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情景,恍恍惚惚落在只能旁觀的陶敏、張月兒眼中,好似近在咫尺,又好似遠在天涯,好似瞬息而逝,又好似在逐幀播放……
——藍蘭花俏立在「風雨」的核心位置,面露冷笑。
——關動和郭大悟似乎已有準備,並肩護在她倆身前,各展神通,格擋開疾射而來的「雨滴」。
——天台外飛來一點晶瑩綠光,看上去並不十分迅捷,卻剛好截住「樹中人」閃動的身影。他被射中,身體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
塵埃剎那間落定。
一位綠衣女子腳踏虛冥,自夜空中走來。
「神仙?」「鬼?」陶敏和張月兒異口同聲地問道。
女子纖巧的雙足落在平地上。
儘管穿了半透明高跟涼鞋,來者還是顯得小巧玲瓏。
一瞬間,郭大悟既發現了她腳下踩著的絲線,又認出了她究竟是誰。
「唐翡見過兩位……「大」俠。」低沉而冷淡的聲音裡帶著幾分譏誚。
陶敏也醒悟過來——這不就是方才在宴會廳里搶走蟹鉗,又出言挑釁的「麻面女士」嘛?
她此刻臉上已經沒有了麻子。
連一粒都沒有。
光潔如玉的皮膚配上如畫般精緻五官,讓陶敏有些自慚形穢……心道:「還好,我起碼比她高一點兒。」
想必唐翡也很在意自己這個缺點,不但穿了高跟鞋,烏黑濃密的頭髮亦是高高盤起。
她走向被綠光擊倒的「樹中人」——唐家內門二代弟子,排行第三的——唐存孝。
「我這個不爭氣的三叔唐存孝,想必你們都已經見過了。可惜,他不僅不孝,還不忠不義!為著一點美色,甘願跟下九流的匪類勾結。」唐翡嘆了口氣,「家門不幸,希望二位不要因此對我們唐家人有所偏見。」
關動此刻也變得格外通情達理:「其實也怪不得唐三兄。藍小姐的幻術,端得厲害無比。」
伸出看似十分柔弱的纖臂,將生死不知的唐存孝輕輕拎起,唐翡又道:「閣下盡可放心。不管怎樣,他畢竟還是唐家人。朱大先生之事,照樣作數。」
「至於這位藍小姐,背景可沒那麼簡單。恕唐翡不便多事……告辭了。」
說罷,她取出一個黑黝黝的「魔方」。地上一眾星星點點的細碎物件,如宿鳥投巢,自動飛入其手中。
郭大悟猜出她是在回收本門暗器,不禁暗暗稱奇。
信步一邁,唐翡跨上四尺圍欄。碧影搖晃,她和她手中生死不知的唐存孝,很快便消失在數十丈之外、對面的大樓上。
~~~
天台上一片狼藉,遍地都是些道具殘骸。
藍蘭花神遊物外,方才發生的那一幕,似乎與其毫無關係。
唯恐她又耍什麼新把戲,郭大悟眯起眼睛,死死盯住她。
「早說過莫要再招惹他們,結果搞成這個樣子……」藍蘭花突然嗔道。
男人溫潤的聲音響起。藍華道:「總歸不過同生共死,於我們而言,倒也算是得償所願。」
「我才不要死!你說過,我們總有一天,可以去真正的仙界……」她竟撒起了嬌。
這獨角戲般一唱一和,令旁邊張月兒和陶敏不禁毛骨悚然。
關動聽得夠了,假手中的「玄光劍」驀地騰空刺出,直取對方心臟——
藍蘭花(藍華)不躲不閃,竟一把將其抓在自己白皙纖長的五指間。
那劍刃何等鋒利,血從她手指縫中成串流淌……紅得就像玫瑰花瓣……
見郭大悟也持「滅靈棒」近前,她慘然一笑,劈面擲出染滿鮮血的短劍,轉頭從樓頂躍下!
關動拔「渡」出鞘,一刀追斬藍蘭花後背!卻只砍中好大一捧花,紅色花瓣滿天飛舞……
亦如剛剛斬斷了一場夢——關動驚醒,鼻端留下絲絲香氣。
他終究又中了術。
反手看刀,上面滿是血跡。
「我得跟下去瞧瞧。郭老弟你收拾收拾現場,帶著她倆馬上撤。」
關動算計好樓體外的落腳處,翻出天台,騰身而下。
郭大悟匆匆用「化屍粉」銷去那位「X先生」的屍首,也顧不上滿地七零八碎,招呼兩位女士趕緊離開。
張月兒把裙擺系在腰間,牽了陶敏的手,隨著郭大悟走步梯來到樓下。才出大門,便聽見四處哄鬧起來……
~~~
昨日半夜時分變了天,雷陣雨斷斷續續,一直持續到次日上午。
正值入伏,難得有這般涼爽天氣。
「本報快訊……某某基金會主辦的「仲夏夜之夢」慈善拍賣會,昨晚因燃氣泄露被迫中斷……表演嘉賓、美國著名魔術師X先生意外受傷,目前尚在治療中……本次活動雖未能圓滿結束,仍募集善款超過兩千萬……」
郭大悟將刊登該條新聞的報紙扔在桌子上。不慎扯動肩頭傷口,他輕輕皺了下眉頭。
關動坐在對面,正反覆練習用一隻手修理指甲。好消息是——他從今往後都只需要剪五個。
陶敏又在研究「自成門」那幅「萬象太極圖」,但看上去始終心不在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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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月兒似乎有些氣悶,將手中一柄湘妃竹摺扇開開合合,時不時拿它敲打面前的茶几。
昨日晚宴,著實鬧出了不小的亂子。幾百位社會名流,大庭廣眾下同時做起白日夢,直到出現多名人員昏厥暈倒的狀況,才一個個逐漸清醒。
還有重金請來的魔術師X先生,被人從地下室的雜物間裡發現時,只穿了內衣,已經精疲力盡、口吐白沫,仿佛剛剛跑了兩場馬拉松。
不幸中的萬幸,當晚並未搞出人命,財物也沒有丟失。主辦方竭力大事化小,扯個燃氣泄露當做藉口,草草將其了結。
~~~
「即使未能找到屍體,她也活不成。」關動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就算我砍得再輕些,也足夠震斷她心脈。雖省了咱們收屍的麻煩,但說明她餘黨尚在,倒還是一個隱患。」
郭大悟笑道:「關大哥刀有多重,兄弟我深有體會……」
關動歉然道:「洒家被拖進「夢中夢」是真,砍你那一刀也是真。若非郭弟你身手高強,已經鑄成大錯了!幸好,我醒來還算及時,便乾脆將錯就錯……也多虧你領會了洒家的意思,咱們才能一擊得手。」
他看向對方左肩,心中又是一陣愧疚:「被本門這路刀法砍中,傷處極難癒合,郭老弟這些天莫要再跟人動手了。」
郭大悟道:「無妨,我最大的長處便是皮糙肉厚。自幼傷口從不發炎,好起來飛快。」
陶敏轉過頭,讚嘆道:「是啊,用槍都打不透……」
張月兒撇嘴道:「看來這些天,我也不知道錯過了多少場好戲……關大哥,你左手還疼不疼?」
「好戲?昨晚之事,你可知何等兇險?若不是唐翡突然出現,藍蘭花、唐存孝兩人合力一搏,咱們沒準就得吃上幾顆毒藥暗器!」關動擺擺假手,露出滿不在乎的神情,「誰能料到,你們一家三口居然也在拍賣會現場。」
張月兒打趣道:「我們仨可都有請柬。不僅捐了幾十萬,吃得還不算太多……」
聽她提起昨晚的免費大餐,郭大悟回味道:「伙食確實不錯!比億達廣場一百八十八的自助還要上檔次。可惜了,我從未吃過那麼大的螃蟹鉗子……」
眼瞅他們離題萬里,關動打斷道:「我都不曾見過你父母,那人卻偏偏挑了令堂上台,倒也真湊巧。」
張月兒辯解道:「江紅羽才不是我媽。師父沒跟您提過嗎?我母親過世已經十年了……」
「一切巧合,皆為命運的刻意安排。」郭大悟故作嚴肅地說道。
關動道:「若要說巧合,前日唐存孝找朱大先生尋仇,洒家本以為咱們只是適逢其會,現在看來,應該早有預謀。」
郭大悟點點頭:「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他顯然是打算借著這個由頭,至少除掉我倆其中之一。」
「前些日子我們在「森林酒吧」里喝酒,」他指了指陶敏,「剛好撞見藍蘭花和那個冒牌的X先生也在。後來,又遇著了唐存孝……可惜那天晚上,我並未發現他們之間有什麼交集。」
聽郭大悟提起「森林酒吧」,關動順著其話題說道:「雖然郭弟你覺得老闆娘蘇採薇和小七七都有嫌疑,但我一直疑心的卻只有兩個人……」
他看向陶敏:「就是你和藍蘭花。」
「好在你家世簡單、出身清白,嫌疑自然也就不算太大。所以我才私下裡讓郭老弟盯住你,以便我分出身去追查她。」
陶敏有些奇怪,問道:「您不是說過,能看出我倆都沒有功夫在身嗎?」
關動乾笑一聲:「洒家前天故意說給你聽的……更何況,這幾日的經歷告訴我們——不僅耳聽為虛,眼見的東西,同樣可以不實。」
郭大悟感慨道:「難怪金引老哥誇讚關兄你粗中有細、大智大勇。果然所言非虛。」
經他一吹捧,關動十分慚愧,自嘲道:「勇還略微說的過去,哪裡有什麼智?洒家初中都沒畢業。從頭到尾,只讀過一本《三國演義》。」
又道:「我已經和老闆娘談過,她得知藍蘭花真實身份後,也十分震驚。洒家思來想去,她實在沒有勾結「第六仙」與我等為敵的理由,所以應該並非做偽……」
這時,張月兒亦開口問道:「那蘇採薇姐姐和小七七昨晚為何也混進了拍賣會?」
關動答道:「何止是她們?我從老朱那裡得到的消息,據說有人臨時放出風聲,稱這場拍賣會上將有一件重要寶物現身,這才吸引了附近的江湖人士前來圍觀。事實證明,虛驚一場罷了。」
郭大悟回想起當時那一刻的緊張氣氛,自言自語道:「還好只是謠傳。不然「燃氣泄露」恐怕就要變成「燃氣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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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時,烏雲四散,窗外雷收雨住。
話題又回到最初——到底是誰帶走了藍蘭花(藍華)?
「我從天台上翻下去時,中途有些地方難以落腳。又擔心被人看見,所以耽擱了大約一分鐘。」關動將鋼針般胡茬捻來捻去,「洒家落地後,除去幾點血跡,絲毫線索都沒能找到。手腳如此乾淨利落,來者不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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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悟道:「搶我蟹鉗的那個唐翡,踩鋼絲離開的時候,也曾說過藍蘭花背景非凡。想必意有所指。」
關動疑道:「可我們在幻境中大戰時,為何又不見此人出手相助對方?莫非其中另有隱情?」
想起藍蘭花昨晚自稱「第六仙人」,張月兒滿面憧憬地道:「如果她當真已經六十九歲,豈不就是個不老不死的活神仙?」
陶敏在旁,也流露出羨慕之情。
關動道:「駐顏術自古便有。不老或許可能,不死就是痴心妄想了。聽說這等法門,不但修煉起來極難,往往還需要透支生命,反倒會造成減壽。並且一旦散了功,立刻就會變得老態龍鍾。若非極其在意自己的容貌,一般沒人願意去練這種費力不討好的功夫。」
郭大悟道:「我看過幾本關於心理學方面的閒書。這個藍蘭花,或許就是因為過度自戀,才會分裂出一個喜歡殘害女性的惡毒男性人格。」
關動突然憶起,當初在他船上救下的一個女子曾說過,在她們這批受害者里,有幾名難友半路上便被人挑走,下落成謎。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來,看看這個。」郭大悟也想到一件貌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招呼三人來到電腦旁,打開自己前幾日收藏備份起來的那篇帖子——「調汞合鉛,論窒息感在陰陽雙修中的作用」。
眼見屏幕上出現了少兒不宜的畫面,兩位女士臉上微微有些發燒。
只聽關動冷冷地道:「真該殺!這哪裡是什麼采陰補陽?!看架勢,就是為了利用對方窒息頻死來獲取快感而已!」(此處不易過審,略略帶過)
陶敏和張月兒聞言不寒而慄,渾身汗毛全都倒豎了起來。
郭大悟問道:「都是些年輕女孩子。此事會不會跟藍蘭花有關係?」
關動道:「未必沒有這種可能。但全球每年失蹤人口多達兩百萬之眾,其中女性占比百分之八十。採花教幻術再高明,也不過區區幾名黨羽而已。」
他莫名玩起了深沉:「對付女人,最有效的幻術,永遠是虛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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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鈴鈴……」桌上電話鳴響起來。
關動有意嘗試用僵硬的假手去接。
聽出了是他,對面才傳來金引沙啞的聲音——「李空寒老兄兵解了。一時查不出兇手,我打算將他的遺蛻先帶回來。」
關動霍然而起,把陶敏和張月兒嚇了一大跳。
郭大悟能夠聽見話筒里的聲音。他雖然不知這位李空寒是何許人,但也不禁心中一沉。
「……你們不用來接應,我已經在路上了。明日見面之後再細說……多保重……就這樣。」
金引難得一次不肯囉嗦,率先掛斷了電話。
「怎麼回事?」郭大悟低聲問道。
知道他已經聽清楚了通話內容,關動竭力平復心情,痛惜道:「李道長是金引兄多年舊友,也是咱們這裡資格最老的執行人……」
「他雖年事已高,所學亦非玄門正宗,但一身道法功夫爐火純青,洒家都未必是其對手。想不到今日竟會為奸人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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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放翁詩曰:壯心未與年俱老,死去猶能作鬼雄!
可無論何等神通廣大、算無遺策的高人,都會有自感無能為力的時候——譬如生死、聚散、等待、老去、月缺月圓、花開花落,抑或上方谷的那場雨……
溫度升高,屋外積水蒸騰。一時間,他倆覺著格外憋悶。
從柜子中翻出金引的藏酒,香氣四溢,關動往地板上傾了三兩三錢,以之遙饗故舊,餘下的剛好裝滿兩個茶杯。
一飲而盡後,找不到下酒菜。只好再打開一瓶。
第二盞也吞下肚,郭大悟居然有些思緒迷離。
他見對面那位姓關的酒友目露悲懣,似乎愈加憤憤不平。便以「滅靈棒」擊案,歌道:
「流光漫蹉跎,
遺恨空自說。
當此淒涼日,
意興兩蕭索。
相逢必縱酒,
酒醉方成歌,
歌盡人散去,
去留可奈何……」
異人圖第三卷《京華夢》卷終
喜歡今世異人圖之風動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