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慶又說:「按照部長的吩咐,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車,另外還準備了一些你用得著的東西,剛才我去了一趟棉紡廠,他們已經準備好,一會兒我讓車把你送過去,你不用回你的家了,弟妹今天早上就帶孩子回去了。」
難怪朱國慶讓門衛等自己,原來是給自己節省時間。
彭長宜腦子快速地轉著,他預感到母親絕不僅僅是病了這麼簡單,想到這裡,後背就有些發涼。他想了想說:「我往單位打個電話吧。」
說著,就拿起桌上的話筒,摁了幾個數字,他儘管表現的極為鎮靜,但是伸出的手指還是微微的顫抖。部長辦公室沒人接。
朱國慶看出了他內心的慌亂,就安慰道:「小彭,別著急,我也有父母。聽我的,你別打了,直接回去吧。部長今早能給我打這個電話,想必他已經替你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回吧。我馬上讓司機送你過去。」
彭長宜連聲說道:「謝謝,謝謝老兄。」說著就往出走。
這時,朱國慶早就給他拉開了汽車門,彭長宜坐進去跟朱國慶揮手,又跟傳達室里的老者揮手。
只用了幾分鐘,轎車就趕到了北城區棉紡廠的大門口,只見廠長和兩外兩個人等在門口,旁邊有一輛嶄新的「日野」牌卡車。
彭長宜陪王部長來過這個廠,認識這個廠長,他叫史炳賢。
他下了車,逐個和他們握手。廠長史炳賢的話很少,只說了一句:「請上車吧。」就給他拉開駕駛室旁邊的車門,等他上去後,隨後關上了車門。沖司機說道:「注意安全。」一揮手,汽車就駛出了廠門口。
彭長宜抱住自己的公文包,默默地坐在車裡,想著母親的病,不知到底情況如何,居然驚動了部長,而且妻子沈芳也提前回去了。
他怪沈芳沒有給自己打電話說明情況,自己倒先跑了回去。想想也不怪沈芳,沈芳既不知道自己下鄉幹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裡,沒法和自己聯繫。
可是王部長知道呀,他怎麼也不給自己打電話?他完全可以像今天這樣給鄉黨委書記們打電話,一問就知道自己的行蹤了,為什麼也不告訴自己呢?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他肩負著特殊使命,這項工作不可以再換個人去做。
但是,王部長也為他著想,吩咐朱國慶為他做了一些事情。他想起朱國慶說給他準備了一些用得著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打量了一下駕駛室,除去他的公文包,沒有任何其它的東西。
他扭頭往後看,果然,在後面車斗里,一塊嶄新的苫布下,鼓出一個小山。
彭長宜的心在往下沉。
他隱約感到王部長、朱國慶、史炳賢和眼前的司機,他們都對他隱瞞了真實的情況。要不朱國慶怎麼知道這些東西自己用得著?而且王部長還親自派車送妻子回去。
汽車經過將近一個多小時的疾馳,終於看到了一個小山村,這就是彭家塢。還沒進村,就見村頭有三三兩兩的人在轉悠。
當村里人看見一輛汽車駛來時,紛紛散到兩邊駐足觀看。
彭長宜的心頭一緊,他不敢多想,抱起自己的公文包,對李師傅說道:「師傅,一路辛苦了,你也別見外,吃完晚飯後再回去。」
哪知李師傅卻說:「廠長讓我呆在這裡,說您到時用車方便。」
呆在這裡?彭長宜聽了就是一愣,心想,他怎麼知道我會用車?
但是,他已經來不及思考這件事了,汽車還沒到鄉親們面前,他就已經看清了中間有穿孝服的人,腰裡繫著白搭布,頭上戴著孝帽,裡面還傳出了哭聲。
等來到近前,他看到了大哥家的侄子彭松,頭戴孝帽,眼睛紅腫著,給他拉開了車門,叫了一聲「叔……」眼圈立刻就紅了,說不出話。
彭長宜的腦袋「嗡」地一聲,眼睛就有些發黑。
他盯著侄子看了半天,想問什麼就是說不出話,目光呆滯,整個人就像釘在了車座上,動彈不得。
他抑制著自己,把公文包交給侄子,一手扶著車門,一手握著侄子的另一隻手,跳下車。
不知是長時間坐車腿不活動的原因還是瞬間精神受到打擊,當他在侄子的攙扶下跳下車的時候,居然沒有站穩,雙腿一軟就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沒有站起來,就勢雙膝跪地,雙手捧著自己的臉,匍匐在地。肩膀劇烈的顫抖著,無聲地哭了……
旁邊的人們見他跪地不起,趕緊過來把他攙起,朝院子裡走去。
彭長宜一眼就看見了北屋的門大開著,正對著門口,一個頭逮黑帽臉蓋白布的人躺在臨時搭的床板上,有人在頭前的鐵盆里燒紙錢。
彭長宜踉蹌著大步走到跟前,大叫了一聲:「娘誒——」雙膝跪在門口,眼一黑,人就暈倒在地……
他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引來了親人們又一輪的哭聲。
妻子沈芳披麻戴孝跪在裡邊,看著暈倒的彭長宜,也哭出聲來。
「爸爸,爸爸,你怎麼啦——」三歲的女兒小娜不知從哪裡跑了出來,看到爸爸躺倒在地,嚇得哇哇大哭。
過了好一會兒,彭長宜才在眾人的揉搓下甦醒過來,他撥開圍著他的人們,以膝代步,跪在媽媽的頭前,再次喊了一聲:「娘——」慟哭出聲……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想起春節回家的時候,媽媽還挪動著小腳不停地為他們忙活著,怎麼說沒就沒了?
無論如何,他都接受不了母親離世這樣的事實。所以也就不管不顧「嗡嗡」地哭開了。
彭長宜哭得可以說是驚天動地,使人動容,周圍好多鄉親都跟著流下了眼淚。
他哭了好大一會兒,才被人們強行攙進了東配房。
父親坐在正中的皮革沙發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見他進來了,往裡挪挪身子。
彭長宜沒有挨著父親坐下,而是坐在旁邊的凳子上,不停地抽泣著擦著眼淚。
父親開口了,說道:「節哀吧,別總哭了,還有好多事等著和你商量呢。」
他嗚咽著說:「跟我商量什麼?您說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
「唉,我腦子也不清醒,你媽走的太突然了……」說著,抬起胳膊,一邊一下抹著兩隻眼睛。
見父親傷心了,彭長宜止住了嗚咽,說道:「我媽得的什麼病?怎這麼快呀?」
「好好的,早晨就睡過去了,村里大夫說是心梗。」爸爸又擦了兩下眼睛道。
彭長宜的眼淚又流了出來,他彎下腰,雙手捂住臉,低頭又哭了起來。
父親遞給他一塊手絹,說道:「先別哭了,有些事情跟你說一下,我上午和你大哥商量了,請了村東的老村長當大了。」
大了(liǎo),是錦安一帶農村對婚喪嫁娶組織者的一個稱呼,一般都是由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擔當。
按照老例兒,婚喪嫁娶的程序極其煩瑣,一般人家遇到紅白事都要請大了,一來是當局者迷,對禮儀方面的講究難免有不到位的地方,生怕親朋好友挑理;再有就是顯示出主人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
大了在整場事件當中擁有絕對的權力。老村長將近70歲了,經常給別人家當大了。彭長宜聽了父親的話點點頭,表示認可。
父親又說:「廚子就用咱們村的李三爺,今天已經來了,還帶來兩徒弟,一會兒你拿盒煙,去見一下。」
彭長宜點點頭,忽然說道:「我回來的突然,連家都沒進,沒買煙,身上也沒帶什麼錢。」
父親說:「沈芳帶回了五百塊,家裡還有點,你大哥湊了點。差不多了。再說你還帶回了這麼多東西。」
彭長宜順著父親手指的方向,看見屋子靠西牆堆著一堆東西。兩袋大米、兩袋麵粉,還有兩個一大一小的紙箱,上面用膠帶封著。
彭長宜想起來了,這是車上拉的東西,就說道:「這是別人送的,紙箱裡裝的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他剛想站起身,就見兩個婦女手捧孝袍和孝帽走了進來,雙雙給彭長宜跪下,低著頭,恭敬的舉起孝衣。
彭長宜說著來到那個小紙箱前,用鑰匙劃破封條,他倒吸了一口氣,不由地愣在了那裡。
只見這隻小紙箱裡裝滿了香菸,而且都是中高檔的香菸,另外還有一卷白布!
至此,彭長宜徹底明白了,是部長為了節省彭長宜的時間,提前吩咐朱國慶給準備好了這些東西。
想到這裡,彭長宜心裡很感激,儘管因為任務耽擱了奔喪的時間,但是領導把他該做的提前做了,並且安排得周到細緻。
這個朱國慶也不含糊,居然想到了白布!而且他有意讓門衛把彭長宜攔在傳達室,也是為了節省他回家的時間。
但是,面對著這一堆價格不菲的東西,彭長宜為難了。那幾袋米麵和白布暫且不說,只這滿滿一箱子的香菸,就相當於他兩年的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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