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響起悠揚的玩偶樂曲,與之一同奏響的還有穿著積木玩偶服裝的人偶舞蹈。
輕快的腳步伴著清脆的踏地聲,帶有十足的節奏感。
十指相握的二人順著人潮湧動。
掌心裡能聽見心跳。
椎名伊織向來是個不那麼注重人文情感需求的世俗人。
他也從來認為牽手、擁抱、親吻,都不過是為了最後本壘所做的前期荷爾蒙激活鋪墊。
而交往這一無聊過程,實際上就像是做數學題一樣,讓兩個人一起,一步一步的將整個解題思路寫完全。
有的人可能手段高超,會跳過一步,有的可能會跳過兩步。
有些更厲害的,也遇上合適的對方的時候,甚至會直接在題目下寫出答案。
至於所謂代表親密關係的牽手,在椎名伊織眼裡,大概也就相當於前世數學題中的那個『解』字。
這也是他對做租借男友這一行業毫無牴觸的原因之一。
曾經,他也認為自己能像個不動聲色的大人那樣,像演戲一樣把一切過程做到完美。
但不知道為什麼,
今天,當他被渚醬牢牢握住左手,感受到從掌心傳來的熱度的時候,心中卻突然有了幾分不同的體會。
該怎麼為這種感觸命名呢?
椎名伊織又開始思考起會被正常人當做發呆的哲學問題。
「伊織!」
渚醬忽然拽著他的大手往前多走了兩步,臉上帶著興致盎然的笑:「你看那邊!」
椎名伊織正無表情的順著渚醬的手指向上方看過去,耳邊忽然聽到一聲穿透力極強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
像是一百隻尖叫雞被同時踩中。
讓椎名渾身都是一激靈。
遠遠看過去,就見一個女人從遠處的假山高台上尖叫著蹦下來,
隱約能看見一條黑線似的繩子連在她腳上。
那繩子應該是有彈力的,在那女人下墜的過程中先是被重力拉拽著快速彎曲,而後漸漸筆直。
最後,又嗖的一下子帶著她甩到最上方。
椎名伊織目光先是一頓,而後有些遲疑的轉過頭,看向宮原渚:
「渚醬,你不會是想蹦極吧?」
「不是。」
宮原渚很可愛的伸出另一隻手,擺了擺纖細的指頭。
「呼。」
椎名不由鬆了口氣。
渚醬卻又伸出手,先是點了點伊織,再點點自己:「是我們一起蹦。」
椎名伊織瞪眼看她:「那個跳台可足有五十五米,你不怕高了?!」
宮原渚一邊笑,一邊緊握著他的大手:「這不是很浪漫嗎!」
「我記得之前還看過一部電影呢,怎麼說的來著?」
「對了!」
「你跳,我就跳!」
椎名伊織聽得直翻白眼。
日本的外國電影引入都是要配音加字幕的,渚醬這個學渣不會看原版也正常。
但為什麼直譯過來之後,就沒那麼浪了呢?
「渚醬。」
「怎麼了?」
宮原渚奇怪的看他。
椎名的聲音忽然一本正經:「我大概率會尿褲子的,所以算了吧。」
「嘿誒~?」
渚醬目光炯炯的盯著他的臉,打量許久:「騙子。」
「萬分之一的可能算什麼大概率啊!」
「跟我肘!」
「渚醬,你再考慮考慮。」
「不考慮了!我就要!」
最終,椎名伊織還是被渚醬生拉硬拽著上了台。
......
負責給兩人一起綁安全繩的是一個滿頭紅髮,同樣作小妖精裝扮的女人。
她先是在手機上打量兩眼,又看了看伊織。
「嘖,不錯。」
席爾菲那傢伙的眼光還算不錯。
「什麼?」
宮原渚敏銳的掃過去。
「我說兩位可真是很般配呢~」
紅妖精笑著轉過頭,一副標準的營業模式。
等轉過頭看到宮原渚之後,又沒忍住看了眼手機。
緊跟著,立刻發現了什麼。
嗯?
……這個歐的大小,是不是不太對。
等等?
這不是剛發的照片嗎?
旁邊的女人怎麼變了?
小妖精腦袋上升起大大的問號。
「是嗎?」
宮原渚一聽見好聽的,注意力就被轉移過去,笑嘻嘻的拉起伊織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轉過頭朝伊織的方向,一臉『你看別人說我們般配誒!』的可愛表情。
別說。
黑絲的手感不錯。
椎名伊織心裡想著,目光轉過來和渚醬對上。
看著兩人坐在沙發上眉目傳情,再看看手機上那對挽著雙手,胳膊都幾乎陷進去,姿態更顯親密的照片,紅妖精暗中撇嘴。
原來是個渣男。
「好~一會兒請兩位保持擁抱姿勢一直到落地,記得一定要抱緊哦!」
紅妖精給兩人綁好安全帶、用膠帶把鞋子和腳腕粘好,笑著提醒:「現在,請站到這條起跳線上。」
宮原渚聞言一怔。
兩個人一起跳,居然要抱的嗎?
她轉過頭看向伊織,心跳速度忽然快了幾分。
椎名卻像是沒什麼反應。
伸出手,很輕鬆的就把渚醬攬進懷中,讓她整個人都像是埋進了一團溫暖的雪人里。
渚醬的小臉枕在椎名的胸口上,連呼吸都變得靜謐。
耳根又開始泛熱,邊緣處一點點從白皙化作一片透亮的紅色。
伊織低頭看到渚醬已然紅透的耳垂。
突然想嘗一口。
身後的小妖精看到相擁的兩人,卻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現在,我開始倒數。」
「說『跳』的時候,你們就一起往側面倒。」
「現在......」
「三!」
「二!」
「嘩啦——」
小妖精猝不及防的在椎名屁股上來了一腳。
「嗯?」
二人先是同時一怔,
緊跟著,身體就順著歪倒的方向猛地側過去。
只聽一聲倏忽的劇烈風聲,全身便像是被一陣突兀的涼意包裹。
伴著劇烈的重力拉扯,連二人的身形都像是被彈力繩硬生生拽高了一截。
「呼——」
身體快速下墜。
渚醬的雙手緊緊環在伊織背上,
雙眼卻是怔怔的與他對視著。
目不轉睛。
似乎連思緒都在這高速中變得無比緩慢。
雙眼緊盯著伊織緊抿住的嘴唇。
如果、如果是現在的話......
不小心碰上。
應該可以糊弄過去吧?
抓著伊織背後衣物的小手漸漸緊握,指尖揉出褶皺,全身都像是有些僵硬了。
耳邊的一切風聲與重力拉扯,都像是逐漸消失不見。
她伸長了脖頸。
距離在一分一毫間靠近。
直到......伊織突然低頭看她。
兩人的目光驟然對上。
「渚醬?」
「誒?!」
保持著進攻姿態的宮原渚猛地被打亂了節奏。
剛剛還在靠近的腦袋,立刻別向他處,眼都不知道該放在哪。
而後,就見到頭頂在高速中不斷接近的地面。
瞳孔猛地一縮。
「五十五米。」
椎名伊織剛剛的聲音好像在耳邊響起。
宮原渚的眼睛裡浮現一抹茫然。
剎那間,腦子裡像是有一根弦被繃斷。
「咚。」
腦袋忽然砸在椎名下巴上。
一晃一晃。
椎名伊織被這一下砸得先是一懵,而後有些茫然的低頭看她。
「渚醬?」
「渚醬!」
「宮原渚!!!」
......
半小時後,長椅上。
椎名伊織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宮原渚躺在他腿上,整個人像是中暑了一樣,呆呆望著天空。
一動不動。
每隔五分鐘,就要伸出一隻小手在自己身上摸一摸。
時不時還在伊織身上摸兩下。
一邊摸還要一邊問他:「伊織,我還活著嗎?」
「活著。」
椎名伊織第七次回答,還得捏捏她的小臉,
稍稍用上力氣,讓她有點痛感。
這樣渚醬才像是能放心一樣,繼續一邊拽住伊織的手,一邊呆呆的躺在他腿上望天。
這種症狀一直持續到伊織的雙腿有點發酸,才逐漸緩解。
看著她眼裡終於有了高光,椎名伸手揉揉渚醬躺在他腿上被壓得亂糟糟的頭髮,語氣里頗有些拿她沒辦法的意思:「那麼怕高的話,就不要一上來就嘗試這種太刺激的設施啊。」
「才、才不是怕高......」
都嚇成這樣了,宮原渚還一副死鴨子嘴硬的模樣,死咬著不肯鬆口。
「以後還玩嗎?」
宮原渚像個小糰子一樣縮在伊織身邊,癟著小嘴,聲音悶悶的:
「......不玩了。」
椎名伊織看著她這副委委屈屈的表情,莫名的有些想笑。
「噗。」
「不許笑!」
渚醬有些臉紅的喊他。
椎名伊織聞言轉過頭,再回來時已然面無表情。
「放心吧,我是專業的。」
「無論多好笑我都噗噗噗......都不會咳咳噗......」
「不好笑!」
「一點都不好笑!」
「討厭死你了!」
渚醬氣急敗壞的伸出小拳頭錘他。
不過,大概是身體還有些發軟的緣故,她的拳頭都顯得軟綿綿的,拍在身上像是撒嬌。
習慣了渚醬平日裡的各種擒拿鎖喉十字固,現在被她軟綿綿的敲來敲去,反倒真的有了點情侶之間打情罵俏的趣味。
仔細想想,椎名伊織才發現自己身邊的女孩子,好像確實沒幾個算得上正常人。
這可真是個令人悲傷的事實。
在渚醬的小拳頭攻勢里,自稱不會笑的椎名伊織,笑了很久才緩過勁。
「現在能走動嗎?」
「哼!」
渚醬別過頭不理他,手裡緊緊的和他交叉握著。
「都說了不要握得這麼緊了。」
「煩死了你!」
話是這麼說,不過等到小腿沒那麼軟了,渚醬還是蹦起來跟他一起去轉悠。
後面又玩了碰碰車、海盜船、大輪盤、跳樓機。
不過大部分時間,基本都是在排隊——周末的人實在太多了。
等玩到最後,椎名才帶著渚醬來到甘城光輝摩天輪底下。
現在正值黃昏,摩天輪才剛開始運行沒多久,輪轂鋼架上閃著不同顏色的燈光,在漸漸擦過幾抹暗色調的天空中很是引人矚目。
「伊織!」
拽著他手掌的渚醬忽然指著摩天輪叫起來。
轉過頭,就見伊織正在看手機。
不知道正在和誰聊天。
小臉頓時氣鼓鼓的:「你聊什麼呢?」
椎名伊織頭都不抬:「一件很重要的事。」
「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每天都騙。」
「大騙子!」
「我這個人一向誠實坦率,你不要污衊我。」
「呸呸。」
渚醬像見到什麼髒東西一樣斜眼瞥他。
小臉上滿是嫌棄。
椎名伊織也不在意,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笑。
宮原渚被盯著看了一會兒就不再說話,哼的一聲別過小腦袋,小手負在身後,一雙黑絲長腿像貓一樣交錯邁著步前進。
口中輕輕哼唱起愉悅的小曲。
明明很高興的樣子。
等到二人掃了通票之後,又排了很久的隊伍才終於輪到他們。
甘城光輝摩天輪上的輪廂是兩人一間,左側是全透明的玻璃裝飾,右側則是兩人並排的座椅,看上去會顯得稍微窄一些。
不過因為人少,卻也還算寬敞。
在座椅和窗戶邊緣,都粘著他們之前見過的提拉米和馬卡龍貼紙。
椎名和渚醬並排坐下。
不知怎麼,在進了摩天輪廂之後,剛剛還輕哼著小曲兒的渚醬,忽然安靜下來。
在夕陽的淡淡輝映下,伸長了一雙黑絲長腿的少女,就那麼一隻手牽著男人的大手,一隻手撐著下巴。
她靠在窗邊,像回憶著什麼似的向遠處眺望。
椎名伊織側過頭看她。
畫面唯美得能拍下來當壁紙。
無論是光與影,亦或是少女的動作、目光、乃至輕輕飄起的髮絲與睫毛都顯得恰到好處。
只有嘴唇微抿著,與這本應更和諧一些的畫面顯得格格不入。
正當椎名伊織心中如此評價著的時候,少女忽然開口。
「伊織。」
「怎麼了?」
「我…最討厭我媽媽了。」
宮原渚的聲音很輕,卻又顯得十分堅定。
聞言,椎名伊織不由一怔。
「......」
「在我十歲那年,爸爸去世之後,這還是我第一次來遊樂園。」
「以前我每年過生日,爸爸都會記得很牢,每年都帶我去不一樣的地方玩。」
少女這麼說著,笑著轉過頭:「十歲那年生日的時候,爸爸就帶我去了調色板城的摩天輪。」
「那天,他居然把整整一天的使用權都包下了!」
「整個摩天輪里,都只有我們兩個人」
「伊織知道嗎?」
少女的笑容愈發燦爛,像是回想起那時的情景,語調有些誇張的說著:「調色板城的摩天輪,可是有整整115米那麼高哦!」
「特別特別高!」
「從最頂上往下看的時候,能把整個東京灣都收入眼底。」
「能看見很遠很遠的地方。」
「比這裡要高得多!」
說著說著,清亮的聲音逐漸沉寂。
少女坐在座位上,看著遠處的海面,一雙裹著黑絲的小腿晃悠晃悠。
「......後來過生日的時候,就只剩下蛋糕了。」
「每年都會加一層。」
「去年的蛋糕就已經疊的很高了。」
「但那女人應該不知道吧,畢竟也從來不陪我過。」
「少數會和我一起過生日的時候,也是以我生日為名義開宴會,跟她那些生意夥伴們談生意。」
「反倒有時會和那些小白臉去各地旅遊。」
「簡直當我不存在一樣......」
說著說著,似乎打算再多抱怨些什麼時,就聽伊織忽然打斷她:「那今天玩的開心嗎?」
宮原渚聞言一怔,抬起頭看他,了。
抿著嘴,
用力點點頭。
臉上不自覺露出微微的笑容。
少女原本沉悶的聲音漸漸回了暖:
「開心~」
「真的?」
「真的!」
「那...你往那邊看。」
順著伊織的手指,宮原渚伸長了脖子,越過伊織的肩膀往另一側的窗戶那面看去。
「吱——」
在黃昏後逐漸深沉的夜色里,台場海灘邊緣處響起一聲有些尖銳的刺耳響。
一朵火花帶著長長的尾焰升入光亮黯淡的天空。
在渚醬疑惑的目光里,砰的一聲在半空中炸開。
嘩啦啦的掀起一片光幕。
將二人的面孔映得光亮。
宮原渚還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緊跟著,第二朵、第三朵煙花繼續打上天空,在漸漸深沉的夜幕中爆開一團團火光。
與此同時,就見一架架dj無人機也隨之排成隊列飛入半空,組成一個閃爍而耀眼的圓狀無人機隊形。
甘城光輝遊樂園裡的遊客們也都紛紛聽見響聲,在煙花聲里轉過頭,看向台場海濱的方向。
在前幾朵煙花爆開之後,先是一陣寂靜。
似乎是完成了預熱。
緊跟著,一連串不同顏色的煙花在一陣陣明亮、悠長的響聲中竄上夜空,在特地的排列中於不同方位同時炸開,在所有人耳邊組成一連串噼噼啪啪的響聲。
煙花聲連綿不絕。
無論是遊客、工作人員、四處的行人都在這夜幕初臨時的盛大煙花中駐足。
在摩天輪升到最高點的那一瞬,不約而同的爆開。
「砰~啪啪啪......」
宮原渚趴在椎名伊織肩膀上,瞳孔里透過那由一排無人機組成的屏幕,看到後面夜幕里炸開的那一連串字符。
【☆happy brithday,nagisa~☆】
眼中亮起波紋般搖晃著的多彩光亮。
聲音隱約變了調:
「這些、這些都是給我的?」
「全部~都是。」
椎名伊織有些對不住的笑著:「不過,因為訂製的字幕煙花里,英文要比漢字便宜一些,預算又不多,所以就只能做成這樣了。」
「抱歉啊,渚醬。」
說著話,身後卻沒有聽到反應。
椎名伊織疑惑的問:
「渚醬?」
他一邊說,一邊轉過頭。
「啾。」
他的腦袋剛一偏轉過去,嘴唇就恰好跟趴在自己肩上,一動不動看著窗外的宮原渚撞上。
猝不及防。
「......」
二人同時怔了一瞬。
不知何時,身後的少女眼中已然泛了晶瑩的紅。
「啊,剛剛那是意外。」
椎名伊織突然反應過來,立刻接著剛才的話道:
「另外,生日快......」
說話間,女孩突然緊緊拽住伊織的肩膀,用力固定住。
力氣大得手指幾乎陷進肉里。
椎名伊織一怔。
「渚醬?」
少女低下頭,用那雙通紅的眼睛看著他,一往無前的俯身。
用力咬下。
椎名伊織剩下的聲音,就這麼被死死堵在喉嚨里。
柔軟觸覺里,傳來一陣與牙齒相接的刺痛感與鐵鏽腥味。
疼得要命。
那是少女笨拙而真摯的心意。
……
「砰。」
「啪啪啪......」
五月十五日的夜空中,
升起最後一朵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