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多,常委會匆匆結束。
本來打算再做一些具體安排,對常委們的抗洪救災任務進行一下劃分。但是隨著「死三人」的消息傳來,只得臨時決定,所有常委全部下鄉。表面說是指導抗洪工作,其實是查看死傷人數,看看還有無死人。
在會議結束的時候,人們都未提及一個細節,那就是向上級匯報的事。冷若雪以「儘快核實清楚、準確」,做為了對此事的回應。
目前匯報死人的鄉鎮,周峪口是一人,烏梁鄉二人,其中周峪口已經是「死已見屍」,烏梁鄉還是「活不見人」。正是這「活不見人」的匯報,讓大家看到了希望,也為延遲匯報找到了理由。
此次常委分工下鄉,有的一人一組,有的兩人一組。當然單人組別中,還會配上一名副縣長,最終都達到了一組兩名縣領導,有的組別還要帶上一些職能部門的人。每組要去兩到三個鄉鎮,原則上今天必須把所有鄉鎮轉完。
做為抗洪救災的中堅力量,縣政府主要領導自是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因此喬成去了烏梁鄉,陸久豐去了周峪口鄉。
李曉禾與冷書記分到了一組,第一站是雙勝鄉。
從會議室回到辦公室,李曉禾簡單收拾了一下,帶上應用之物。然後下樓,坐上了程劍鋒駕駛的越野車,與書記一起趕往第一站。之所以書記專車沒有出動,是考慮到轎車行走雨後村路不便。
方雅馨沒有隨車同行,冷書記要她留守單位,隨時傳遞重要信息。其實主要還是了解上級動向,也根據縣鄉情形決定如何匯報,何時匯報。由秘書傳話,冷若雪更放心。
外面的雨並未完全停下,還在淅淅瀝瀝的掉著雨絲。天也陰沉沉的,不知雨要下到何時,也不知是否還能下大。院子裡的河水已經基本退去,地上隨處可見溪流漫過的痕跡,靠邊角地方還有汩汩細流。
汽車緩緩啟動,通過前院,出了黨政大院院門,左拐駛去。
相比起黨政大院,街道上的過水痕跡要明顯的多,隨處可見衝擊到一起的購物袋、破布子、泥沙等物。尤其雨水篦子的地方,堆積更為明顯,個別地方甚至已經蓋住篦口,市政人員正在進行清理、疏通。
到十字路口後,汽車沒有直行奔向外環,而是右拐,沿著主城區道路,向南行駛。
這條南北通道上,過水景象更為嚴重。主要表現在,個別雨水篦子處已經在返水,顯然地下管道有堵塞,門面房外也淤積了許多泥沙和雜物。街道上除了疏通淤堵的市政工人,還有打開屋門,清理門前淤積的商戶。
一路南行,整個城區都是這樣的景象,既說明過水嚴重,也表明市政部門整個動了起來。
出城以後,汽車左拐,向著東南方駛去。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城外的景象又嚴重了好多。公路上不只有淤泥,還有石塊,顯見凌晨的水流更大。
若是在那個時段行車,怕是排氣管都可能進水熄火,情況會很危險;若是有行人的話,腳下是污濁的水流,天上是瓢潑的雨幕,那可能就會是「叫天天不應」、「上天無路」的感覺了。
不止公路上,路兩邊的排水溝中,現在還有土黃色的泥流,有的地方淤積已經高出路面。兩邊的樹木上,樹身都有一尺多高的「泥污護腿」,有的「護腿」甚至達到了一米左右。
畢竟樹木還都傲然挺立,路肩下的莊稼卻是倒伏多多。有的莊稼只是發生了歪斜,莊稼杆上糊著泥巴;有的則是徹底倒下,或是上面果實顆粒扎在泥漿里。
從車上下來,站在路邊凝望,可以清楚的看到,地里的淤泥至少有半尺左右,有的地方甚至達到了一尺,再加上泥水,怕是兩尺有餘。
看過之後,冷若雪什麼也沒說,便回到車上,但臉上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汽車繼續前行,車上氣氛又凝重好多,雖然沒有回頭去看,但李曉禾完全能夠感受到冷書記的沉重心情。自己的心情尚無半點輕鬆,何況身系全縣福祉於一身的縣委書記?
雖然小雨還在下著,但路邊已經隨處可見愁苦凝望的民眾,臉上寫著或凝重、或苦笑、或無耐。
前方不遠處,一個綰著褲腿的老年漢子正向路邊衝去,兩名年輕男子及時趕至,一人緊緊抱住老漢腰身,一個死死抓住老漢衣袂。
汽車漸漸臨近,可以看到,老漢忽然不再掙扎,而是頹然蹲在地上,雙臂在眼角處來回的抹著。
看著那個更顯佝僂的身子,看著那個露出半截的腰背,李曉禾忽覺鼻腔衝上一股辣味。他想到了一個人,想到三十年前,蹲在院門口的身影,那時自己剛剛才記事。
類似這樣的場景不止一幕,有的女人更是坐在濕漉漉的地上,搓*著腳掌,哭天搶地著。
汽車行駛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才進入了雙勝鄉界。看著同樣滿目瘡痍的莊稼和樹木,李曉禾的傷感又增加了一些,這裡畢竟是自己為之奮鬥過的地方,他對這裡有感情。可以把他的這種情感理解為關心鄉親疾苦,也可以批判的理解為小農意識,格局不夠寬,身為縣委常委應該站位更高一些,好像應該放眼全縣才對。
又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鐘,汽車才進入雙勝村範圍。此時的街道兩旁,一些雜物已經清理掉,商鋪也打開了門面,但人們更多是站在路邊品評雨勢,做生意反倒成了捎帶的事。
在街道行進了一百多米,汽車向左一拐,下了主路,然後向右一打輪,便進了雙勝鄉政府大院。
院子裡顯得很蕭條,既因為殘留著雨後殘敗的痕跡,也由於院子裡的空空蕩蕩。
迅速跳下汽車,李曉禾去開後車門。
冷若雪已經自己推開門,從汽車上下來,張望著空曠的院子。
「書記,大多數人應該都進村了解災情去了。」李曉禾向書記做著解釋。
「咱們提前也沒通知,沒人出來很正常。」冷若雪說著,邁動了步子。
李曉禾趕忙跟了過去。
可能是聽到了對話聲,中間過道對著的後院處,一個正彎腰掃院的男人抬起了頭。當他看到走來的身影,趕忙扔下掃帚,快步順著過道跑來,邊跑邊說:「書記,不知道您和主任要來,我這也沒迎候……」
冷若雪擺擺手,打斷對方:「周書記,不客氣,沒有通知你們,就是不願讓大家都等著,以免耽誤事情。」
掃院男人不是別人,正是雙勝鄉黨委副書記周良。周良此時已經到了近前,立在一旁,伸手示意著:「書記,請!」
冷若雪沒有直接走去,而是伸出右手:「周書記,辛苦了!」
周良趕忙在衣服上快速擦了擦右手,訕訕的說:「手上髒,不乾淨!」
「沒有吧。哪有髒?」冷若雪抓過對方右手,翻過來。
「謝謝,謝謝書記!」周良已經眼中掛上晶瑩,激動的不知說什麼好。縣委一把手這麼平易近人,也難怪周良情緒激動。
結束握手,冷若雪邊走邊問:「人們都下鄉去了?」
「是,肖書記、張鄉長,還有大多數都去了,就留了我們幾個看門。我在屋裡也鑽的難受,就出來活動活動胳膊腿,反正只要有電話來,我都能聽見,手機也在身上裝著。」周良做著回復。
「那我們現在也去村里。」冷若雪說著,收住腳步。
周良趕忙挽留著:「書記,怎麼也得喝點水吧。這馬上就中午了,還是吃過午飯再去,我馬上安排飯,然後我在前面帶路。」
冷若雪擺擺手:「飯就不吃了,還是早點趕去,到時隨便在村里吃點。」
「書記,現在確實也十一點了,去村里也得吃飯,到時大家都陪著,也許未必能吃消停,可能還耽誤做事。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們就在鄉里吃點兒,就吃食堂的便飯,吃完再走。」李曉禾提出建議。
略一沉吟,冷若雪點點頭:「也好。不過周書記,我跟你說,一會兒就吃食堂工作餐,你也不用特別安排,到時間點兒咱們就去。另外呢,為了不打擾其他同志工作,我來的消息也不必告訴他們,我們一會兒走到哪算哪。你也不用陪著,繼續在鄉里好好值守。」
「這……是,聽書記的。」周良鄭重點頭。
「走吧,先去你辦公室,咱們聊聊洪澇的事。」冷若雪說完,已當先走去。
……
在周良辦公室聊了一會兒,冷若雪又多了解了鄉里一些雨情,還有一些防範措施。對於鄉里的許多舉措很是讚賞,不吝誇獎了幾句。周良表示,這些都是當時李主任留下的方案,張鄉長是在繼續執行。
十一點半多,由周良引領著,冷若雪等三人去了鄉政府食堂。
留守幾人看到縣委書記到來,立即不知所措,紛紛放下手中碗筷,站了起來。
「繼續吃,繼續吃,各位主人都不吃的話,那我們做客人的就都不好意思吃了。」說著話,冷若雪坐到飯桌旁,「老遠就聞到饅頭香了,中午可得多吃點!」
聽到書記如此說,人們這才重新坐下,靦腆的小口夾著飯菜。
反倒是冷書記吃的很是大方,甚至都有些狼吞虎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