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城,陰暗的牢房之內,袁紹再也不復當初士族的風采,乾枯髒亂的頭髮披散開來,身上的囚服也全是污跡,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地牢的腐臭氣味。
但袁紹似乎渾然不覺,只是閉著眼睛盤膝而坐,被俘虜的十多天來,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姿態。
雖然他一路奮力逃跑,但在最終的關頭,卻選擇了放棄,這並不是因為他少了這最後一口氣,而只是認命了而已。
實際上黃巾的窮追不捨完全斷絕了他的活路,即便是躲進巨鹿城,最終也只能是多苟延殘喘幾天而已。
當然,他更加明白,即便真的逃出黃巾的追殺,這天下也沒有地方可供自己存身了。
神州大地看似廣闊,但天下諸侯早就安定下來,實際上是擁擠不堪的,沒人願意讓出地盤給自己安身,自己這樣一個失敗者去了別的地方,只會被別人當做要飯的一樣厭棄。
當戰爭潰敗,自己安身立命的軍隊也在黃巾的追擊中慢慢消磨乾淨,這天下就已經不會再有袁紹的聲音。
以後的神州大地,是玄夏與其他諸侯的故事了
突然,地牢的大門打開,光亮投射進來,袁紹下意識的睜開眼睛,他以為又是新的犯人被送進了,但是看到來人之後,他愣住了。
眼前是一個一頭短髮的年輕男子,雖然年輕,但氣質穩重,眼睛之中更是潛藏著睿智的光芒。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袁紹還是很快反應過來對方是誰了。
「你終於來了,我等你許久了。」袁紹身形動了動,身上的鐐銬也隨之響動,可以明顯感覺到他情緒的波動。
許辰行至牢房門口,看到狼狽至極的袁紹,神色相當平靜。
所謂歷史人物的命運,其實許辰並不怎麼關心,但袁紹畢竟是自己相當一段時間的敵人,倒也值得自己過來會會。
他從袁紹眼睛裡,看到了許多的情緒,但最為明顯的,是刻骨銘心的不甘。
如果可以,許辰很想告訴他這種不甘非常多餘,即便沒有自己,歷史上的他也註定會走向失敗,只不過如今打敗他的人從曹操變成了自己而已。
但這種話即便說出來,袁紹也不能理解,許辰最終也只是搖了搖頭。
「你我結局已明,為何還要等我。」許辰淡淡的看著他,平靜道。
袁紹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牢房欄杆,那雙眼睛一下瞪得滾圓,目光似乎要把許辰整個吞下。
但是,他也僅僅只是看著,並沒有更多的動作,似乎是要把許辰的模樣刻在自己腦子裡。
「我等你,是要看看我究竟敗給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袁紹渾厚的聲音傳過來,那裡面充滿了不甘,也充滿了無奈,還有一分強烈的嫉妒。
眼前這個年輕人讓袁紹羨慕的發瘋,這麼年輕的傢伙,已經創建諾大的基業,未來的空間有多麼大簡直不敢想像。
哪怕不看別的,光是這份年齡,恐怕都足以把天下諸侯生生熬死。
上天怎麼能對這傢伙如此偏愛,百姓擁戴這傢伙,士兵願意為他赴湯蹈火,幽州一到他手裡就變成了富足之地。
為什麼這些東西不給自己,卻要給這個出身低賤的傢伙!
「你應該很得意吧,此戰勝了之後,這北境就全都是你的了。」
袁紹死死的盯著許辰,不甘的眼神慢慢變成了怨恨:「不過你別高興的太早,大漢遲早會打回來的,區區賊寇也想竊居神州,這註定只是你的痴心妄想。」
許辰挑了挑眉,突然有些好笑起來:「怎麼,到了這個時候,難道伱袁本初就搖身一變成了大漢忠臣?」
袁紹不置可否,只是冷哼一聲。
許辰看著他,再度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會如何處理你嗎?」
袁紹慢慢平靜下來,隨後坐了回去,語氣淡漠的回答道:「還能如何,無非就是要我性命而已,我早有準備,難道你還想讓我在你面前卑躬屈膝的求饒不成。」
說到這裡,袁紹竟是開始整理起自己的儀容來了,一會兒撣撣衣服,一會兒收攏頭髮,不一會兒還真讓他收拾起幾分精神來。
在許辰這個敵人面前,哪怕是面臨死亡,哪怕是身陷牢籠,他也要儘量維持士族的體面。
即便是最為狼狽的時候,士族也不該在卑賤出身的人面前顯露淒涼,高貴者即使落入塵埃那也是高貴者,而如許辰這樣出身的低賤者即便贏了,那也只是低賤者而已。
士族的驕傲,不容許袁紹在許辰面前低頭。
許辰當然也看懂了這番作態的含義,只是心裡冷笑一聲。
基於血脈和身份維持的所謂貴族,實在是可笑之極,袁紹願意維持所謂的貴族尊嚴,那就讓他自娛自樂吧。
「我會殺你。」
許辰平靜的聲音落下,袁紹的身體微微震動,雖然幅度很小,但許辰依然察覺到了。
這讓許辰更覺可笑,嘴上說的風輕雲淡,實際上也不是那麼平靜嘛。
他也懶得揭穿袁紹了,死亡是人本能的恐懼,倒也不必嘲笑什麼。
「我殺你,不是泄憤更不是所謂的仇殺,按理來說,你私下並無什麼直接惡劣的罪行,我玄夏即便罪罰士族,但也不會對你這樣的人趕盡殺絕。」
許辰說完,就看到袁紹的嘴唇動了動,但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看得出來,袁紹很想問為什麼,但又拉不下自尊。
許辰沒有興趣調戲他,很快就為他解惑:「雖然你沒有什麼直接惡劣的罪行,但對天下而言,你就是一等一的罪人,身居上位掌控權柄,為一己之私利而引董卓入京禍亂天下,此事引起的災難性後果,你袁家負有直接責任!」
袁紹心裡一震,他有心想要反駁,但卻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其實正如許辰所言,引董卓入京確實就是袁家的手筆,彼時先帝駕崩太后掌權,士宦鬥爭進入白熱階段,但其實解決宦官危害的方法有很多,根本不必從外部招引董卓。
董卓是什麼人,那是彼時袁氏掌門人袁隗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物,換言之袁隗便是董卓之伯樂,對董卓有知遇之恩。
士族交往人情,董卓可以算是袁氏門生,引董卓入京本質上就是袁氏打算借董卓的西涼兵掌控朝政。
只不過是後來事情玩砸了,董卓這傢伙不講規矩,入京之後就與袁隗翻臉,這才有袁紹斥責董卓憤而離京的事情。
袁紹罵董卓從來不是袁紹對大漢有多麼忠心,只是因為董卓不聽袁家的話而已。
最後,董卓更是直接把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袁隗殺死,做法堪稱狠辣。
這些事已經是前塵往事,但許辰如今提出,袁紹也只能默然,這中間究竟是怎麼回事,沒人比他心裡更加清楚了。
董卓入京帶來何等災難,別的不說,光是兩京的浩劫,就是一筆算不清的血債。
袁紹當然不想沾染這些孽障,但他知道自己辯駁根本沒用,如今自己落在黃巾手裡,黃巾要把這帳算在自己頭上,自己不想認也得認。
若是算上這個帳,兩京數以百萬計的人命,數以千萬計的災禍,他的一條命根本不夠償還的。
「我有什麼錯!」袁紹低沉的聲音響起,最後竟是哈哈大笑起來:「求諸功業踐踏生民,誰不是如此,草芥之民生於低賤,死何足惜,若能助我袁氏登上九極,億萬生靈皆可亡之!」
許辰聞言,眼神越發冷了幾分。
袁紹這些話堪稱變態,但實際上這並不是袁紹在死前故意發出的驚悚之言,這就是他的真正心態,也是士族們普遍的心態。
高高在上的士族,與下面的草民實際上已經是兩種生物了,他們不會對下面的耗材有任何同理之心。
所以,賜死袁紹並不冤枉,賜死大部分的士族,也不冤枉,他們確實有取死之道。
「你!」袁紹猛地停下笑聲,然後伸出手指著許辰,眼神之中極盡嘲諷:「你才是該死之人,手握至高權柄,卻要與天下眾生分享富貴,他們那些低賤的東西,也配嗎!」
許辰只是冷冷的看著他,等待他做完生命結束前最後的一番表演。
袁紹說著說著,語氣竟然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是厲害的,我袁紹服氣,我可以輸給你,你也可以拿走我的一切,但這些東西你可以拿,卻不該分給那些低賤的傢伙!」
說到這裡,袁紹再度一指許辰:「你這樣做,那根本就不配站在這裡,我們的口食本就是那些賤民,你卻反過來要去供養他們,豈不可笑!」
牢房陷入長久的安靜,袁紹死死的盯著許辰。
許辰很可惡,許辰打敗了自己,但這不足以讓袁紹這麼憤怒,更讓他憤怒的是,許辰所作的一切,否認了舊士族的尊嚴,那是袁紹最驕傲的東西。
許辰淡淡開口:「你覺得,你在乎的這些東西,對我來說重要嗎?」
袁紹冷聲道:「世人所求莫不是為了站得更高,如果這都不重要,那這天下沒有重要的事了。」
許辰搖了搖頭:「這些不重要,沒有你對我才重要。」
說罷,許辰轉身而去,腳步頓了一下之後,他再度留下一句話,才緩緩走出牢房。
「準確來說,是沒有你們對我很重要。」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