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水月之間小舟映在江中的倒影一波一波的起著漣漪,弓月垂首看著水中清晰的倒影,似是很認真的在思考這一通假設。
半晌,她垂著首一直都沒有抬起來:「你指的是如果我失去的記憶與欒之所失去的記憶有可能是有著不一般的聯繫,而我出了梵妖七界之後又將這些記憶都想起來該怎麼辦?」她隱隱看到水中雲閒的倒影輕輕的點了頭,後而她又默了一默,靜聲道:「就算是那樣,也都是以前的舊事,不管我的記憶為什麼丟失錯亂,既然沒了,我想,應該就是不應該記得之事,這也是一種命中注定,而就算不是不應該記得的事,但我想大抵也是我本身不太想記得不想要的一段記憶,就算到時候全部都會想起來,我也不會改變我現在的心情。欒之於我而言,原本就是高高在上與我玄蒼不會有太多交集的三尊之一,凡塵兩遭合作過便也就不會再有下文,他對我而言,就只是一個認識的不相熟的人而已了。」
聽著這樣的一番話,欒之的腦子在今夜再一次空白。
她一向曉得弓月在情這件事上通透清明,卻萬沒想到事關她的記憶,這怎麼來算都是一件不小的事情,卻仍舊能如此清明,清明到——有些絕情。
他的心越來越深,頭轉向另一邊,也看著腳下江中的倒影,他知道自己此時的心情是什麼。
如同這水中的淺波一樣,看似平靜正常的遊動,實則,每一個波動,都讓他的心越來越涼也越來越沉,縱然只是這麼平靜的水波,卻也能讓他有這般的沉重無力之感,他還是頭一次有這種感覺。
他甚至於從來都不曾想過,哪怕是颶風大浪向他拍打過來,都不會讓他的心境有任何波瀾而起的他。此時竟會被最慣以為常的如同呼吸一般輕柔的語句震盪至此。
「話說回來,雲閒。」弓月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打斷,下意識轉首,正望進那一對眸光之中。他一怔,收了收心緒:「怎麼了?」
「一萬多年不見,我覺得你和以前就像是兩個人似的。」弓月斟酌了一番,後而微微一笑:「雖然和以前一樣話不多,但是總感覺和以前叛若兩人。」
她說的輕鬆。神色也讓自己很平靜,心裡卻有些悶悶的。
她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先前與梵司接觸的多了,怎麼看怎麼覺得梵司不知道是哪裡總覺得與欒之有些相似之處,她那時與梵司單獨處在一處,經常會走神,若是不看梵司的面容,單憑氣息去感覺,她總是會恍惚的感覺坐在她旁邊的不是梵司而是欒之。
現在叛烙和雲閒進來了,她與梵司接觸的機會也少了。雖然沒了之前覺得被梵司背叛之感,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接觸少了的原因,連帶著那份感覺也沒了,可這份感覺卻是漸漸的好像轉移到了雲閒的身上來。
甚至於現在雲閒與她談論著欒之,她甚至都覺得很像欒之。
縱然就算現在欒之真的站在她面前,以欒之的性子也是萬不可能與她去談論別人之事,以欒之的性子,誰會讓他放在心上,可偏偏眼下就是讓她有這般的感覺。
她兩手交握掩於袖籠之中,左右輕撫著右手的小指。
她近來。每每想到這個人,總會去摸摸自己的小手指,起初的時候是為提醒自己是一個桃花永遠不會開的人,後來。漸漸就成了習慣。
況且,她打從有記憶以來至今,壓根也就沒想過讓自己的桃樹能開出花結出什麼果來,沒了小指,大抵沒準還是老天眷顧成全了她。
做神仙的,其實也並不是非要開出桃花不可。有了沒準還是個拖累,搞不好還會成為個桃花劫情劫什麼的,歷來被情劫所累的神仙數不勝數,她弓月不會踏上這麼一條路子,也算是場幸運。
撫著自己的小手指,心裡有著自己的心思,關於雲閒今天晚上問她的話,她此時也是頗為沉重,不管雲閒問的這些假設是不是有些什麼依據,她心中都有自己的計較。
之所以能正視雲閒的問題,正視雲閒所做的這些假設,不是因為想要讓雲閒了解她的心情,而是……
關於雲閒所問及的這個人,她不僅僅是對其有些敏感,還因為雲閒的這個假設問出口聽入她耳中的時候,她有那麼一剎,竟是恍惚覺得,好像還真是有些模糊的感覺。
這種模糊感來得突兀來得莫名其妙,甚至快如疾風,根本讓她抓都來不及抓住,便就一閃即過。
可是無論是不是真的有這種可能,她的回答,就是她心中所想。
水中的倒影依然淺淺,弓月原本走神般的看著,突然發現自己眼中的絨雪不僅僅是在空中飄落,竟落入水面之後還在依稀下沉,一直墜下,更奇特的是竟然不會因為越沉越深而看不見,而是像是發著淡淡的絨光一般向下一直沉去,更讓她不可思議的是,這江水似乎深不見底一般,所有的絨雪如墜深淵。
而這些絨雪發著幽白的光,隱隱的照得見深處似乎有一個長方形的什麼東西,暗暗的沉在深處。
與其說是沉著,不如說是浮著,似乎還在隨著水而輕晃而擺。
她不禁的好奇起來,那是什麼東西?
這一彎身的當口,她突然渾身一僵,一股寒意是從心底深處突然之間崩發至全身的每一處的,她甚至覺得在這一剎那,她連發梢都被這股寒意凍成了凍霜。
撲的一聲,極輕,極微。
她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大頭朝下墜下小舟扎入湖中,在這一剎那,她震驚於自己好歹也是個成人,再是瘦小,墜入河水之中的聲音也不該像個石子般,下墜太快,她仰面朝上看著小舟的船底還有半邊雲閒的身影在江面上,越來越遠。
湖水並不冰涼,甚至是溫和溫暖的,她卻覺得自己像是沉入了無邊的深淵地獄。
她懼水。
全身被水包圍著。想張口大喊卻是不能,竟是連個避水的訣都忘了個乾淨,向上看著,從未如此絕望。從未如此恐慌,她好希望被人發現,想要喊雲閒,可看到的那半張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的身影,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嚇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腦中現在儘是那人的緣故,入眼的那半張身影,竟是那般的與欒之相似。
在她眼裡看到的,簡直就是欒之!
雙目終於闔上的時候,她看到欒之的面容,在小舟上似乎發了極大的火,一道道天雷被召起,直劈江面,卻是半分都沒能影響那溫和的淺波,那始終溫和的漣漪。完全不曾因為這層層的天雷而受到半分影響。
她想,自己真是被這個地方還有那古怪的慎微之果害慘了,竟然會把雲閒錯看成欒之也就算了,幻覺居然嚴重到看見欒之為了自己這般抓狂,召著天雷劈江面,這樣的劈法,別說是水面了,就是現在在水下的自己,怕也是要被劈糊了。
怎麼可能。
然後,她感覺有好多隻細小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撫來撫去。有些發癢,然後她感覺到一個讓她無能為力之事,她的仙力她的修為以及神識,被這些無數伸來的小手。一下下的撫去一下下的抽去。
再然後,她覺得自己突然被包住了……
她其實是覺得自己像是被人在水中抱住了的,不過這可是在水底,怎麼可能會有人過來抱住自己,是以,她覺得自己可能入了某種大魚的口腹。溫溫軟軟舒服的很,想睜開眼睛去看一看,卻是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連神識都越發的模糊起來,隱隱聽到耳邊的人輕聲說道:「……睡吧。」
她覺得這兩個字一定是自己潛意識裡發出來催眠自己的,入了大魚的口腹,莫過於此時睡去最為恰當,否則等入了大魚的胃卻還神識清明,那才是可怕。
然後,她就真的睡了。
遲霖和東澤趕到的時候,正看見欒之躬著背,站在小舟上一道道的召著天雷。
他們二人尋到欒之一點難度都沒有,這召天雷的架勢別說是在梵妖七界沒人能夠做得到,即使是在九重天或是放眼整個六界,這樣召天雷的法子,也是從來都不曾有誰能這般不要命的。
更別說這樣往死里召天雷的是欒之本人。
遲霖和東澤驚的下巴和眼睛都差點沒掉到地上。
東澤是徹底驚懼的愣在當場魂飛天外了,還是遲霖到底是見過些世面的,施術強行將欒之束住,這才止了欒之這震驚的舉動,後而上前點水飛越而去,與東澤一起將欒之架起趕緊離開現場——再多留片刻,皇室來了人可就是一件大麻煩,就算不會為難,但是問將起來也是要耗損大半時間,更甭論會不會引來添麻煩阻撓的人了。
他二人攜著帝座也沒走多遠,到了對岸林子深處尋了個不起眼的地界,東澤搖扇打出個球界將三人隱了仙氣與身形,與遲霖一對視,皆從對方眼中看到驚疑未定不說,也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彼此都猜出了個大概。
弓月不見了。
而且一定是從欒之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而且與那個花燈河脫離不了干係。
「這個花燈河有異,是我疏忽了,未曾想過這梵妖七界也有這麼多不乾淨的東西,河水深不知底,水中竟有著那麼多的惡念,那些惡念因為這裡仙水仙土之因而修成小妖來,將弓月拉了去。」欒之面無表情,聲音也無波無瀾,目光更是空洞:「弓月這十三萬歲的上神之軀,落入這江水之中,宛如天上掉下的餡餅,這些小妖合力制出的水障,竟承得住我那般道道天雷的避斬,你們告訴我,要怎麼救她。」
東澤看著他,啞口無言。與其說欒之這是面無表情,不如說是面如死灰。
再是沒見過欒之這般,今日也是大開眼界全都見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你得成這個樣子。」東澤道,他氣的團團轉。
遲霖本是帶著氣的,從看到欒之召天雷開始,他就知道弓月定然丟了出事了,心頭的憤怒即使跟欒之拼了命的心都有了,可是他是非常了解欒之的,見欒之能成這般模樣,再大的氣,也沒辦法發出來了。
瞧著這樣的梵之,若不是弓月此時出了事,他真是要哭笑不得好生嘲笑他一番了。
他幾度張口,最後還都又閉上了,最後哼了一聲,什麼也沒說別過了頭去,不想再看欒之一眼。
欒之雖然一片空白,卻是等著這二人能想出法子來的,此時見二人這般態度,他噌的站起,埋首準備再回花燈河。
東澤一把將他攔住。
東澤瞪著他,後而看向遲霖:「到了這個時候了,你就算要跟我拼命,也等出了這梵妖七界再拼,我不管了,再這樣下去我們誰也別想出去!」
遲霖神色複雜,抿了抿唇,面色不願卻並沒有阻止,他看向欒之:「我希望,你這一次記得還有我遲霖這個人,若是再發生一萬年之前那些子事,別怪我不顧往日舊情。」
一聽這話,欒之心裡隱隱的感覺到了什麼,但是那些都不是現在眼下要追究的時候,點頭先應下之後,便就疑惑的看向東澤。
東澤瞪了他一眼,今天晚上他都不知道自己瞪了欒之多少眼,只覺得自己此時眼珠子都是酸疼的。
隨後他伸手在袖籠中刨了好大一會,似乎在虛囊很深很的地方,半晌才翻出一沓子似乎是從書本上撕扯下來的紙張來,整齊的疊在一起,他沒打開,掂了一掂,一咬牙,閉上眼睛遞給了欒之。
欒之猜到這與弓月定然有關,此時接過還沒打開就已經快要氣的想要立即召天雷劈東澤,硬是強忍住了。
他打開。
他愣了。
雖然料到與弓月有關,卻是沒想到竟然是這般。
他一直覺得,自己做神仙做了這麼多年,早就沒有也從來不曾有誰能讓自己這般震驚意外,卻沒想到,只不過是以前從未遇到罷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