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濱,港口黑手黨標誌性的黑色大樓,午休時間到了,阿蒂爾.蘭波再次拒絕首領無理的加班要求,頂著老頭自以為藏得很好的險惡目光,輕輕咳嗽兩聲,咽下喉管泛出的血腥味,裹緊大衣懶懶轉身離去。
蘭波認為自己的脾氣夠好了,明明前天說好他是來港黑養傷摸魚的,短短三天,那老頭不止一次提出合同外的要求,自己單純口頭拒絕,嚴守「心高氣傲的稀有異能者」這一人設,而不是順從本心當場剁掉他的頭,首領先生還有什麼不滿足呢?如果幾十年的黑手黨生涯養得對方不知天高地厚真敢表示不滿,大可去瞧瞧其他外國人在橫濱是怎麼幹的。諸多戰勝國肆意趴在戰敗國的大動脈上劃分租界,橫濱是東京的咽喉,自然不會被輕輕放過,從此這個國家是死是活,全看大洋彼岸議員老爺們的心思。阿蒂爾.蘭波自認算不上「洋老爺」,他?他只是一個在橫濱街頭遊蕩、試圖尋回記憶的普通人罷了。
當然,他或許也沒有那麼普通。
「在黑手黨養傷摸魚」,一個重傷未愈、毫無依靠的外地人敢提出這種要求,就是有倒逼黑手黨高層捏著鼻子也必須同意的底氣。那底氣不是在首領面前展示的、可以利用空間異能悄悄轉移物資的獨特功能,畢竟這種能力港黑不是沒有下位替代品,實在不行多花點心思走走灰色渠道,總有辦法可以應對。蘭波的傲慢並非來自如此雞肋的工具性,逐漸被衰老逼瘋的首領也不可能吃這套,那個傲慢的老頭之所以寧願避開眾人獨自在辦公室跳腳也不敢傾瀉被拒絕的怒火,不過是隱隱感覺這個由他親自招攬的人才擁有即便與整個港口黑手黨敵對,也能全身而退的武力值。比起首領用經驗跟求生欲堆砌出來的直覺,異能者天然清楚自己異能的極限,蘭波也不例外,他信任自己的異能「彩畫集」,他清楚,橫濱,不,或許是整個日本,沒有人夠格成為他的對手,這才是他跳臉拒絕首領的底氣。
蘭波緊了緊圍巾,走出電梯,慢吞吞踩上底樓大廳鋪設的地毯。看守鞠躬行禮,殷勤堆笑拉開大門,留有一頭黑色長髮的蒼白青年雙手插兜,離開黑與惡凝結的腫瘤,融入不遠處歡笑熱鬧的日常。
他真的能融進去嗎?
橫濱作為租界有很多外國人,作為港口城市也與國外交流頻繁,所以聖誕節的氛圍格外濃厚。港黑大樓坐落於橫濱最繁華的街區,走出普通人默契維持的那條看不見的里世界隔離帶,聖誕歌響徹街頭巷尾,小孩追逐打鬧,年輕人喜笑顏開,中年人闔家團圓,老人舒展皺紋,似乎所有不開心的人都在這個特別的日子消失了,只有蘭波,蘭波不在乎街上的熱鬧,天太冷了,他自顧自打了個哆嗦搓搓手,逆著人群朝可以通往擂缽街的大橋走去。
蘭波是去年橫濱大爆炸的受害者之一,縱使往日的記憶隨著鋪天蓋地的黑焰悉數泯滅,他其實在醒來的第一時間就從隨身物品上認出了自己的名字,「阿蒂爾.蘭波」。日本人不認識法語,將那串優美的字母誤讀成「蘭堂」,蘭波便順勢隱瞞了自己的真實姓名,以「蘭堂」的代號在橫濱四處漂泊。經過一年的流浪休養,他發現自己身手矯健,精通多國語言,熟悉諸多間諜與反間諜技巧,加上刻入靈魂的對法蘭西的自豪,過往身份似乎不難猜測。他一直沒有打聽到有什麼法國人在日本失蹤,不過如果猜想是真的,自己曾是間諜,那打聽不到反而才是正常的吧?
橫濱是美租界,沒關係,蘭波知道法租界在哪裡,這是這個國家公之於眾的信息,但是他,很奇怪,不想去。真奇怪啊,他堅信自己忠於祖國,然而那天看到那片因爆炸形成的擂缽街後,蘭波就丟了魂,再也沒想過跟祖國聯絡的事。
一切都是為了安全,重傷未愈,自己為什麼會遇襲失憶還不清楚,怎麼能不明不白直愣愣跑去租界求助呢?
蘭波知道,這是藉口。
他想留在擂缽街找人,一個非常重要的人,一個絕對不可以向同胞詢問對方近況的人……那個人到底是誰?他們之間又發生了什麼?
蘭波知道,這才是自己不肯離開橫濱的真正原因。
青年的傷沒有好全,走了那麼長一段路不免有些疲憊。他停在橋頭眺望對岸的擂缽街,聖誕暖風吹不到擂缽街,這片被所有政府要員刻意遺忘的廢墟實際上並不冷清,生死之爭從未停歇,那是無主之地拼死保留的最後一點灰暗餘燼。無家可歸的人收集垃圾,搭建起簡陋的庇護所,為一點點果腹的食物搏命廝殺。真可笑,擂缽街與橋那邊的國際化現代大都市共享同一個名字「橫濱」,然而幾乎所有人都忘了這個事實。大橋兩岸的人仿佛生來就是是企鵝與北極熊,是沙漠和雨林,是天上的雲與地上的泥,各有各永不交匯的生存軌跡,喜怒哀樂全然不同,明明,他們只是隔了一座橋。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擂缽街就是橫濱的一部分,蘭波拖著病體也能每天在擂缽街與大都市走個來回。病弱蒼白的黑髮美人幽靈般日日在貧民窟徘徊,擂缽街的每一個角落蘭波都瞭然於胸,卻始終沒有找到某個魂牽夢縈的身影。不過今天,與擂缽街相連的灰暗大橋竟然多了些亮麗活潑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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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重啊……阿爾,我們該去哪裡找呀?」
赭發男孩身穿恐龍雨衣背對蘭波,間諜先生光是通過聲音都能想像那孩子此刻的表情該有多麼迷茫。蘭波根據目標衣著作出判斷,這是外地普通人家的孩子,估計是聽到風言風語跑來探險的,因為當地居民絕對不會主動靠近擂缽街。
青年沒有出聲提醒,他討厭在海邊說話,冷風將順著喉管一路侵蝕骨髓肌肉,一旦受到刺激開始咳嗽,身上那些始終沒有完全癒合的傷便會隱隱作痛,所以他只是抱起雙臂靜靜倚著欄杆休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前面那倆孩子聊天。
對,有兩個孩子。
恐龍雨衣身邊還有一個小黃鴨雨衣,那個叫「阿爾」的孩子單手抱著做工精良的布娃娃,另一隻手則放在前面似乎正摟著什麼。小金毛仰頭凝視擂缽街邊上高聳入雲的焦黑骸塞,沒過幾秒他便開口了,語調格外平靜:「不知道誒,附近好像都炸光了,要不我們上那個高塔試試。」
「好哦。」
眼看小朋友們說完話就邁開小短腿要去骸塞,蘭波的目光在那頭暖金色短髮上停頓片刻,終究還是開口了。
「不要靠近擂缽街。」
「呀!有人!」
赭發小鬼機敏一些,被嚇了一跳立馬轉身回望。蘭波這才發現他懷裡居然抱著一條大魚,魚還穿著一套合身的青黑毛衣,有氣無力地撲騰著,嘴巴不斷張合。
這魚、嘖,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的眼睛,剛好是赭發藍眼啊,蘭波抬手用力揉揉額角,呼吸逐漸急促。
「請放心,我有備用方案,我們會很安全的。」
小金毛的反應要慢上半拍,甚至解釋完了才想起要轉過來瞅瞅是誰叫住的他們,蘭波也因此看清了這個男孩的長相。幼崽的臉還有一點嬰兒肥,除了發色,眉眼輪廓也是蘭波熟悉的模樣;尤其那雙眼,孩子氣的藍色狗狗眼,多麼溫暖的眼型,居然因為主人骨子裡揮之不去的清冷,平白透出幾分非人的淡漠。
「保羅……」蘭波呢喃。
赭發男孩注意到漂亮大哥哥臉色慘白,滿臉擔憂,剛張開嘴想說點什麼,大魚趁他分心奮力一躍,冷不丁滑脫了手。男孩短促驚叫一聲,金髮小孩的眼神瞬間犀利,指尖亮起紅色的光。
「抱歉,蘭波,但是我想拯救自己,拯救另一個自己。」
金光一閃,蘭波施展異能打開泛著紅光的重力子彈,保羅.魏爾倫那雙如天空透亮的藍眼睛褪去往日的溫情順從,他舉槍直指蘭波,語氣是蘭波從未見過的堅定。
啊,蘭波想起來了,就是那個深夜,就是在擂缽街,就是因為眼前這個赭發藍眼的男孩,他們決裂,他沒能挽回保羅,他……他殺了他。
「所以呢。」阿爾格爾重新綁好魚,難得有些迷茫,「這個(他望著那頭迷惑人的長髮稍稍斟酌了一下),這個大哥哥怎麼暈了啊。」
「不知道誒……」
中原中也接過大魚,他牢牢抱住阿爾的「備用方案」,神情恍惚。
昨天過得很精彩,可是讓中也說,今天的精彩程度也不遑多讓。中也原本乖乖坐在寵物診所吸,先是被阿爾急火火衝進來拉上新幹線,兩人一路疾行到橫濱,在車站從亞歷山大先生嘴裡掏出毛線球,又去市場買來大魚,直到噔噔噔跑上橋阿爾才告訴他要去擂缽街找實驗室。中原中也從有記憶起就被大家保護得很好,他還是第一次來到爆炸現場,腳下是隔絕蠻荒與都市的大橋,鼻尖縈繞氣味古怪的風,眼前是滿目破敗瘡痍,小朋友真真切切地意識到叔叔們口中含糊帶過的大爆炸是何等絕望的災難,而這些都是他引起的……
中也抱著大魚默默蹲下自閉,嗚,魚頭好腥,更自閉了。阿爾格爾來之前可沒想過還會出現這種問題,趕緊蹲下面無表情地安慰小夥伴,說錯的不是他,是那些壞人。就這樣慢慢洗腦、呸,是順好毛,中也好不容易重新振作,他倆正要向黑塔進發,一個漂亮哥哥突然冒出來叫住他們,然後沒說上幾句又兩眼一閉暈倒沒反應了。
「大哥哥是生病了嗎?」中原中也圍著青年急得直打轉,「還是說受傷了呢?」
「管他呢,總之,我們先叫救護車!」
阿爾格爾興奮極了、等等,你在興奮什麼啊?阿爾當然興奮啦,他昨天才做了好事被大家誇誇耶?小朋友正在興頭上,想來今天做完好事一定也會被誇夸吧?阿爾喜歡誇誇!小魔法師沾沾自喜,他又一次用行動證明了自己去年的學費沒白交,瞧瞧看見病人都知道叫救護車了!比起去年成步堂叔叔突發高燒,阿爾格爾直接快進到含淚燒水準備物盡其用下鍋開飯的操作,這進步簡直叫人喜極而泣。
只見阿爾格爾反手用異能抽取毛線把亞歷山大先生綁在背上,遊刃有餘地捏住羊毛球摸出手機撥打急救號碼。電話是通了,可對面一聽病人在前往擂缽街的大橋上就直接假裝信號不好掛斷了電話。橫濱人的求生欲把倆東京小孩整懵了,沒人教過他們該怎麼應付這種情況啊?阿爾格爾不死心多試了幾次,依舊一輛救護車都叫不來。
中原中也化身小青蛙氣圓了臉:「我們把大哥哥挪到橋那邊去!市區他們總能來了吧?!」
大哥哥暈倒前是有掙扎的,掙扎的結果就是他沒有一頭栽倒毀容,而是優雅地靠在大橋欄杆上慢慢滑下去仰躺,突出一個面無血色,冷汗連連。看著病人虛弱的模樣,想到急救電話掛斷後的忙音,中也如何能不急?阿爾格爾也清楚,把人帶下橋好像是目前唯一的解決辦法,但他們該怎麼帶過去呢?
大哥哥高高瘦瘦,穿得又很厚,阿爾要拿毛線球,一個人單手指定拖不動,更別提雙手抱魚的中也,估計只能喊個「加油」;把東西放下來吧,御劍叔叔千叮嚀萬囑咐說擂缽街非常危險,這些東西阿爾格爾不敢放太遠,擔心遇到意外來不及拿,唉,要是能多長一雙手就好了……咦?手的話暫且不提,這裡不是有個現成的人什麼東西都沒拿嗎?
「中也。」
「嗯?」
「我可真是個小天才啊。」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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