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學劍術,凌轢白猿公。
珠袍曳錦帶,匕首插吳鴻。
由來萬夫勇,挾此生雄風。
託交從劇孟,買醉入新豐。
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
——唐.李白.《結客少年場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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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要想成就,修行需得雷打不動。
雖說這一夜驚險已極,但張月兒尚有早課必定要做。郭大悟也想補練幾式劍經,聽說朱大先生在附近村子裡另有一處果園,正好護送著他倆同去。
辛歸路最近幾天手頭無事,主動提出要跟他們一起到塞上走走,瞧瞧草原風光。能得如此強援臂助,想必金引也會十分高興,於是郭、朱兩個滿口答應下來。
因他還要先回自己住處收拾一下行裝,幾人便約好了過午之後,再去京東冀州境內的行宮鎮上接他。
目送辛歸路騎著摩托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朱大先生嘆氣道:「辛老弟身世淒涼,命運多舛。希望他這次回國,能夠得償所願吧……」
回頭一看,見身旁郭大悟正目光炯炯。
雖然知道對方愛聽故事,朱大先生卻只能雙手一攤,苦笑道:「具體情形,其實愚兄也一無所知。只曉得他出身於某個極為神秘的華僑組織。二十年前,我在法國遇見他時,他還只是個青澀少年。之後每次回到國內,他都會跑來找我敘舊談天。說起來,我們還在一起幹過好幾件糗事……可惜啊,辛老弟從來都不喝酒,現在卻也弄成個滄桑大叔了……」
聽他說起「糗事」二字,郭大悟便不再多問。張月兒開上車,三人奔東南郊而去。
和朱大先生別處的產業相仿,這片果園平日裡亦無人看管,只雇了一對老實巴交的農村夫婦,每個月定期來打理幾次。
園子中栽的是梨樹和蘋果。在這個季節,一棵又一棵,枝杈上稀稀落落地掛著些青綠色果實。
菜地亦有幾塊,蓬蓬野草雜於其間,看起來比菜苗還要旺盛。
據說是因為驅動法陣的陣眼靈器不太好弄到,朱大先生並未在此處大興土木。園中那一排青磚舊舍,乃是由原先的主人所建造。
客廳、臥室、衛生間,一切從簡。唯獨廚房中鍋碗瓢盆、油鹽醬醋俱全。除去燃氣爐,貼著牆根還有個燒柴禾的土灶。
因張月兒這一晚幾乎徹夜未眠,辰時剛過,師父就讓她收了樁功去休息。
至於郭大悟,只要天色一發亮,就會自動停止鍛煉。他此刻正閒得無聊,翻翻找找,居然從這果園內的一間老屋子裡扒出來兩本泛黃的《故事會》——實在無書可讀時,別說這些十多年前的舊雜誌,他連電器說明書都能看得進去。
朱大先生則閒不住,去菜園裡摘辣椒、黃瓜、秋葵,又掐了些小蔥和香菜。
十點來鍾時,有人敲響了院門。
打開門一看,是那對幫忙侍弄園子的老夫妻。他們接到東家電話,送來了一隻殺好的公雞和兩尾活鯉魚。
點起柴火,朱大先生將雞煮在鍋里,又從房樑上解下一隻火腿,使大刀削去外表氧化層,露出紅艷艷的肉質,香味撲鼻而來。
將近中午,張月兒睡醒一覺,來到廚房門口,見樹下那張舊木桌上,正擺著幾道菜餚。郭大悟已經提前搬了個小板凳等開飯。
朱大先生是位精細人兒,到處都存著酒。將最後一道鄉間柴火魚起鍋後,他又從地窖里搬出一壇女兒紅。
拍黃瓜、秋葵蘸醬、虎皮辣椒的原材料均產自旁邊菜地,雖然個頭生得小些,勝在原滋原味。
那火腿已經晾過兩年半,除了用來燉雞,還切了一大盤生吃下酒——朱大先生雖然功力失去七八成,刀法卻沒有丟下,每片都切得薄如蠶翼。
此時天氣正熱,因有穿堂風時時吹過,樹蔭下還算清爽。
五斤女兒紅很快見了底,兩人也不再多飲。郭大悟向來懂得尊重廚師的辛勤勞動,於是努了努力,將雞、魚都吃得乾淨。
三人一起動手,收拾罷餐具,鎖好園子。張月兒沒有喝酒,開上車去接辛歸路。
~~~
往東不過二三十里路,過了白河,就是冀州界。
行宮鎮,昔日毫不起眼的一處窮鄉小寨。只因旁邊那個龐然巨物吹尿(sui)泡般地膨脹擴張,也沾到幾分騷氣。在京城裡買不起房的北漂們蜂湧而至,高樓大廈平地拔起,近年來儼然已成了一座大城。
鎮上到處都在鋪路埋管,一下高速,便堵得厲害。
走走停停,張月兒即將驅車到達與辛歸路約定的地點時,郭大悟遠遠便瞧見了他——照舊斜扎著小腰包、手提一個破舊旅行袋,站在路邊陰涼處等候。
旁邊是片極大的社區,蜂巢模樣的巨型公寓樓簇簇擁擁,足有數十棟之多。道路上,行人車輛魚龍混雜,熙來攘往。兩側商鋪成行,大都是些飯店餐館。更有一眾地攤、小吃車見縫插針,吆喝叫賣聲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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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且四方的越野車在車流中向前挪動。這是台豪車,吸引住不少往來目光。副駕上朱大先生忍不住嘮叨:「月兒,下次再出門,記得開上你那輛桑塔納。」
「師父,那車叫輝騰……」
電子音樂透過緊閉的窗子傳來,附近一家奶茶店正在搞開業宣傳。門口幾個穿了厚重動漫皮套的店員四下里分發傳單;染著粉色頭髮的年輕女主持,手握麥克風賣力嘶吼,將喧囂的街市變得更加熱鬧。
人群中,兩張似曾相識的臉孔無意間進入郭大悟的視線——究竟是在哪裡見過面呢?他撓了撓自己的短髮。
這時,辛歸路也已經看到他們的車,快步迎上前來。
——想起來了!關動於地下酒吧里自斷左手的那晚,這兩個貌似混血的男子就在現場——郭大悟一拍腦門,倒把剛拉開車門的辛歸路弄得一愣。
「遇著了兩個混江湖的外國人……」前者解釋道,「以前在諸葛晨星那裡見過。」
後者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驚鴻一瞥,卻瞬間變了臉色!
再看時,那兩人已躲進芸芸眾生之中,沒了蹤影……
郭大悟轉過頭,車門旁辛歸路的神情又復作一片波瀾不驚。
「真不好意思啦,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一點點小事情要辦。朱老兄、郭兄弟,只得讓你們先走,我明後天再過去找你們。」
此話一出口,連張月兒都瞧出了其中必有隱情。郭大悟心腸熱,當即提出,不管辛歸路遇到了什麼麻煩,他都可以幫忙。
對方只是微笑著搖搖頭。被亂發擋住了半邊的雙眸,看起來異常平靜。
朱大先生心知肚明,自己這位好友性格十分執拗,若認準的事情,再說多少都無用。更何況,他身份本就隱秘,兩人交情雖然深厚,也不便打探對方隱私。只得嘆氣道:「也好,多加小心吧……」
「白白辛苦張師侄開車跑一趟,等我過去草原上,請你吃烤全羊。」辛歸路給張月兒道了歉,又朝郭大悟拱手施禮,「郭兄弟的好意,我心領啦——哈哈,今天還得謝謝你神目如電。」
他最後轉向朱大先生,寬慰他道:「你看,我閒的太久,五感六識都要退化啦……儘管放心吧,咱們馬上又能見著面。」
目送越野車遠去,辛歸路將手中旅行袋隨隨便便扔在路旁一輛自行車的車筐中,沿著大路向南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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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大氣層高處有捲積雲,天空便顯得格外斑駁蒼茫。盛夏的日光,炙熱而冰冷。辛歸路穿越人流,獨自向前。
一路上,他的腳步輕快平穩,仿佛踩住了天地運轉的節拍。
樓宇、商鋪、行人、喧囂,然後是雲朵、太陽、天空——漸漸從他的感官中消失,只餘下長長、長長、長長的街……他,和他的心跳。
兩個「東西」闖進了他真空一樣清澈澄淨的世界——如同炭火掉在十里雪地中、石頭砸進如鏡湖面里……
他沒有回頭,卻仿佛看得見、聽得到、嗅得出,甚至想得明白……
闖入的「異物」們迅速拉近了與他的距離。
「是槍……」辛歸路想——意外,但並不值得驚訝。
國內的江湖異人很少使用熱兵器,絕大多數修行者都會對此類東西嗤之以鼻。
但在遙遠的西方「暗世界」,槍支一直都是常規武器。甚至還產生了專門訓練射擊術的流派,他們把自己稱作——「槍俠」。
來者當然不是「槍俠」。
辛歸路認得他們,這兩人是他的「遠房兄弟」。看來在國外待得太久,不但改變了他們的血脈,也改變了他們的思維方式。
——沒人能比子彈更快,卻可以比射手更快。這是一句曾流傳於江湖的名言。
——假如射手同樣很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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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噗。」
「驚雷」般的槍聲,從額外加裝了消音器的微聲手槍槍口響起!卻只有辛歸路一個人聽得到……
他提前便已經躲閃。但對方久經訓練、功夫不凡,眼睛和手指全都追上了他的動作!
兩顆子彈射中左臂!金光從他右手發出——「叮鈴」聲響,一分為二,掠過「空無一人」的長街,「緩緩」飛向兩個深目捲髮的男子====
也許是感覺到了危機,在歐洲「暗世界」享有盛譽、被稱為「下課鈴」的神秘人辛歸路,有生以來投擲飛環的速度從未如此之「慢」——比他的思想還「慢」!
對方用衣襟作為掩飾,繼續開槍——金光分別命中目標——子彈偏離路線,射向簡約畫面的空白處……
一人倒下,另一人用可笑的卡幀般動作衝上前,扶住了他。
辛歸路害怕麻煩,更不打算收屍。金光飛回,他選擇了手下留情。
——沒人能比子彈更快,卻可以比射手更快。假如射手同樣很快呢?
——火藥產生力量,核裂變的力量則更加不可思議。普通人可以依靠這種力量,科技能夠提供虛偽的強大。
但修行者不同,對這類東西的過分依賴,只會使他們捨本逐末,漸漸偏離畢生所求的道途,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痴愚盲目。
這兩個「遠房兄弟」沒把握戰勝他,才選擇了用槍。雖然也曾有過修行者被槍擊而死的先例,但虛假的力量總會使自身變得軟弱。
軟弱帶來恐懼,恐懼招致失敗——辛歸路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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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鬧的街市依舊喧鬧。這世界的表象,突然恢復了正常——
辛歸路寸步不停,來到一處十字路口。
周圍擁擠著車輛和行人,他們正在等待紅燈變綠。
左手邊不太遠的地方,大堆純白色蒸汽,從兩座小山一樣的火電冷卻塔中升起,飄向無盡高處,幾乎就要和漫天散落著的雲朵連作一片……
他那兩個「遠房兄弟」早已消失在街頭。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場三秒鐘之內就宣告結束的流血衝突。
綠燈亮起,辛歸路隨著人流通過路口,然後悄悄停住了腳步。
——不知不覺,距他再次回到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小鎮」,已有二十六天零四個時辰……
既然國外的「親戚」們打算找他的麻煩,再逃避下去也毫無意義。
如果需要做一個了結,他希望由自己來決定「邂逅」的時間和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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