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休手引著鎖鏈,沒有再多動一下。
他看著背對自己,被鎖鏈刺穿的人,不知為什麼心裡有些發慌。
「你……你別動!」
見洛河原本因為痛苦彎下的腰,略微抬起,易休趕忙警告道。
然而,洛河還是動了。他站直了身體,將鎖鏈握在手裡。
這是很嚴重的挑釁行為,若是其他人,怕是早被易休絞死在鎖鏈之下。
但這一次,易休沒有那樣做。他突然變得不那麼果斷,不那麼確定,甚至在對敵之時,走了一瞬間神。
「師兄!快殺死他!」
師弟在旁邊喊了一句。
他們生怕易休被妖孽蠱惑,被迷惑了心神。洛河的厲害之處,在修界早傳得神乎其神,而星圖的邪性兒,也被無限擴大。現今星圖哪裡還是至寶?分明是妖器。
「咯噠。」
客棧響起脆響。
幾人齊齊望向聲源之處,卻見師兄堅固不破的鎖鏈,竟在尾端被截斷。
這一幕,令眾人齊齊倒抽一口冷氣,一瞬間都拿起了武器戒備起來。
緊接著,是鎖鏈抽動的聲音。聲音來自被重傷的妖孽。
只見黑色鎖鏈,順著傷口輕輕滑動,猶如黑蛇攪動在血肉。那血肉四溢的場景,光看著就疼。卻是那妖孽自己,親手將鎖鏈扯出。
轉頭去看師兄,五個師弟更是一臉驚悚——師兄怎麼把眼睛都閉上了?場面太殘忍,不忍直視了嗎?!!
好在陳子莘看了看時間,提醒幾人,「糟糕,子時到了,師兄要睡覺了!」
此情此景,情況危急,啥也不說了,五個師弟互相看了一眼,便齊心協力,向著洛河一擁而上——如果師兄暫時靠不上,抓妖孽的任務他們必須承擔起來!
五人扔符咒的扔符咒,揮刀的揮刀,使暗器的也唰唰唰放著牛毛小針。即使活捉不了妖孽也要把妖孽給弄死才行!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而就在這緊張時刻,站在原地「睡覺」的易休突然動了動。雖然雙眼依舊緊閉,周身氣勢卻陡然變化,殺氣凜然。
五個師弟還未真正對上洛河,便見洛河周圍「騰」地升起無數黑色鎖鏈。鎖鏈氣勢洶洶,猶如地獄躥出的嗜血惡鬼,帶著不詳的血腥之氣。
五人連忙停手,面上或驚疑或開心,都回頭去看自家突然出手的師兄。
那一刻,時間卻仿佛被人按下慢進。五人的動作變慢,慢慢地越來越慢,慢到極致最後停止。
同樣停止的,還有圍繞在洛河身邊虎視眈眈的鎖鏈。
時間靜止的世界,安靜得不可思議。
牛毛細針飛在半空,距離洛河的身體不足一毫米。它們被鎖鏈擋下一部分,那一部分飛濺開去,似滴水散花。五個師弟以怪異的姿勢扭頭,半閉著眼睛,表情定格在易休出手的瞬間。而不遠處,易休閉著雙眼,本該安詳的神色,卻帶著幾分痛苦。
「咳咳……」
咳嗽聲響起,又消泯於無邊的寂靜。
這個靜止的世界,唯一能動的人,洛河,在鎖鏈環繞中緩緩轉身。
他吃力地抬手,將細針撥去。不小心,還是在臉頰流下血痕。輕輕抹了一下,卻帶著手上的血液,將臉頰弄得更髒。
透過鎖鏈縫隙,洛河準確地找到易休所在。因為失血和疼痛,眼前視線陣陣模糊。洛河搖了搖頭,強撐精神,將鎖鏈撥開。
他身負星圖,卻被空間法陣壓制。停止時間的,顯然不是星圖。而他身上除了星圖以外,卻還有修界另外兩大至寶,時鏡和乾坤石。
平日他連星圖都不太敢用——驅使星圖的靈力他消耗不起,更別說時鏡和乾坤石了。此次卻是借了空間法陣的力量,才敢用時鏡一試。
三大至寶就像三條互銜尾巴的蛇,相生相剋。星圖能壓制時鏡,時鏡能掌控乾坤石,乾坤石因為是空間系至寶,對星圖具有強大的約束力。
此番洛河便是用乾坤石破了空間法陣,借著法陣的力量驅使時鏡靜止時間。
得虧今日洛鷹提醒,一定要他隨身攜帶時鏡和乾坤石,不然他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了。
洛河並沒有趁機馬上逃離。
他一步一步走向易休,就像無數次的,受到吸引的磁極。他總是忍不住靠近易休,就像磁極的一半對另一半的吸引。
「咳咳……可惜你準頭不好,沒殺得了我。」
洛河一邊走,一邊說。
明明身體虛弱,還不知節省體力,執意作死。
話音剛落,時間似有漏洞。安靜的,靜止的畫面,被撕開一個缺口。
洛河停下腳步,眨了眨眼睛。對上那雙猩紅的眸子,他以為自己眼花了。
但事實證明,他沒有眼花。
易休原本緊閉的眼睛,此刻已經睜開。易休原本漆黑的眼眸,此刻卻是一片猩紅的血海。
洛河有一瞬間覺得很恐怖——易休到底有多強,竟能掙脫時間的束縛?
看著那雙印出自己身影的眼睛,洛河幾乎屏住了呼吸。
「易休?」
他試探著喚了一聲。
好在易休依舊站在原地,不動不移,眼睛也沒眨過一下。
於是腳步繼續前行,不受主人意識控制,直到兩人距離為零。
洛河終於緊緊環抱住易休——他早就想這樣做了。
他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擁抱。
「你還得再接再厲才行。」
過了不久,洛河強迫自己放開易休,退後了一步。
「下一次再見,我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了。」
再退了一步,慢慢轉身。
「今天,就放過你了。」
洛河走了,頭也不回地走了。這是他的風格,不喜歡回頭。所以沒有看見,當他離開的時候,易休身邊空間扭曲的一瞬。
好在易休還沒強大到突破時空的程度。事實上,全修界範圍內,也沒有人能不藉助法寶道具突破時空限制。洛河這也算是,僥倖逃過了一劫。
走出客棧,走出被靜止的世界。洛鷹已經趕到,迎面走來,滿臉的譴責和不贊同。
「如何?早上不是信誓旦旦地說不是他嗎?」
洛河乾笑幾聲,抬手撕開人、皮面具。面具下,一張精緻的臉此刻血色全無,看著著實可憐。
洛鷹噤聲,上前扶住他,用靈力簡單查探了一下他的傷勢。
洛河沒骨頭似的軟在他身上,閉上眼睛,「他避開了要害,我暫時死不了。」
「嘖,殺神還會手下留情了?」
洛鷹乾脆低身將洛河抱起,大踏步走向備好的馬車。
才走到馬車跟前,卻聽聞身後一聲巨響。時鏡的作用被提前打破,再無法束縛客棧中的人。無數黑色鎖鏈爭相湧出,帶著憤怒的錚錚之聲。
洛鷹連忙展開翅膀,吹出一聲口哨宣告緊急撤離。自己則帶著洛河飛速離去。
洛鷹到底是以速度快出名的異獸疾獵鷹,那些鎖鏈哪裡追得上他?
鎖鏈的主人卻不死心,踏著鎖鏈紅著眼睛,窮追不捨。
易休大概是氣瘋了吧。看著洛河撂下狠話之後離開,看著他投入別人懷抱——雖然洛河是因為被他打傷體力不支,但在他看來,洛河跟洛鷹相視而笑,默契地說話,毫無戒備地依靠……明顯有□□。
洛河扒在洛鷹肩膀往後看,看著後面追不上他們的易休,居然還故意揮了揮手,「再見,寶貝兒。」
距離越拉越開,最終終於互不相見。洛河才氣喘吁吁虛弱無比地倒回去,閉著眼睛嘀咕,「他心魔根本沒除乾淨。」
「我看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洛鷹忍不住吐槽。
洛河搖了搖頭,不知是還在擔心易休的心魔,還是聽話地開始擔心自己。沒有力氣再說什麼,不一會兒便昏睡過去。
而被留下的人,還是那一個,似乎永遠都是那一個。洛河不會停留,被留下的永遠都是易休,世道真是不公。
猩紅血色,濃得發黑。易休目光沉沉地看著洛河離去的方向,毫不掩飾滔天的殺意。
然而,再憤怒再想殺人又如何?明明有機會殺死他,不還是放過他了?
終於,乾澀的眼睛慢慢垂下。帶著落寞,帶著可悲的寂寥,甚至帶著幾分委屈。
易休抬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上面沾著血液,血液浸入衣襟,似乎也浸入他的肌膚,浸入他的心裡。
易休忍不住低頭,扯著衣領,將那單薄的血液含入口中。他想嘗嘗洛河的味道,是苦是甜?
那日妖孽洛河現身東十城,在修界引起極大的關注。此次事件顯示妖孽除了能駕馭星圖還能驅使時鏡,給修界各層人士帶來的震撼不可謂不大。洛河到底是何方妖孽啊,竟能同時掌握修界兩大至寶。
有人甚至猜測,不僅是星圖跟時鏡,洛河連上清的那個神秘寶貝和古劍宗的乾坤石,恐怕都能駕馭使用。這就有點駭人聽聞了,傳說能掌握修界三大至寶者,若是正道則早晚能得大道飛升,若入邪道則遲到墮落成魔。
一時間,追捕妖孽的風潮再次升高,空前火熱。你想啊,要是能打敗妖孽,不僅可一舉成名,還能得到妖孽的寶貝——不求全部,即便只拿到一樣也是功德無量了。進可借至寶求大道,退也可利用至寶獲取三大宗的支持,得到數不盡的資源。而且,即便沒那個本事打倒妖孽,跟在高階修士身後揀點漏喝點湯也是可以的。
儘管追捕妖孽的修士浩浩蕩蕩,一個月後,妖孽還是出現在白雲城,並且挾持城主,成功開啟了白雲城古虛陣。
那古虛陣跟傳送陣相通,原本開啟之後,城主隨時都可以重新關閉。此次城主忘機卻證明,白雲城古虛陣已與修界其他兩個古虛陣聯通,且受乾坤石控制,無法被關閉。
眾人望著懸浮在白雲城上空的乾坤石,數次想將之取下而不得,只能作罷。
之後傳出妖孽已前往嘆息海域的天魔陣,而天魔陣亦是古虛陣之一。眾修稍有能力者,便從清池域、黑森林等各個方向,往嘆息海域而去。
而此時易休也不需要再帶著五個師弟打醬油了,而是跟隨安定門大部隊一起,潛入了黑森林。
洛河在白雲城出現後,便從白雲城傳送陣直接回了黃湖區。以此來看,洛河不大可能走海路去嘆息海域。洛河曾經從黑森林往西,入嘆息海探索,此次應該也會沿著原來的路線走。畢竟嘆息海域是修界出名的險地,進入不容易,出來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