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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緩緩流逝,不知不覺就到了八月初。
今日神都城,多雲轉陰。
天蒙蒙亮,微風吹在臉上,很是輕柔舒適。
文武百官在鼓聲中,穿過端門,按照官職於台階立定。
武三思一身太子袞冕,紫袍金玉帶,孤零零地站在最前方。
崔玄暐盯著這道略顯虛弱的背影,皺了皺眉。
他上前幾步,裝作不經意地說
「殿下,東宮傳出風言風語,說你虐待幾個王妃?」
「誰敢妄議孤的家事?」武三思眼神晦暗,裝出一副冷酷模樣。
聽著帶有陰氣的聲音,崔玄暐依然有些不適,他面露不虞
「殿下,收斂點吧,你是帝國儲君,切記謹言慎行!」
武三思沒有回答。
崔玄暐望著他「我記得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人。」
「人總是會變的。」武三思陰沉地回答。
崔玄暐緘默片刻,眼睛射出銳利光芒,沉聲問
「殿下,一個月前的夜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個問題,朝野都在揣測。
如果刺客是張巨蟒授意,那武三思為何還能安然無恙回歸東宮?
陛下盤問他時,他語焉不詳,似在掩蓋。
關鍵是至此以後,武三思性情大變,整個人格外陰沉,又傳出毆打王妃的謠言,簡直陷入病態了。
聽到這話,武三思面不改色,精神卻幾乎崩潰。
那一晚,是一個驚悚凌辱的噩夢!
每次想起,就仿佛利刃在絞動他的心臟!
「孤死裡逃生。」武三思克制情緒,言簡意賅。
崔玄暐對回答不滿,冷著臉問「殿下,那過程是……」
話說一半,武三思雙手攏在袍袖裡,步履緩慢地走開了。
崔玄暐站在原地,有些惱火。
如果不能控制這個傀儡,很容易危及世族的謀劃。
現在連武三思性情都摸不透,談何徹底掌控他?
「哎呀,你說張巨蟒在做甚?」
隊列中,有官員忍不住好奇地問。
身旁同僚喝了一聲「莫提烏有先生!」
周遭官員相繼點頭。
啊!
這樣的頂級文人,竟然叛變朝廷,投靠張巨蟒了?
太驚悚了!
還有韋育,那可是京兆韋氏的族長,廬陵王王妃的親大伯,這樣地位崇高的人物,卻只是區區一個小編??
他後面的那些人,皆是京兆士林鼎鼎有名的大儒!
從何時開始,張巨蟒籠絡了這麼多大儒?
自詡衣冠風骨的這群人,甘心做惡獠的門下鷹犬?
群臣都很清楚,既然跟張巨蟒的名字捆綁在一起,那他們的立場就偏向此獠了。
御座上,武則天一張臉陰沉如水。
猶記得那個陸正嚴,曾經一口一個牝雞司晨,所謂婦人是亂政之本。
現在跟條哈巴狗一樣,對著張巨蟒搖尾乞憐!
「陛下,一定是此獠用威逼恐嚇的手段。」
崔玄暐聲音沙啞,帶著絲絲憤怒。
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士林大儒會靠向張巨蟒!
御座上沒有回話,崔玄暐深吸一口氣,目光回到報紙上。
介紹完《兩京周報》負責人,接下來就是報紙具體內容。
上面分了好幾個欄目。
最左邊的框框裡,便是第一個欄目。
【朝廷動態】
上面排列著人名和官職,都是近期選官任職的情況,而且還有目前朝堂空缺官職的摘選。
群臣面面相覷,皆感到匪夷所思。
其一,此獠果然在窺探朝中局勢。
其二,以後想知道朝廷政局,直接買份報紙就行了,那吏部通告的意義何在?衙門書吏作用在哪裡?
群臣終於感到一絲不妙。
他們腦海里滋生一個極為可怕的念頭。
手上拿著的報紙,就像一塊巨石墜入湖底,會在天下掀起驚濤駭浪,甚至改變一個時代!!!
群臣斂去惶恐情緒,繼續看下去。
欄目二——政令點評
竟然全部變成對話形式。
【小編甲「總裁,帝國首相狄仁傑提出鹽法變革,陛下予以支持,您是怎麼看待的呢?」】
狄仁傑目光沉凝,心跳差點漏跳了半拍。
【小編乙「狄公提議,廢除官營官銷,實行民制官購商銷的間接專賣制,對百姓有什麼影響呢?】
【張總裁「我先下定論,這是個好政策。」】
【「建立一套獨立於地方政府的鹽政管理,豐厚的鹽業收入基本歸中央所有,中央有預算就能調度錢糧,最後百姓受益。」】
【「狄公不愧是賢相!」】
殿內的狄仁傑眼底罕見的有一絲得意之色。
能被中山王誇讚,而且通過報紙能讓天下知曉,不得不說很讓人愉悅。
群臣表情僵硬,他們透過文字,都能看到張巨蟒高高在上,指點江山的模樣。
你這惡獠憑什麼點評朝廷政策?
晦氣!
不過他們迫不及待看了下去。
【小編丁「凡事有利有弊,敢問總裁,這個政策有什麼讓你擔憂的隱患呢?」】
【張總裁「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給你講個小故事吧。」】
【長安一家衣料鋪,掌柜最近忙碌,便讓夥計全權看店。】
【早上,來了一個顧客,顧客要八匹綢緞。】
【夥計有些大舌頭「客官,這幾匹綢緞加起來四……四貫。」】
【顧客不信「什麼?十貫?」】
【夥計糾正道「是四貫!」】
【顧客怒了「竟然賣十四貫,好啊你,宰熟!」】
【夥計急紅了臉「不是十……十四啊,是四貫。」】
【顧客破口大罵「蒼天啊,臉都不要了,賣四十四貫!】
【說完顧客跑遠了,大喊著報官抓了這個奸商,從那天起,衣料店生意蕭條,半個月就關門倒閉了。】
【小編丁「總裁,我似乎有點懂您的意思了。」】
【張總裁「這個政策關鍵就是基層執行官吏,一旦他們企圖提高鹽價來討好上司,進而過得晉升之資,那結果適得其反,會導致私鹽泛濫,朝廷收不到足夠官鹽稅。」】
【小編丁「那總裁有什麼辦法能掐滅這個隱患呢?】
【張總裁「實施這個政策之前,需要一個鐵腕人物,必須先清洗官吏中的害群之馬!】
朝殿如墜墓窖,氣氛幾乎凝結。
群臣遍體生寒,感覺一股恐懼席捲全身。
他們能看到這報紙,意味著長安百姓都看到了,那百姓還會支持這個政策麼?
文人的筆能殺人!
報紙向朝堂詮釋了這句話。
狄仁傑神色複雜,他原本滿懷信心,如今卻遭到沉重的打擊。
自己是鐵腕人物麼?
也許以前是,可現在執政手段明顯中庸了。
說難聽點,就是懦弱。
自己顧忌太多,想著不在史書上留污點,不得罪人,致仕後能給子孫鋪路。
陛下需要他,所以不會說。
中山王一針見血指出問題,隱晦的表達對政策的不看好。
這一刻,狄仁傑打退堂鼓,手捧報紙出列道
「陛下,中山王所言極是,老臣的提議有欠妥當。」
轟!
轟轟——
猶如平地起驚雷,群臣目光有濃濃的不可思議之色。
還沒頒布,已經胎死腹中!
連主導者都退縮了,鹽法改革怎麼進行得下去?
就算改革,阻力也會超乎想像的大!
經過張巨蟒的一番評論,在座哪位敢去觸碰?
萬一鹽法改革失敗,那就要淪為天下百姓發泄的靶子!
甚至被釘在恥辱柱上,致仕後都沒臉還鄉,回去了都得承受父老鄉親們的唾沫星子。
念及於此,每個人都是脊骨發寒。
睛
「我又發現了,你尿床在桌上,哈哈哈哈,羞羞臉。」
裴葳蕤身體一緊,雪白臉頰上難以抑制地染上了一抹暈紅,又迅速壓了下去。
「我……我也是黃的。」
眼見她又撒謊,小麥芽再次拆穿她
「明明不是,我親眼看到的!」
「好了好了。」裴葳蕤臉兒頓時羞急,忙轉移話題
「等你大哥回來了,我努力幫你說話。」
小麥芽卻像個好奇寶寶一樣不停追問,「姐姐,你為什麼跟大鍋說『我快死掉了』呀?」
「啊……」裴葳蕤尖叫了一聲,臉蛋燙紅,酥胸起伏不定。
內院的丫鬟為什麼要把這死妮子放進來啊!
她以後一定要張郎立個規矩,不許張窈窕串門!
「葳蕤,你臉紅什麼?」
幾步外,剛趕來水榭的臧氏一臉疑惑,臧桂馥等人也是不解。
「噢噢,我跟姐姐玩遊戲了。」
小麥芽朝裴葳蕤遞去一個保守秘密的小目光,便搖搖晃晃地跑遠了。
臧氏沒好氣道「葳蕤,是不是這禍害惹你了。」
「沒……」裴葳蕤慌忙否認,可臉上的紅暈怎麼都無法消散。
幾乎是紅霞滿面。
臧桂馥蹙著柳眉,「剛剛還好好的,臉色太不對勁了。」
她側目看見站在姊姊身後的隨行醫師,便提議道
「要不給葳蕤把脈,開幾副養氣色的湯藥。」
聞言,臧氏連忙點頭,她可寶貝這個兒媳婦。
觀其臉色,的確是怪異的酡紅,按道理,惹禍精應該不會讓葳蕤害羞吧?
她倒是擔心兒媳被氣壞了身子。
一個
要說鐵腕級人物,恐怕也只有此獠了。
御座上,武則天臉龐越來越難看,她冷聲道
「准!」
說完狠狠攥住報紙,指節泛白。
這時,御史台宋璟沉著臉出列,義憤填膺道
「陛下,張巨蟒在妖言惑眾,朝廷不可不查。」
又有監察御史跳了出來
「是極,報紙將淪為此獠控制社會輿論、控制民意的工具!」
「沒有朝廷的審查特許,此獠憑什麼說這些話?」
「朝廷不認《兩京周報》,必須下令摧毀,誰敢購買,抄家滅族!」
群臣聞言撇了撇嘴,你們認不認有屁用?
人家張巨蟒早就超脫皇權之外,還需要咱們這群螻蟻的認可?
再說摧毀,很簡單的道理,源頭不堵住,怎麼清理水渠都沒用。
誰又敢去堵住張巨蟒這個源頭呢?
他們也清楚御史台為什麼憤怒。
張巨蟒輕飄飄幾句話,就將朝堂近來最重要的政策給否決了。
那風聞奏事的御史淪為廢物了,御史台這個部門沒有存在的必要。
你們在朝堂吵得喉嚨干啞,百姓也不知道啊。
張巨蟒揮揮筆,就能讓天下皆知,把利弊呈現在百姓面前。
「邪教!邪教啊!」職業噴子陳子昂則不留情面,咆哮道
「張巨蟒在創立邪教,招攬天下信徒,再這樣下去,國將不存,必須立刻扼殺《兩京周報》!」
群臣聞言嘆了一口氣。
這次戳到身為御史的陳子昂痛處了,不過再怎麼牴觸報紙都沒用。
終歸要回到矛盾的本質——
張巨蟒不歸朝廷管!
他們也懶得再聽御史聒噪,繼續看著手上這份足以改變天下的報紙。
【小編甲「總裁,崔玄暐相公提議的商稅變動,您怎麼看?」】
【張總裁「我怎麼看?當然是躺著看。」】
【「崔宰相屁股坐到世家那裡了,他的政策受益人是誰,懂的都懂。」】
【小編甲「總裁這話有點委婉啊。」】
【張總裁「呵呵,我這種小人物,當然怕得罪門閥望族代理人。」】
殿內的崔玄暐臉龐漲成了豬肝色,內心感到濃濃的羞辱。
可恨啊!
張巨蟒這個畜生,為何不去死啊!
短短几句話,就將他跟最底層黎庶對立起來。
只要看了報紙的百姓,都知道朝堂有個世族宰相,做事只顧世族利益,絲毫不管百姓死活。
【小編乙「總裁,儲君近日上了一道奏疏,稱『化外人歸朝者,所在州鎮給衣食,外番之人投化者,復十年。』」
【「您又是怎麼看待的呢?」】
【張總裁「建議查查殿下血脈,是不是純種漢人。」】
「噗——」
朝殿有官員笑出了豬聲。
「哈哈哈……」越來越多的官員捧腹大笑。
「放肆!」
御座上傳來重重的怒吼聲。
武則天額頭上青筋暴起,臉龐有微微扭曲。
剎那間,群臣噤若寒蟬。
調侃武三思血脈,那作為其姑母的陛下,不是也流著部分相同血液麼?
中原帝王,竟然不是漢人,這話說出來那可是要誅九族的!
當然,群臣也知道張巨蟒是為了噁心武三思,此獠斷不會說陛下非中原人這種話。
殿前的武三思眼神怨毒,手臂劇烈顫抖。
【小編乙「請您嚴肅一點好麼,這個政策有什麼不對之處呢?】
【張總裁「拿百姓稅款養蠻夷,荒謬!」】
【寬容過度很可能變為縱容,許多有欠教導的化外人目無法紀,反倒會欺壓到咱們百姓頭上!】
【小編乙「一口一句蠻夷,您的措辭太過尖利了吧?】
【張總裁「哪個蠻夷對張某有意見,大可來長安,給張某一個下馬威。」】
【小編乙「說笑了,您可是屠戮突厥,腳踩吐蕃的戰神,誰敢不開眼來找您呀。」】
群臣一陣膩歪,有些世族官員快看吐了!
此獠真不要臉啊,藉手下走狗之口提醒天下百姓,他對中原做出了多少豐功偉績。
但凡看到這句話的百姓,腦海里都會想起此獠封狼居胥、替中原開疆擴土的驚世駭俗之功!
不知不覺中,此獠又收穫了一波民心。
【小編乙「那您覺得儲君的出發點是為了什麼呢?】
【張總裁「聽說殿下在大周帝國名聲不好,他大概想另闢蹊徑,去攫取蠻夷聲望,讓蠻夷幫忙造造勢。】
【小編乙「噢,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呀。」】
武三思目眥欲裂,眼底都快噴出火焰。
憤怒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他幾乎要透不過氣!
群臣悄悄瞥了一眼儲君,相互交換眼神。
這幾段話刊登出來,帝國儲君就像個可憐的小丑,被天下百姓指指點點。
狄仁傑咽下喉間嘆息,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跟不上時代了。
跟不上屬於中山王的時代。
這個時代太可怕,又太詭異了!
僅僅憑藉一份報紙,就能批判朝政,成為宣傳喉舌和攻訐利器。
輿論能把一個人淹死,而中山王,現今站在巔峰,隨意攪動天下輿論。
自古以來,中原王朝對政治中樞諱莫如深,真相不知,無論外人也。
而如今,一份報紙,就能窺見帝國最頂端人物的動態。
這難道不恐怖麼?
「嘶!」
死寂的朝殿,突然傳出倒吸涼氣的聲音。
群臣立刻把目光回到報紙。
第三個欄目——娛樂八卦。
而下面一行字極其醒目!
非常具有視覺衝擊力了!
一瞬間,就能博人眼球!
《面紅耳赤!駙馬都尉出手闊綽,竟攜帶平康坊五女參加宴席!》
【五天前,帝國公主駙馬武攸暨與五女相約一房,據說在參加盛宴,能同時邀請五個妙齡女子,武攸暨富可敵國,視錢財如糞土,一時成為神都城美談。】
群臣面面相覷,他們看到這個標題,就迫不及待想看下去。
矛頭對準武家武攸暨!
一人五女同處一室,說吃飯誰信呢?天下百姓都會往那方面去想。
此獠其心可誅啊!
這是讓武攸暨顏面蕩然無存,還諷刺了皇家風流!
朝殿沒人發出聲音,因為接下來的標題更加震怖。
《膜拜!帝國皇子竟然是個寵妻狂魔?!不看不是大周人!》
【據知情人透露,廬陵王寵妻無度,凡事都由王妃做主,連侍寢都要聽從王妃安排,做錯事要接受王妃訓斥,這樣的男人世所罕見!你們學會了麼?】
殿內的朝臣怒髮衝冠!
知情人不就是你張巨蟒這個畜生麼?
這段話,廬陵王怯弱無能的形象躍然於紙上。
堂堂帝國皇子,竟然畏妻如虎,這還了得?
可下一瞬間,群臣的憤怒驟然消失,逐漸毛骨悚然。
天家之事,將淪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這不啻於在天下面前裸奔!
皇權之所以威嚴,有一部分是神秘,正因為神秘,百姓才會懼怕。
可當皇子的私生活擺在天下面前,那層神秘的面紗被徹底戳破!
「哇!」
一聲驚呼。
來自殿口處最底層的官員。
每個人臉上都是濃濃的震撼之色,他們知道武攸暨喜嫖娼,更知道廬陵王懼內。
但局限於身份,還真就不清楚這兩件事。
《內幕!儲君每天都要兩次,而且每次時間都不短!》
看到這個虎狼標題,群臣腦海里瞬間就有曖昧的畫面了。
甚至已經在猜測具體姿勢。
誰料內容突變。
【這是本報冒著生命危險打探來的消息,請諸位躲在被子裡偷偷看!】
【帝國儲君性情暴虐,每天都毆打折磨太子妃,動輒十五分鐘,早晚各一次,其他側妃也難以倖免,東宮不時傳來淒婉絕望的哭腔,令一眾宮婢內侍呼吸粗重。】
【本報迫於壓力,不便發表看法,但還是得說一句,杜絕家暴,必須從儲君做起!】
殿內一時鴉雀無聲!
氣氛僵硬如鐵,空氣都仿佛被一股寒氣籠罩著。
醜聞!
天下的醜聞!
堂堂帝國儲君,竟然家暴太子妃,而且還養成了每天兩次的習慣!
殿內官職稍高的大臣垂頭斂眉,他們早就聽說了風言風語,現在也算坐實了。
中樞小範圍知曉,那倒沒什麼,誰也不敢到處嚼舌根。
可是現在呢?
這報紙一定會印刷到整個天下,武三思得罪了天下的女人啊!
這些女人雖然做不了什麼,但會把這樁事深深記在腦海里。
武三思臭名昭著了!
從春秋戰國開始,家暴婦人就是一個男人無能的典型表現。
當天下百姓帶著先入為主的觀念,認為他無能,武三思還有機會擔負社稷重擔麼?
「肆意抹黑詆毀!張巨蟒在造謠!」
殿前響起烏鴉一般難聽的嗓音。
武三思臉龐猙獰,下嘴唇在打著哆嗦。
他或許將淪為天下那些愚昧百姓取笑的對象。
一想到此處,羞恥的情緒讓他近乎於窒息!
一些官員冷眼旁觀。
是不是造謠,你自己心裡清楚。
每天把自己女人打得死去活來,還是男人麼?
你憤怒你情緒失控,也不能發泄在她們身上。
難道家暴是為了遮掩什麼秘密?
再說你吼這麼大聲有什麼用?
有種跑到長安當面指責張巨蟒造謠啊,否則就是無能狂怒!
報紙一經發行,連陛下都沒資格去改變,何況你這個太子?
「不可能!」
這時,又有官員尖喊。
群臣趕緊低下頭觀閱報紙。
《震驚!宰相深夜召見十歲男童,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小道消息,帝國宰相崔玄暐樂於助人,特別喜歡教導稚童,幾乎每天夜裡,都有男女不一的孩童去他書房,聆聽學問。】
【看來崔相好為人師,這是帝國之福!】
驚悚!
駭然!
晴天霹靂!
殿內幾乎所有人的大臣,都將目光投向滿臉呆滯的崔玄暐。
連御座上的武則天,都下意識盯著崔玄暐。
唯獨寥寥幾個世族官員,眼底有濃郁的擔憂之色。
終究還是暴露了!
「崔相,你……你……你……」憤青陳子昂漲紅了臉,痛罵的話都說不出口。
你真下得去手,人家還只是個孩子啊!
「污衊,純屬污衊!」
崔玄暐聲音顫抖,神色極度惶恐。
這一刻,他再不復儒雅的模樣。
落在群臣眼裡,面目便得可憎起來。
沒想到門閥望族的代理人,竟然還有這種令人作嘔的癖好!
隱藏得太深了!
若沒有張巨蟒,誰能挖掘得出?
「此獠跟臣有怨,肆意往臣身上潑髒水!」
崔玄暐雙眼赤紅,緊緊盯著御座。
武則天置若罔聞,但也沒說什麼。
群臣經過一開始的震驚過後,替崔玄暐感到悲哀。
作為政客,有點特殊癖好可以理解,比如唐朝廢太子李承乾,不也跟稱心卿卿我我麼?
可現在廣而告之,就是一樁特大醜聞了,注史官就算沒寫進正史,士林也會將其載入野史。
也許對政治生涯沒什麼影響,但崔玄暐一直標榜的聲望徹底崩塌了。
於門閥望族子弟而言,名聲臭了,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誹謗,造謠,污衊……」
崔玄暐如若癲狂,口中不停說著這些話。
「唉!」
不約而同,朝殿響起了嘆氣聲,群臣竟有些悵然若失
而出。
話音在氣氛緊繃的朝殿格外刺耳。
御座上,武則天眼裡沒有一絲溫度,神色冰冷徹骨
「傳朕旨意,將此人拖出來,斬了!」
那官員如遭雷擊。
因為催更,就要被斬?
殿外羽林軍將報紙塞進鎧甲內,氣洶洶將倒霉蛋給拉拽出去。
朝殿文武百官垂頭斂眉,絲毫不敢勸諫的聲音。
他們清楚陛下此刻的心情,不是憤怒,而是無助。
無助的恐懼!
因為她發現,根本就沒有反制手段。
她跟張巨蟒,很有可能不是同一個層次的對手!
深諳政治的朝堂官員,基本看透了報紙的威力。
不比炸藥低!
通過報紙掌握輿論?
不,張巨蟒是想控制民眾的思想,甚至是管控意識形態!
這是極為恐怖的,人的可以殺死,但思想是殺不死的!
因為思想能爆發出無窮的力量,能感染同類!
張巨蟒的思想意識、理念,都會通過報紙或明或暗地傳達給天下百姓!
當某一天,此獠的話語出現在報紙上,民眾會不會奉為圭臬?
也許未來,當此獠張開手臂,整個天下都只剩下一道聲音。
由張巨蟒牢牢掌控的聲音。
溫馨提醒但凡在長安發現人販子,誅其九族,掘其祖墳!】
「有了報紙,人販子就不敢太過猖獗了,張巨蟒終於良心發現,做了一件於他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大臣喃喃自語。
群臣雙腳站得僵硬,目光繼續往下瀏覽。
【誠聘!!!
男性,若干名。
年齡以上。
身體健康,品行端正,擅武藝者優先,退伍老兵優先。
俸祿面議。
聯繫人長安府慈善堂副堂主,第五重樓。
慈善堂期待您的加入,一起為天下黎庶奉獻一份愛。】
「擅武藝,退伍老兵,此獠招兵買馬之心昭然若揭啊!」
監察御史蕭鄴嗓子干啞,艱難說出這句話。
朝殿沒人回應。
群臣表情黯淡,內心有一股無力感。
對,就是無力。
這張報紙,不停地刺激他們的神經。
腦中的顫慄讓他們明白,張巨蟒的手段究竟有多麼逆天!
超乎一切你所能想像的東西!
神祇?
若不是神,為什麼會如此可怕呢?
報紙的最末尾,是一個連載故事。
【張總裁嘔心瀝血之作——《西遊記》】
第一回靈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詩曰
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
……
……
內育仙胞,一日迸裂,產一石卵,似圓球樣大。因見風,化作一個石猴。
五官俱備,四肢皆全。便就學爬學走,拜了四方。目運兩道金光,射沖斗府。
……」
「欲聽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每個人都沉浸在神話故事之中。
突然結束了?
就這樣斷掉?
連婁師德都面帶氣憤,狠狠揉搓著報紙,恨不得一拳打在張巨蟒的腦門上!
這也太會弔胃口了吧?
孫猴子官封弼馬溫,後來怎麼樣了?
「趕快寫啊!」
有大臣忍不住脫口而出。
話音在氣氛緊繃的朝殿格外刺耳。
御座上,武則天眼裡沒有一絲溫度,神色冰冷徹骨
「傳朕旨意,將此人拖出來,斬了!」
那官員如遭雷擊。
因為催更,就要被斬?
殿外羽林軍將報紙塞進鎧甲內,氣洶洶將倒霉蛋給拉拽出去。
朝殿文武百官垂頭斂眉,絲毫不敢勸諫的聲音。
他們清楚陛下此刻的心情,不是憤怒,而是無助。
無助的恐懼!
因為她發現,根本就沒有反制手段。
她跟張巨蟒,很有可能不是同一個層次的對手!
深諳政治的朝堂官員,基本看透了報紙的威力。
「好,不比宮廷御廚的手藝差。」
李裹兒矜持的說「多謝父王褒獎。」
頓了頓,她用閒聊的語氣問
「聽說陛下答應了武三思的求娶?」
嚯!
聽到這句話,李顯滿灌一口,氣洶洶道
「可不是,便宜這個死殘廢了!」
他初聽時震驚且嫉妒,上官婉兒這種美色兼才情的女子,豈能嫁給武三思這種膿包!!
李裹兒蹙眉輕嘆「有了上官待詔,那往後武三思更難對付了。」
聽聞此話,韋玉也是憂心忡忡。
同為權力中樞的女子,她當然很清楚上官待詔的政治能力。
不誇張的講,毫不遜色於政事堂袞袞諸公!
倘若上官婉兒嫁入東宮,天然就與廬陵王府為敵。
這是一個極為可怕的敵手。
陡然。
李裹兒冷不丁道
「這不合禮制啊,上官婉兒是祖父的嬪妃啊!」
嚯!
猶如平地起驚雷,李顯夫婦目露驚愕。
是啊,滿朝上下竟然都忽略了這一層。
上官待詔太耀眼了,讓人都忘記了她在皇宮的起步點。
她離開掖庭宮,被召入禁宮時,是以才人的身份。
李顯皺了皺眉,不疾不徐道
「這只是一個空名頭,上官婉兒要長期待在宮中,母皇當時只是皇后,沒權力下旨提拔她,只能授予內命婦的封號。」
「況且當時父皇臥病在寢,從來都沒見過上官婉兒,她一直待在母皇辦公的宮殿裡。」
韋玉也回過神來,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陛下提拔一批女官,都是授予嬪妃的名號,跟高宗沒任何關係。」
李裹兒神色沉凝,嚴肅的說
「天下人都知道這是假的,但父王可以拿這點做文章。」
嚯!
李顯臉色驟變,厲聲斥道「跟本王八竿子打不著邊際。」
韋玉也讀懂了女兒的言外之意,嚇得花容失色,板著臉大喝
「休要胡來,王爺正是韜光養晦之際,怎能摻和進這裡面?!」
「得不到絲毫利益不說,還要承受陛下滔天的怒火。」
「對,除非本王瘋了!」
李顯狠狠剜了女兒一眼。
李裹兒眸光無波無瀾,面無表情道
「父王,你是高祖的兒子,現在朝堂,唯有你才能阻止這樁婚事。」
「閉嘴!」
韋玉掐著腰,手指都快指到李裹兒額頭,言辭憤怒道
「我看你是失心瘋了,才會說出瘋言瘋語,咱們為啥要去阻止?」
李裹兒垂著頭,似是被說得啞口無言。
她用餘光瞄著父王,見其面色一抹怪異的紅,她知道藥性開始發作。
「因為父王是個男人!」
「一個有風骨,一個霸道的男人!」
「他偏偏就要阻止這樁婚事,向朝野展現他的強勢,直面挑釁陛下,籠絡李唐舊臣的人心!」
「父王是至高無上的李唐繼承人!他豈能准許武三思像個螞蚱一樣蹦躂?」
李裹兒聲色俱厲,口吻愈來愈激烈,尖利的聲音響徹大殿。
韋玉胸脯起伏不定,她的血液都被這番話說得幾乎燃燒起來。
可一瞬間,就被一盆冷水澆滅了。
她這個夫君懦弱無能,見到陛下就兩股戰戰,更別說直面挑釁了。
「別開玩笑了,王……」
韋玉的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她注意到李顯的表情。
癲狂!
對,就是那種肆意的癲狂!
脖子微歪,臉色漲紅,額頭青筋綻起,渾身散發著滔天的氣勢。
「你怎麼了?」韋玉一臉惶然。
李顯歪著頭,聲音泛著劇烈的冰冷
「武三思,安敢欺吾父皇,吾饒不得汝!」
咔嚓——
扭動脖子的聲音,李顯看著門外宮娥,咆哮道
「更衣持劍,吾要先去宗廟!!!」
對於突如其來的劇變,韋玉嚇得肝膽欲裂,她顫聲道
「王爺,你還真想去阻止婚事?」
李顯臉色越來越紅,一字一句道
「賤婦,安敢忤逆吾?」
李裹兒打了個寒顫,心想「父王,等藥效消失,你就死定了。」
賤婦……
韋玉滿臉茫然,她從未想過某一天,會從李顯口中聽到這兩個字。
憤怒!
她玉頰扭曲。
「再說一遍!」她嘶吼。
李顯雙眼赤紅,獰笑道
「賤婦,回來吾再收拾汝!」
話罷拂袖,邁著張狂且不羈的步伐走進寢殿換衣。
……
東宮。
殿階兩旁僧道開壇做法,檀香瀰漫場中。
群臣穿著祭拜的常服,手捧一炷香,紛紛躬腰。
他們將香插進銅爐里,走到武三思身邊,喟然道
「殿下,節哀順變。」
武三思面無表情地點頭。
眾人暗暗腹誹,昨天要死要活,今天就急不可耐的下葬,這個無恥可惡的殘廢!
這是擔心葬禮跟婚禮起衝突,淪為天下人的笑柄啊!
似是看穿了眾人眼底的諷刺之色,武三思很好的隱藏了暴怒的情緒。
等孤掌權那天,就是你們的末日,孤要肆意屠殺!
想到腳底下躺著無數屍體,武三思有些抑制不住興奮。
就在此時,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而後滿朝譁然!
只見道路的盡頭,有人鮮衣怒馬而來。
那個人拉著韁繩,大紅的寬袍如烈火般炙熱,自遠處快速駕馬奔來。
紅衣飄舞,姿態桀驁熱烈,幾乎要灼傷人的眼睛。
眾人皆是驚愕。
廬陵王?
他來做甚?
還有,今天是什麼詭異的裝束?
那人在距離殿階一步之遙的地方猛地拉緊韁繩,馬蹄驀地止蹄。
他高坐駿馬之上,神色的憤怒被大紅的袍子映得猶如火焰。
他直視前方,以不可抗拒的姿態開口
「武殘廢,給吾滾出來!」
他的模樣這麼瀟灑張狂,視禮法如無物,卻讓人覺得仿佛天地萬物都寂靜下來。
這一幕,深深鐫刻在群臣心底。
畫面似乎戛然而止。
轟!
轟轟——
耳邊似有九天驚雷炸響,群臣感覺心臟被一隻手死死攥住,幾乎陷入窒息。
剛剛聽到了什麼?
他們相互對視,皆能看出對方眼裡的震怖!
殘廢?
竟然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罵武三思殘廢?!
所謂罵人不揭短,當面罵人更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更何況,人家是儲君,你只是皇子!
不管從哪個角度,你都沒資格讓別人滾出來啊!
場中氣氛死寂,僧尼道士都停止做法事。
所有人眼神儘是迷茫的神情,宛如在看一個傻子。
如果廬陵王不是傻了,那他怎麼敢說出這麼狂妄的話來?
「殘,廢!給,吾,滾,出,來!!!」
李顯歪著脖子,眼神是近乎惡魔般的狠戾。
可渾身每個動作又透著超然的氣度,仿佛可挽天地之將傾。
慢半拍趕到的韋玉聽到這句話,一陣眩暈,要不是李裹兒攙扶,險些暈倒在地。
瘋了!
王爺徹底瘋了!
他要把王府帶入無盡深淵!
殿中靈牌最下方的武三思面色漲紅,鋪天蓋地的恥辱席捲而來,差點將他吞噬。
我艹你媽!
連你這個螻蟻都敢羞辱本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武三思瘋狂大笑,笑得臉龐劇烈扭曲,笑得嘴唇瘋狂顫抖。
群臣循聲而望,都能理解儲君此刻的心情。
你說被張巨蟒蹂躪也就罷了,你廬陵王算啥玩意啊?
就算想痛打落水狗,你也沒這個本事啊,武三思隨便就能欺辱你。
廬陵王沒有十年腦癱做不出這樣滑稽的事來。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武三思以手撐地而起,仰著頭深呼吸一口氣,滿臉殺意的走出靈堂。
殿階兩旁人潮擁擠,還有許許多多聞訊趕來的人。
所有人都有一股預感,今天廬陵王要朝武三思發飆了。
李顯歪著脖子,望著走來的聲音,冷笑一聲
「好你個殘廢,欺負吾頭上來了。」
殘廢二字,點燃了武三思眼裡的殺機,他咬牙切齒道
「孤要你死!」
「來!」
一聲怒吼。
李顯從駿馬上一躍而下。
鏘!
他握住劍柄,猛得一抽,寒芒驟閃
「來,跟吾決鬥!」
靜!
場中一時鴉雀無聲。
群臣滿臉震撼,仿佛撞見世間最為不可思議的一幕!
來真的!
廬陵王真要殺人啦!
剛剛武三思明顯是威脅,而此刻廬陵王卻是毫不掩飾殺機。
高下立判!
只見武三思腳步踉蹌,目光極度驚悚。
他倒不是恐懼,而是難以想像的疑惑。
究竟發生了什麼?
「殘廢,跟吾一決生死。」
李顯臉上的青筋,肉眼可見的暴起,嘴角泛著一絲殘忍的笑意。
仿佛一個嗜血的惡魔!
狄仁傑再也坐不住了,快步走到場中央,沉聲道
「請廬陵王先冷靜,有事慢慢說。」
話音剛落。
「有種就殺!」
一聲凌厲的冷叱從遠處傳來,腳步聲轟隆隆響徹東宮。
三百身著鎧甲的羽林軍聲勢浩大,鳳輦上武則天臉色陰沉如水。
「玩了……」韋玉呼吸急促,渾身每個竅穴都被恐懼填滿。
「好玩!」
一個牽著肥胖狸貓的豐腴婦人,蹦蹦跳跳地鼓掌叫好。
群臣看了眼公主殿下,又將目光對準目光癲狂的廬陵王。
唉,李唐皇室又瘋了一個。
「嘻嘻嘻,太好玩啦」太平傻笑著,掩蓋了眼底深處的震驚。
皇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也是裝瘋?
還是真瘋了?
「來,有種當著朕的面殺了儲君。」武則天目光冰冷如鐵。
李顯一愣,潛意識讓他跪下求繞,可全身卻充斥著一股必須發泄的霸氣。
「好!」
他喝了一聲,歪著頭刺過去。
千鈞一髮之際,武三思身邊的蟒袍拔刀砍向長劍。
鐺!
長劍掉落在地,群臣遍體生寒。
真的敢殺!
當著陛下的面,他真的要殺一國儲君!
太恐怖了!
這還是膽小如鼠的廬陵王麼?
該不會被張巨蟒附體了吧?
轟!
似乎有一道閃電擊中鳳輦,武則天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她駭然到了極致。
這是她的兒子?
這竟然是她武曌的兒子?
察覺到猶如實質性的殺機,狄仁傑慌忙道
「廬陵王,究竟有何冤屈,你大可訴說!」
「對啊對啊,有話好好說,陛下會為你做主。」
「千萬不要衝動!」
李唐舊臣紛紛出言,希望減輕廬陵王的罪孽。
嘈雜的聲音讓李顯眼底的凶光沖淡了一些,他扭了扭脖子,猙獰笑道
「就是這個殘廢,妄圖娶上官待詔,那可是父皇的才人!」
話音落下,一片死寂。
原因竟然是這??
宰相婁師德愕然呆滯,他早就知道上官待詔身份敏感,卻沒想到是廬陵王以此做文章。
不過普天之下,也就唯獨他能因此而憤怒。
相王被廢黜,從政治角度,廬陵王是唐高宗唯一的兒子!
群臣簡直像看見鬼魂一般毛骨悚然。
廬陵王絕對瘋了!
不然不會這麼蠢!
朝野都清楚,上官待詔才人的身份只是空頭名號罷了,她從十歲開始,就是陛下的親信。
但從法理上講,廬陵王生氣還真的無可指摘。
誰讓陛下當初還是皇后,無權直接任命官吏呢?
這是陛下挖的坑,碰巧有個不要命的親兒子來鬧事!
武則天死盯著她,鳳眸射出兩束刀劍一樣的寒光
「有種你再給朕說一遍?」
李顯瞪圓的眼睛一動不動地逼視著她,咆哮道
「吾敢說十遍!」
說完從袍袖抽出一個捲軸,揮臂展開。
一個人的畫像呈現在眾人眼前。
丹鳳眼、高鼻樑、面色瘦削。
這不是唐高宗李治麼?
廬陵王竟然把畫像從宗廟拿出來了!
武則天臉龐先是通紅,然後變得發青,而現在已青得發紫。
「誰也不能侮辱吾的父皇,除非踐踏吾的屍體!」
李顯張開雙臂,噗通一聲,慢慢倒在地上。
他將畫像蓋在身上,目光毫無懼意的直視著鳳輦。
如此匪夷所思的瘋癲場面,卻沒有引來笑聲。
群臣腦海里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們絕不相信這是廬陵王。
驟然。
場中想起了哭腔。
李唐舊臣熱淚盈眶,淚水順著臉頰緩緩留下。
他們熱血澎湃,每根骨頭都散發著激昂,甚至甘心替廬陵王赴死!
這就是李唐嫡子!
剎那間,他們仿佛看到一個勇猛無畏的男人。
那是太宗李世民!
廬陵王身上有太宗的影子啊!
他覺醒了!
他的天賦覺醒了!
倘若以前如此,江山社稷何以會旁落婦人之手呀?
不過現在也不晚,懦弱無能的廬陵王一去不復還!
「陛下,請尊重綱常孝悌,莫讓社稷蒙羞!」
有大臣跳了出來,滿臉興奮的吼道。
「對!」又有老臣指著武三思,「無論如何,上官待詔都不能嫁人,否則就是在侮辱陛下!」
群臣不自覺頷首。
再怎麼樣大周王朝,陛下你還是高宗的皇后,女官是你親自給予的嬪妃稱號,那就不能嫁人。
武則天滿腔怒火無處噴射,鼓得那雙頰微微地顫抖。
這種屈辱的難堪,幾乎讓她喘不過來氣,可一直咬牙在堅持著。
身為母親和皇帝的尊嚴早已蕩然無存!
遭受張巨蟒凌辱!
被太平背叛!
現在這個懦弱的兒子,也敢當眾欺壓在她頭上!
崔玄暐神色有些恍惚。
地上的特麼是李顯?
真沒被張巨蟒附身?
這也太勇了吧,持續這個表現,那就要重鑄李世民的輝煌啊!
他知道,這樁婚事完全崩了!
你兒子捧著親爹的畫像,當著滿朝的面以命威脅,做娘的再憤怒也無濟於事。
難不成當眾殺了兒子,不認丈夫,以什麼理由?
就因為阻礙你撮合婚事的意志?
那你這皇帝就跟馬戲團的小丑一樣!
人家廬陵王站得住腳,就算把這件事說給最愚昧無知的百姓,百姓也會認為廬陵王占理。
「請給這殘廢另許一門親事!」
地上傳來憤怒且張狂的聲音。
武則天心口鬱結,她再不平復情緒,幾乎要當場嘔血。
哈哈哈哈,朕何其失敗。
平常看到朕就畏畏縮縮的兒子,如今見朕威望稍減,就敢騎在陛下頭上拉屎拉尿!
在她看來,李顯此舉完全就是為了博取政治資本。
他篤定自己沒有性命危機,所以不顧一切撈取聲望。
狄仁傑暗暗嘆息一聲。
自從中山王跟陛下決裂以來,一切都變了。
公主殿下不惜裝瘋賣傻,也要做一條潛伏在暗處的龍。
而廬陵王終於開始展露獠牙,再也不隱藏心性。
遠處的韋玉心臟一直飛快跳動,她僵硬的臉蛋對準女兒。
作為枕邊人,她對王爺每次都抽動幾下都了如指掌,這般迥異的表現絕不正常。
她想起那杯澤蘭香飲,問題絕對出在這。
李裹兒迎上森然的目光,弱弱的說
「母妃,我……我就放了五石散和石鐘乳,還有一點點藥劑。」
轟!
韋玉鳳眸幾欲噴火,壓低聲音罵道
「畜生,他給親爹下毒,你怎麼能下得去手!」
「不是毒……」李裹兒眨眨眼睛,小聲的說
「問了藥師,就是一些讓人亢奮,完全失去理智的藥,藥性發作之前,慢慢引導服藥者的瘋狂。」
聽說不是毒藥,韋玉略鬆一口氣,剛想繼續痛罵。
就聽李裹兒柔聲道
「母妃,看看效果,你再權衡一下利弊。」
韋玉下意識看向場中,那些大臣目光的崇拜和狂熱。
經此一戰,王爺打響威名,撈足了政治資本。
那可是一劍去刺儲君,當著滿朝的面跟皇帝頂撞的存在!
除了張巨蟒,普天之下,還有誰?
可以說,只要沒有性命之危,王爺怎麼都是賺的。
念及於此,韋玉神色緩和起來,輕聲問
「有沒有後遺症?」
「這……絕對沒有!」李裹兒遲疑半會,很認真的回答。
「噢。」韋玉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道
「那就多弄一點,留著你父王以後用。」
場中陷入冗長的死寂。
望著陛下幾乎要將空氣撕碎的眼神,群臣都能感受到她的難堪與恥辱。
皇威一次又一次被踐踏!!!
漲滿溝槽的堤壩,張巨蟒崩開堤口,洪水會以勢不可擋地湧出去。
不約而同的,群臣將目光投向武三思。
那神情怨毒到難以復加的程度,身體痙攣,右手的食指在孤零零的顫抖。
堂堂儲君被廬陵王欺凌,已經成了一個嚴酷如鐵的事實。
這種屈辱恐怕會伴隨武三思的一生,揮之不去。
「殘廢,你再不說話,吾可就要一劍斬死你!」
偏偏地上又傳來狂悖無道的話語。
望著這個猖獗的奇葩,群臣如鯁在喉。
現在倒是囂張,往後可是要被陛下折磨泄憤!
陛下也會時刻牢記今日的屈辱!
武三思一顆心被利刃颳得遍體鱗傷,咬緊牙關,顫抖著嘴唇說道
「陛下,臣配不上上官待詔。」
群臣默然。
這是避免讓陛下更難堪,很有自知之明的主動退一步了。
武則天臉龐依然僵硬,目光搜尋人群,確定一個美鬢官員
「弘農楊氏,擇一女嫁給儲君。」
楊氏一貫都是武家的聯姻對象,美鬢男子不敢拒絕,艱難點頭。
他知道,陛下就像一座火山瀕臨爆發,誰撞上誰死。
陛下殺他可沒有絲毫心理壓力。
「另外,李唐宗室擇三女給儲君做側室!」鳳輦上再次傳來強壓抑、不容置疑的聲音。
堂堂宗室女,一下三個給別人做側室。
毫無疑問,這是羞辱報復!
可李唐舊臣非但不怒,反倒有些滿足。
剛剛廬陵王展現的威風,足以慰藉所有忠於李唐社稷的人民!
「顯兒,今日做得很好。」
武則天居高臨下俯瞰著李顯,聲音泛著陰沉森冷。
話落鳳輦轉身離去,連帶著御林軍也掉頭而走。
落在眾人眼裡,那自然是灰溜溜的落荒而逃。
「殘廢,不慚乎?」
李顯竟然從地上一躍而起,轉頭呸了武三思一口唾沫。
武三思強忍著恥辱感,用袖子擦拭臉頰。
「諸位,吾去矣!」
李顯將畫像捲起來,興奮地跑到馬上。
「駕駕駕——」
他朝身後揮舞手臂,衣袍被狂風吹起,飄飄有如仙之感。
長劍掉落在地,群臣遍體生寒。
真的敢殺!
當著陛下的面,他真的要殺一國儲君!
太恐怖了!
這還是膽小如鼠的廬陵王麼?
該不會被張巨蟒附體了吧?
轟!
似乎有一道閃電擊中鳳輦,武則天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她駭然到了極致。
這是她的兒子?
這竟然是她武曌的兒子?
察覺到猶如實質性的殺機,狄仁傑慌忙道
「廬陵王,究竟有何冤屈,你大可訴說!」
「對啊對啊,有話好好說,陛下會為你做主。」
「千萬不要衝動!」
李唐舊臣紛紛出言,希望減輕廬陵王的罪孽。
嘈雜的聲音讓李顯眼底的凶光沖淡了一些,他扭了扭脖子,猙獰笑道
「就是這個殘廢,妄圖娶上官待詔,那可是父皇的才人!」
話音落下,一片死寂。
原因竟然是這??
宰相婁師德愕然呆滯,他早就知道上官待詔身份敏感,卻沒想到是廬陵王以此做文章。
不過普天之下,也就唯獨他能因此而憤怒。
相王被廢黜,從政治角度,廬陵王是唐高宗唯一的兒子!
他上前幾步,裝作不經意地說
「殿下,東宮傳出風言風語,說你虐待幾個王妃?」
「誰敢妄議孤的家事?」武三思眼神晦暗,裝出一副冷酷模樣。
聽著帶有陰氣的聲音,崔玄暐依然有些不適,他面露不虞
「殿下,收斂點吧,你是帝國儲君,切記謹言慎行!」
武三思沒有回答。
崔玄暐望著他「我記得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人。」
「人總是會變的。」武三思陰沉地回答。
崔玄暐緘默片刻,眼睛射出銳利光芒,沉聲問
「殿下,一個月前的夜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個問題,朝野都在揣測。
如果刺客是張巨蟒授意,那武三思為何還能安然無恙回歸東宮?
陛下盤問他時,他語焉不詳,似在掩蓋。
關鍵是至此以後,武三思性情大變,整個人格外陰沉,又傳出毆打王妃的謠言,簡直陷入病態了。
聽到這話,武三思面不改色,精神卻幾乎崩潰。
那一晚,是一個驚悚凌辱的噩夢!
每次想起,就仿佛利刃在絞動他的心臟!
「孤死裡逃生。」武三思克制情緒,言簡意賅。
崔玄暐對回答不滿,冷著臉問「殿下,那過程是……」
話說一半,武三思雙手攏在袍袖裡,步履緩慢地走開了。
崔玄暐站在原地,有些惱火。
如果不能控制這個傀儡,很容易危及世族的謀劃。
現在連武三思性情都摸不透,談何徹底掌控他?
「哎呀,你說張巨蟒在做甚?」
隊列中,有官員忍不住好奇地問。
身旁同僚喝了一聲「莫提烏有先生!」
周遭官員相繼點頭。
烏有先生,就是朝堂給此獠取的外號。
顧名思義,張巨蟒就是子虛烏有,是捏造出的人物。
世上根本就沒有張巨蟒!
一直給自己灌輸這個念頭,心情就會變得愉悅。
自我麻痹雖然可恥,但效果還是很好。
朝堂甚至覺得陛下同樣抱著這個念頭。
反正張巨蟒去長安了,只要不下起兵檄文,此獠愛怎樣就怎樣,甚至裂土做諸侯也不是不行。
陛下黔驢技窮了,殺又殺不了,還遭到反噬,每次都被張巨蟒弄得灰頭土臉,皇權被再三踐踏。
為今之計,唯有裝聾作啞,盼望張巨蟒不要鬧出動靜。
或許此獠真的安於現狀,到現在,長安那邊依舊風平浪靜。
連一點浪花都沒有掀起來。
「鐺!」
「鐺鐺——」
嘹亮的鐘聲打斷群臣思緒,文武百官秩序井然地走進紫宸殿。
武則天並未讓諸公久等,很快,在內侍的攙扶下,緩緩登上御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