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月心頭本就覺得有些冤枉,出於小狸還是個孩子,惻隱之心難免有之,況且無論怎麼說也與她玄蒼有些關聯,若不是她讓小狸隨便玩耍,也不可能到藏庫找出個仙器來惹出這樣的禍事,她擔便就擔了,就算欒之在中間沒幫著說什麼話,她也認了。
可他頭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她把這件事擔在身上便就算了,現在還要對她施手控制,何止是與她作對,儼然讓她覺得自己在欒之眼裡不過是一隻軟柿子,隨便他帝尊老人家想怎麼揉圓搓扁都可以。
委實氣人。
她再顧不得什麼風範身份,乾脆調息施術,要掙開他來。
他則是輕輕一笑,不慌不忙用法術來壓。
就這麼一路鬥法,欒之自是有恃無恐,弓月卻得時時注意著前方東海水君與小狸的動靜,一方面還要關注著有沒有路過的仙友瞧見,一心何止兩用,斗到後來,自然是慘敗。
頭前仙試大賽,讓他們這些仙二代比試仙術的時候,她聽遲霖說過,這是為了整頓如今九重天這個世道,要好好正正風氣,足可見得,現今這個世道,沒幾個當神仙的會好生的修習仙術,她弓月當然不是獨一個。
可她現在卻是不禁的氣惱,何以欒之不是他們這些仙術不濟中的其中一個。
有欒之和玄蒼的未來之主親自過來解困,再加上弓月先前態度也是不錯,同為仙友,自然是不會太過為難,山不轉水轉,將來沒準誰有求著誰的時候,是以,能將干戈化解的事情,大家一般不會太計較。
此時東海水君也轉過了頭來,臉上再沒初踏玄蒼地界時的橫眉冷對,換了一張笑臉。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弓月與欒之互相瞪視的眼。
弓月覺得是瞪,可東海水君看在眼裡卻不是這麼個情況。
他分外覺得,自己在這廂站著,倒是影響了這二人了。
「弓月上神。欒之帝尊,已經進入東海境內了。」
小狸在前方都快睏覺了,一聽這話兩眼噌的就犯了光,興奮的過來牽住了弓月的衣角,另一手則揪住了欒之的衣角。乖巧非常,喜人非常。
東海水君看著他們二人之間站著這個小傢伙,不僅不多餘,反倒是越發的和諧了……
他的目光也是越來越深,笑意也越來越有深意,縷了縷鬍子。
欒之餘光睨見,輕輕一笑。
弓月還在瞪著他:「你笑什麼?」
欒之卻不答,只是朝她又眨了眨眼。
她便又暈了一暈,問過什麼,都忘的差不多了。
治水之事暫時還不是排在第一。東海水君將他們三人引進水宮,安置了妥當的暫歇之處,隨後叮囑晚宴過後便就再著手商議,隨後便就撤了去。
金雕玉砌的大殿,水晶海宮與九重天以及凡塵的宮殿自有不同的一種風味,不過像弓月與欒之這樣活了這麼些年的,對這種再是新鮮的景致也不至於就新鮮的左摸右看,左摸右看的,自然是小狸。
東海水君前腳才走開,小狸後腳便也就沒了影子了。索性東海水君是個體貼的,之前就派了兩個蚌仙過來跟腳照顧小狸,這也是為了過兩天弓月與欒之奔走治水也好讓小狸有個照顧的人,現在這二人還沒開始動工。倒是落了個清閒了。
這處處晶瑩透亮的水晶宮,弓月的頭,此刻有些隱隱作痛。
東海水君給安排的這個休息的客殿……委實……委實……
三間房確然是體貼。
難得東海水君這水晶宮裡有這么正正好的客殿,一殿,三間休息的房,一間外廳一間內廳。還有後院。
說安排不妥當吧,可是周周全全真沒有哪裡不對。
可說安排妥當吧……
他們三人住在這一套的客殿裡,這個客殿倒怎麼看都怎麼像是一個家似的。
欒之對此似乎毫無感覺,只是道:「偶爾小住還好,長住也太悶了些,水族這些人們真是可憐,不見天日,成年成年悶在水底下,皮膚都要皺了。」
弓月懶得接話,回自己的房裡小睡了一會。
到了晚宴的時候,有下人過來相請,並稟告說小狸已經接去大殿,她則與欒之一同過去,身前身後跟著些伺候的帶路的,待走到晚宴大殿的門前之時,弓月抬眼一望,便就有些頭更暈。
她十萬分的覺得,這一趟,自己冤枉大了。
嚴格的細想下來,其實與她何干啊。
大殿裡的神仙多的讓她出了一頭的冷汗。
其實不過是來補救一下把東海眼下的境況給解決一下而已,她根本就不應該答應先休息再商議,就應該直接著手治理,她沒這麼大的本事,可欒之一定有。
這件事,她十萬分的想低調處理,卻萬萬沒有想到,大殿裡位列的神仙,可不僅僅是東海水宮的人。
而她與欒之一露面,因著欒之的身份問題,兩側齊齊跪坐下來,中間立即騰出一條道來,直通上方主位。
弓月一步一個腳印,踩在前方小宮隸正在一邊鋪而他們一邊踏的金線勾卉的絨花地毯上,兩隻眼睛不敢移向兩邊分毫,硬著頭皮這樣走著,就如同踩在獨木橋上似的,總覺得自己步伐虛浮輕輕搖晃。
她當然不想坐主位,主位也不應該有她的位置。
可她正準備四下里偷瞧自己的位置安排在哪的時候,手突然被拉了住。
她一驚,下意識便就是一縮。
那人卻像早就料到似的,抓的更緊。
她一抬眼,只看到欒之半側著的面頰,始終端著他帝尊慣常的似笑非笑,就像眼下拉著她手的,根本就不是他欒之似的。
而這一抬眼,餘光也睨見屬於欒之的那個位置——是雙人的。
也就是說,東海水君這個東道主,在他們來赴宴之前就已經自作主張的把她的位置安排在欒之的旁邊了。
我的天。
東海水君……是不是誤會了……
這麼一驚一愣的功夫,欒之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拉著她的手入座了。
所有的神仙都是一副等著開宴的樣子,等弓月與欒之一坐下。方有下使唱公布一聲,這就開宴了。
不管是不是心理作用,這一眾來赴宴的,弓月總覺得所有人的眼睛。就算沒落到她的身上,也是故意不落在她的身上——他們那些別有深意相互交換的帶著笑的眼神,已經足矣說明了他們腦中、心中都在想著什麼,在互換著什麼八卦大消息了。
三尊都在上座,玉帝天帝都來了。以前這樣的宴是如何的,就算弓月沒參加過也知曉這三尊身邊斷然不可能有人並排而席。
她腦子裡那叫一團亂麻,哪還能吃什麼東西,欒之在她身邊倒是自由自在,雖然沒像她多想的那樣給她夾菜讓她更為尷尬,但也儼然沒拿她當個外人,身邊多了一個人,一點也不覺得這桌几有些擁擠。
不多一會,坐的近些的神仙便就過來敬酒,敬了三尊過來便就來敬她。道:「欒之帝尊閉關有段日子了,索性這次東海水患引得帝尊他出關,還將弓月上神一併帶來治水,真是東海之幸,蒼生之幸……」
欒之在一旁微笑抿了酒,手中把玩著酒盞,微笑著不聲不語,看在弓月的眼裡總覺得他這明擺著就是在等著瞧好戲,而她本人,委實尷尬。
東海水君的一張紅臉有些泛白。拼命對著那敬酒的小仙使眼色。
這裡到底是他的地盤,欒之帶了她過來,一路上是怎麼過來的,東海水君是怎麼誤會的。弓月心裡條條道道的清楚,但是說了是誤會了,東海水君心裡也知,在欒之與她的關係沒有正式公布公開之前,一切還是得低調,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沒有欒之的正面首肯,誰也最好不要擺在明面上太過才是。
不然東海水君也斷然不可能把她和欒之以及小狸的休息客殿安置的又尷尬又挑不出理來。
看著東海水君擠眼色擠的面部肌肉都快扭曲了,弓月實在看不下去,對著敬酒的小仙僵硬的扯了個笑:「我其實不過是照顧了幾天小狸,帝尊他老人家此番來東海治水,正好順道接小狸回了一清宮而已,我聽了這消息,就過來看一看,順便送送小狸。」正好,借了這個機會把欒之和小狸一同清理出玄蒼,等東海水患之事解決了,欒之和小狸就直接回他們的一清宮便是,這方才對得起她在這回事上受的委屈。
不擺回欒之一道,她委實難平這口氣。
欒之把玩酒盞的動作一頓,杯中酒灑了不止一兩滴。
東海水君一臉茫然加震驚的看著她。
那位來敬酒的小仙,立即如同蠟人一般,笑也僵在了臉上,端著一盞滿滿的酒盞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半天才訥訥:「小仙……小仙……」
弓月和藹一笑,並不計較似的,端著酒朝他回敬,一飲而盡。
晚宴上透光籌交錯,弓月耳朵尖,推杯換盞間,時刻關注著晚宴上每一個桌席上的主子都在私議著什麼,因著太過關注,以至於完全都將身旁的欒之給暫時忘卻,而前來敬酒的一個接一個,與其一個一個周旋難免影響她聽聲辯位,是以也不推辭,誰來就和誰喝,速速打發,好讓她專心竊聽。
隱隱的,自然聽的出來大家都在私議著什麼。
一說:「我可真是沒有想到欒之他還真的會來,像以往這種事情,他可是從來都不會出面的,這種事情在他眼裡不過是件芝麻大的事情,哪會親自出現,更不敢相信的是,萬年來他都沒有出過面,這一萬年內,我記得四海出水患可是沒有十回也有八回,有那麼幾回可都傷及到了凡塵的蒼生百姓,他老人家當時也在閉關,可是完全沒有露過面的,而這次,相比以前的幾回,可算是最輕的,他卻是來了……」
一說:「說得是,依本君看,此番出現,定然與玄蒼那位未來之主有幾分關係,話說回來,弓月上神雖然在仙界的名氣不是屬仙術超卓的一類,但是近年來將玄蒼一眾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處理的恰到好處也是大家耳目共睹,而玄蒼二王也表示有將玄蒼交由她打理的意思,這次東海水患,我看,八成是她關心此事,要來一看,以表玄蒼的友善,而欒之帝尊的出現,倒更像是被她給拉過來的……」
又一說:「你要是這麼說的話,那我倒是要懷疑一二了,先不說別的,單單就挑出一清宮的東澤上神來說好了,他都請不動勸不動的欒之帝尊,你們覺得這個九重天上會有誰能把欒之帝尊給請得動?弓月上神輕飄飄的就將欒之帝尊給請了過來,這其中……」
還有一說:「這還用說嗎?沒看見東海水君在欒之帝尊的身旁安了一席,他們二人都共用一席了,這還不夠解釋的?」
弓月面上依舊微笑,酒是一杯又一杯的往自己口裡送,送到後來,都覺得與喝水沒有什麼不同,心頭只是替這些個仙友道個苦。
東海確然有水患,但是並不是嚴重到不行也是事實,是以這晚宴便就順帶著藉此機會與各位仙友聚上一聚高興高興,大家都本應樂得高興,再加上有她與欒之同座一席成就了一個話題來助興,他們心頭簡直不要樂開花才是。
而這般興起,就應當往死里議論才叫一個酣暢淋漓,而今卻不得不苦苦在這檯面上硬熬,只能偶爾私下裡將聲音壓到極低,交頭接耳一兩句,委實不能痛快。
忍得是多麼辛苦,忍得是多麼辛酸。
暫時沒人來敬酒了,弓月卻是習慣性的自行滿上,自斟自飲起來都沒察覺,面上的笑是越來越僵硬,儼然快要進入傻笑的狀態。
她當然會傻笑,她腦洞大開,想著要不要祭出自己的元神來,豁出這十幾萬年的道行,將這殿內所有仙友關於今晚的記憶都給抹了去算了。
正又倒了一杯,杯才送到嘴邊,觸唇之感讓她一怔。
怎麼……軟軟的,還有些微涼的感覺……
不像是酒杯啊。
她皺眉,低頭。
欒之的手背,擋在她的唇與酒盞之間,那白皙的手背上,有幾滴剔透的晶瑩。
這……是自己方才……
自己的唇,沾上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