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礦主私自撕開封條,讓工人進入危險坑道作業這一嚴重事實,卻被掩蓋了起來,調查組沒人提及到。
彭長宜在第一時間裡,給吳政委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了他的鑑定結果。
吳政委語氣很平靜,波瀾不驚地說道:「想到了,我參加過無數次救援,省內省外的都有,大部分時候都是這樣的結果……」
彭長宜默默地掛了電話,他想給副市長魯建強打電話,因為魯建強走的時候跟他說有人會進監獄;他還想給董興打電話,因為礦主就是董興下令刑拘的,但是他想了想,終究沒有給他倆打電話,而是直接打給了翟炳德。
他剛叫了一聲「翟書記」,還沒容他繼續往下說,翟炳德就沙啞著嗓音,語調低沉地說道:「長宜,是不是鑑定結果出來了,這些專家都是省內外知名的地質專家,很具有權威性,接下來就是做好善後工作,要細心周到,安撫生者。」
彭長宜聽他說完後,面無表情地說道:「是,翟書記,我一定照辦。」
迫於輿論壓力,事故原因出來後,對有關部門和有關當事人也做了一定的責任追究,直接監管部門土地局礦產資源管理科負有一定責任,責成分管副局長做出書面檢查,科長被記過一次;礦主在情況不明的情況下,越界開採,造成重大損失,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
然而就在礦主刑拘期間,心臟病復發,判刑後,即刻就被保外就醫。
既然沒有重大的責任事故,那麼撤職縣長徐德強就有些牽強,為了彌補這一點,事故調查組以礦難發生後,政府沒有及時組織搶險為註解,解釋了人們心中的疑惑,也把責任歸到了徐德強的身上。
彭長宜有些憤怒,但他卻無處發泄。
很明顯,礦難發生後,確切地說他到任後,有人上上下下做了工作,不然翟炳德和董興的憤怒以及魯建強的預言又都從何說起?
似乎整個事故中,最應該受到責難的就應該是徐德強?
然而徐德強卻在二次災難發生的時候犧牲在搶險現場。
儘管他不清楚這裡面的事,但是在幾天的搶險工作中,他也大致了解了一下災難發生的事實,把這樣一起重大責任事故定性為以自然災害為主甚至責任輕微的結果,的確讓人難以信服。
這天,彭長宜想找些礦區資料看看,就伸手摁了桌角下的按鈴,小龐卻沒像以往那樣進來,他想可能小龐不在,就走出來,推開小龐的門,門開了,就見小龐坐在那裡抹眼淚。
彭長宜笑了,說道:「還以為你不在呢,怎麼了?」
小龐不理他,看也不看他,繼續擦眼淚,眼鏡被扔在桌子上。
彭長宜感到詫異,說道:「到底怎麼回事?大老爺們哭什麼?」
這次他開口了,說道:「我這眼淚是為徐縣長流的,你們沒人為他做主,我給他流兩滴眼淚還不行嗎?」說著,就趴在桌子上,哭出聲了。
彭長宜明白了,小龐幾次跟自己表示這裡面有內幕,有問題,這是嚴重的瀆職事故和刑事犯罪。
但是彭長宜沒有過深地和他交流,彭長宜也清楚,很明顯的一點就是徐德強說過有瞞報死亡人數的重大嫌疑。
更讓人起疑的是,礦工們被解救出來後,那個工頭就不見了,據說轉院了,轉到哪裡不清楚,家屬想探望都沒地方去探望,只是在工作人員的監護下,跟工頭通了個電話。
所有跡象表明,這起事故都有一雙巨手在操控,而彭長宜別說是誰的手不知道,就連事故發生前的一些基本情況他都不知道。
很明顯,有人不希望他知道,他也不好說什麼,在沒摸清對手是誰的情況下,面對著這樣一起錯綜複雜的安全事故,他只能保持沉默。
事實上,他在第一天會議中,就提出了自己的一些觀點,但是很快就被人否了。
畢竟他不十分了解情況,有些說法是拿不出證據的,即便徐德強跟他說的話也是沒有法律依據的,他只有沉默,就連董興和魯建強都保持了沉默,他剛上十多天的代縣長又能怎麼樣?
現在,小龐的眼淚有些打動了他,他也曾經為徐德強抱不平,他已經給縣委和錦安市委打了報告,要求追認徐德強為烈士,這是他唯一能為死者做的事了。但是聽小龐的口氣,分明裡面有責怪自己的意思。
小龐見彭長宜沒有說話,知道自己的話有些重,就擦了擦眼淚,戴上眼鏡,說道:「縣長,請您原諒我剛才的不禮貌,您不了解徐縣長,他真的很可憐,是一個很乾淨的一個人。」
小龐見彭長宜沒說話,他不知道像有小龐這種想法的人有多少?小龐見縣長不說話,以為是剛才自己的話惹新縣長生氣了。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新縣長對自己產生想法,就站了起來,問道:「您找我有事嗎?」
「沒事。」彭長宜說著就走了回去。
小龐有些後悔,就追了過去,他說道:「縣長,我……」
彭長宜看著他,平靜地說道:「你怎麼了?」
小龐結巴著說:「您有什麼事嗎?對不起,我剛才……儘管我跟徐縣長時間不長,但是,我對他很敬重,他真的……」
彭長宜打斷了他的話,說:「我理解你的感觸,也許,你是我見過唯一一個敢於為老徐掉眼淚的人,這說明你有自己的是非標準和做人準則,這點,我不但不生氣,反而會欣賞你。放心,我沒事。我剛才找你是想讓你找些關於礦山的資料。」
小龐說:「原來徐縣長有一份詳細的資料,早上郭縣長要走了,他說上午開會用。」
「哦,他上午開什麼會著?」
小龐見這句話引起了縣長的注意,就說道:「他上午開了一個安全生產會議,各個礦主和有關部門都參加了,他是分管領導。」
彭長宜習慣性地緊閉了一下嘴唇,同時點點頭。
一個副縣長召開全縣範圍的會議,居然不跟他這個縣長打招呼,這在亢州是不許可的。他剛想問小龐,是不是副縣長可以隨意召開會議。
但這時,他的電話響了,拿起來一聽是吉政委。吉政委大大咧咧地說道:「長宜,忙什麼哪?」
彭長宜說道:「什麼都沒忙,沒事幹,您有什麼指示?」
一旁的小龐見縣長接聽的是私人電話,就悄悄的退了出去,並給他關嚴房門。
吉政委哈哈大笑,說:「輪到我給你下指示的時候通常只有一個任務,那就是喝酒,怎麼樣,如果晚上沒有應酬的話,就早點回來,部隊上有個酒場,我來了兩位老戰友,你參加一下。」
彭長宜笑著說:「沒有問題,我現在除去跟你喝酒沒有其他的任務。」
「呵呵,是不是還沒進入角色?」吉政委關切地問道。
「那倒也不是。」
「冷不丁到外地工作,都會有這樣一個過程,別急,慢慢來,晚上我等你。」
「好的,我準時回去。」
掛了吉政委的電話後,彭長宜忽然發現自己真的很閒!
從前在亢州,無論是北城主任還是政府副市長,有陪不完的酒,有開不完的會,有干不完的工作,現在倒好,每天上班來就是看文件,看報紙,開了一次縣長辦公會後,再也沒會可開了。
除去三源那次見面會後,連常委會都沒開過,而且,他來了一個多星期了,居然沒有人主動來辦公室跟他匯報工作,更沒有一個下屬主動來跟他套近乎,就連副縣長們都很少來甚至不來他辦公室。
人家該忙自己的那塊工作就忙自己的那塊工作,該開會就開會,幾乎沒人搭理他,更沒人跟他請示什麼,他的身邊除去齊祥和小龐,似乎再也沒有跟他發生關係的人了。
每天來上班,偶爾碰到同事,人們也只是客氣地跟他這個縣長打招呼,也沒有多餘的話。難道貧困縣就比其它市縣的工作少?
不錯,眼下是冬閒時候,縣裡沒有什麼中心工作,但是每年亢州這個時候仍然會很忙,忙年後的兩會,忙兩會後的春季招商,忙黨建,實在沒得忙了,忙著喝酒,忙著搞關係,上下搞、左右搞,甚至進京搞,難道這些貧困縣都沒有嗎?
他的腦海里閃現出鄔友福那張保養得很好的臉和那黢黑的假髮。
彭長宜感覺出自己似乎是三源多餘的人,
他有些心煩,就給部長打了一個電話,還好,部長正在辦公室,一聽是他的電話,就聽他在裡面跟什麼人說了句「就這樣吧」,然後就說道:「你小子怎麼這麼閒,是在班上嗎?」
彭長宜忽然感到很委屈,就說道:「是啊,很閒,人家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就我一人閒。」
「呵呵,那不錯呀,閒好,閒真的挺好。你可以有時間看風景,看你周圍的風景,最好多閒一段,閒到兩會後,別盼著很快進入角色,融入到當地圈子裡,那都是上級希望你做的事,都是冠冕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