭的那種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