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缺心神恍惚,他久久的沉浸在腦中那株龐大的神樹身影上。
一直到他眼前的文字收斂,光芒黯淡,地宮中的景象再次的出現在他的眼中,他依舊是沒有回過神來。
驟得觀想法,這對於他而言,實在是一件大驚喜!
皆因觀想法者,便是仙家法力來源的根本,是求取長生的開端。
有此法,仙家方才能夠凝結陰神,並一步步的將陰神褪陰化陽,往元神、乃是陽神修煉而成。
相比起其他的種種法門,此物才是根本之法!
而根據餘缺的預料,他應當是在中了小舉,進入縣學後,方才能得到觀想法。
且根據坊間的傳聞,在修行觀想法之前,還必須先將「祖廟」開闢而成,如此體內方才有地界安放陰神,蓄養家神。
琢磨到這點,餘缺忽地心神一動,從歡喜中清醒出來:「是呀,我連祖廟都尚未開闢,怎的就得授了觀想法,那我現在還能修行此法嗎?」
他的視線匯聚,回過神來。
餘缺正色的朝著跟前供桌之上的青符、一眾牌牌們,拜了三下,然後便轉身,組織言語,想要詢問身旁的黃歸山一番。
結果黃歸山見餘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伸出手,笑著制止了他:
「你上無師父,下無同僚,所用的書鬼還是近六百年前的貨色,想必心間還有很多疑問。
不急,與我一邊走,一邊詳談。此地終歸不是能喧譁的地界。」
餘缺點頭應諾:「多謝黃前輩。」
隨即黃歸山在簡要的收拾了一番神堂地面後,便帶著餘缺朝著外面走去。
一路上,面對餘缺的眾多疑問,此人有問必答。
很快的,餘缺便明白他為何會提前得授觀想法,以及想要成為真正的九品鍊度師,其所欠缺的最後一步關隘在哪。
黃歸山道:「欲要成鍊度師,須得在未開祖廟之前,便修成觀想法。如此甫一入門,陰神凝結,汝便能有神識隨身,可內視、可外放、可調和水火、可統攝陰陽。」
這一番話讓餘缺再次訝然。
因為根據《仙經》當中所描述的,仙家在九品時,只不過能行神打之術,陰神也脆弱不堪,宛若聾子瞎子一般,難以視物,只有晉升為八品後,仙家方才會有「神識」一物生出,能以神視物。
結果在黃歸山的口中,鍊度師相比於其他仙家,其在九品時就提前能擁有神識!
「適才你鍊度收尾時,之所以差點著了那鬼神的道兒,便是因為陰神未成,且沒有神識的緣故。只以肉眼肉耳去觀察事物,哪怕你將之親握手中,也會被蒙蔽。」
黃歸山繼續講解:「此外,無有神識,你只能吞鬼入腹,以水谷精血鍊度,一次尚可,兩次尚可,但三次四次,便會折壽,次次如此,必定早夭。若有神識,則可完全於體外鍊度,安全許多」
餘缺誠懇的拱手拜謝:「晚輩曉得了。」
對方繼續告誡道:
「今日你雖然通過了鍊度考核,但嚴格來說,只是通了鍊度之術,尚未走上鍊度之道,潛力有限,且手段有限。若非必要,不建議你在修出神識前,再進行鍊度。
此外若是你能在三年之內,修出神識一物,行會便會為你授度,予你九品鍊度籙職。到時候,你便是貨真價實的鍊度師了。」
聽見到這裡,餘缺猛地抬頭,口中道:「九品鍊度師,行會便會給予一份籙職?!」
黃歸山肯定的回答:「然也。」
這話讓餘缺目光發亮,和剛才獲得觀想法時一般無二。
須知此世之仙家,其修行共有三寶,一為祖廟,二為籙職,三為神通金身。
其中祖廟一物,非得考舉成功,或是擁有先人蔭庇,或是得到了天地奇物,方才有資格去開闢。這點也正是餘缺執著於考舉、想要進入縣學的最大原因所在。
而籙職一物,其能夠和此物並列,價值和獲取難度自然也是非同小可。
它便是仙家在朝中的地位,一層籙職一層特權,關乎生活的方方面面,並且每一種籙職,都能享受到相應的香火供養。
擁有籙職的仙家,可每日得到朝廷香火的分潤,其比起沒有籙職,而只能自行汲取天地間的香火氣運的人而言,修行的效率簡直是天壤之別,不可同日而語。
簡而言之,籙職便是仙家修行資糧的一大來源,求之不得、不可不求。
餘缺即便是自信他開年後,一定可以考取中小舉、進入縣學中修煉,但是他也沒有想過自己一定能夠在縣學中修煉時,就獲得籙職,享受到一份供養。
「除了自我修行之外,若是擁有了籙職,我個人也就能在城中自力更生,庇佑叔父他們!」
餘缺心間思忖著,期待更甚。
根據他從坊間所知的,城中的許多宗族的來源,其實就是從前人獲得了一份籙職而開始的。
也就是說,他若是有了籙職,完全可以自行就開闢一方宗族,獨立門戶。到時候,不管是他,還是叔父他們,都可以不用再看伏家之人的臉色。
忽然,一聲輕笑將餘缺從幻想中拉出。
黃歸山攏著袖子,道:
「你先別高興的太早。若是三年內,你仍未修出神識。或是年歲超過十八,再想要籙職,就得在行會中積功累德一番,方才能如願。
而且年歲過了十八,依舊無所得,便證明你在鍊度一事上毫無潛力可言,不建議再執著此道,否則手藝不行,夜路走多了,總會有一天遇見鬼,自取災殃。」
聽見這話,餘缺的心頭冷靜下來,並且眉頭緊緊皺起。
因為他猛然發現,自己是開年就要考取小舉,若是到時候還未提前修成觀想法,難不成就不考舉,或是考中了他也不去開闢祖廟,繼續苦熬觀想法?
其中前者,無疑是極大的打亂了他的計劃,並且前途也未知,而後者,則更是個笑話了,他壓根就沒聽說過誰中了舉,還拒絕開闢祖廟這等機緣的。
餘缺的聲色為難,對黃歸山道:
「敢問黃前輩,行會中的鍊師們,入道時一般多久能修煉出陰神?」
黃歸山回答:
「此事實在是沒個定數,純粹看個人的天賦如何,只能說三年內未成,便老老實實的先開闢祖廟,再行修煉為妙,否則只會耽擱自己。」
忽地,對方話鋒一轉:
「你若是觀想,或可一日之內,便觀想出神;亦可能兩三年苦熬,方才能魂魄出竅,凝結陰神。」
餘缺瞬間瞪大了眼睛,口中咋舌道:「一日之內?」
他本以為其他的鍊度師,再是天才,觀想入道也得花費個十天半個月,畢竟即便有書鬼,徹底的消化掉一份鍊度入門傳承,都得大半個月。
黃歸山慨嘆道:「然也。就在前不久,隔壁的第三坊中,便有一個女子自幼聰慧,其通讀經典,能觀雪誦詩,一夜就入道了事。
此外坊間也有傳聞,前年某個老者不曾修行,但偶得一觀想法,上午觀摩,午飯過後,便已然入道,謂之為『一飯入道』。」
黃歸山這人的性格確實友善,其繼續細細的解釋:
「一般而言,愈是魂魄旺盛、愈是心如赤子、體貼自然、通曉道理的人,則愈是容易入道。
你之後在修行觀想法時遇見了障礙,記住,倒也不用一門心思的苦修,有時候多讀讀經典、多誦誦經文,澄澈心靈,或通曉人情世故、明了陰陽造化,則愈是可能有所進步。」
這話讓餘缺沉思起來,他心間還不由的生出一點期待:
「難怪都說鍊度師一行,極其看重天資,敢情是應在了魂魄心神這裡。那我兩世為人,並且覺醒了宿慧,在魂魄方面是否也超出常人?」
果不其然,黃歸山見他依舊是面色惴惴不安,此人洒然一笑,道:
「你這娃子無須這般擔憂。老夫雖然手藝不行,資質魯鈍,眼光也不行,看不出來天才和蠢材的區別,但是中人之姿與否,是一眼就能看出的,近十年來未曾走眼一次。」
對方指著餘缺,話聲肯定的道:「別的不說,你之魂魄資質,必然超出中人,超出多少,老夫不知,但它足夠你跨入鍊度這行了。」
餘缺面色緩和,他雖然不知道此人究竟是從何處看出來的,以及為何這般欣賞自己,但是並不妨礙他立刻拱手,朝著此人長揖一番,吐聲:
「多謝黃前輩誇讚,晚輩借前輩吉言了!」
幾番言語中,兩人已經重新走到了鍊度師行會的後院。
此刻院子中爐火奄奄,天色已經昏暗,日頭也氣息奄奄,白日間往來繁忙的學徒、考生、鍊師們,已經少了一大半,只剩零零散散的。
黃歸山對著餘缺指了指前院,作勢便要離去,但是餘缺忽地又拖住他,出聲:
「敢問前輩除去只看資質之外,可有什麼丹藥或符咒等,可以加快觀想進度嗎?」
他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說:「晚輩開年便打算考取縣學,越快觀想入道越好。」
黃歸山眯眼瞧了他幾下,臉上並沒有露出太過意外的表情,只是嘆息的又指了指前院:
「你既然已經是行會的學徒,穿著你這身袍子,就可以在行會中四處行走,自行去庫房裡面翻找相應的藥方典籍便是。」
對方頓了頓:「只是你勿要過於急於求成,墮入了魔障,須知濫用藥物,縱情極樂,只會折損了潛力,浪費了精元。年輕你還不覺得什麼,到老咯,可就有的你後悔的。」
話聲說完,對方不等餘缺拜謝,便甩著袖子離去,身子一晃,消失在了暗處。
餘缺並不太明白對方後一句話,其具體所指的是什麼藥物、什麼法門,但他還是揣摩幾番後,將其記在了心間,打算等明日進了行會庫房中,自行翻找一番,比照比照著看看。
餘缺在原地站了片刻,自覺梳理妥當後,他便面色振奮,大步的朝著行會外走去。
今日不僅考核通過,還大有所得,可喜可賀!且看他回家後,再自行觀想一番。
指不定他餘缺也是傳言中那般,一夜入道、一飯入道的天才呢!
不過餘缺剛要跨出行會的門檻,忽地就有聲音叫住了他:「道友請留步。」
餘缺微愣,他在行會中可沒有認識的人。
扭頭一轉後,一個油頭粉面的少年,就出現在了他的眼中。
仔細一辨認,餘缺發現此人正是白日間,負責招呼他的那接待少年。
接待少年朝著餘缺拱了拱手,然後就熟絡的一把拉住餘缺的袖袍:「哈哈!我沒有料錯,兄台此番定能考核通過。下午時聽見有人在黃前輩的手下過關了,我就猜到是你了。」
此人的話多:「我還以為自個放工遲了些,你早就走了呢,現在看來正是巧的很,有緣有緣!」
餘缺有些不太適應這份熱情,但想起此人白日間的好意,他還是隨著對方走去,並且和此人互通了姓名。
原來接待少年喚作「錢化真」,他早餘缺一些時日,也通過了鍊度考核,但是尚未修成觀想法,並非真正的鍊度師,所以此人目前正在行會中打雜,一併觀摩鍊師們的手藝。
不一會兒,錢化真就拉扯著餘缺,來到了行會附近的一幢精緻酒樓中。
兩人蹬蹬的上樓,挑了個臨街有窗的桌子,坐下來閒談細聊。
其間讓餘缺有些不適應的是,兩人在酒樓中頗是引起一些人的注意,樓中的夥計、掌柜,也個個都是笑臉相迎。
這對往日寒酸的他而言,很是陌生,並又引起了幾分警惕。
特別是當看見了酒樓的菜價後,其中三菜一湯便要千元紙錢,餘缺差點就要拉起那錢化真,催促兩人離開此地,另尋一個蒼蠅館子就坐。
免得他餘缺一個不好意思,就被這人當做冤大頭給宰了。
不過錢化真就坐後,一拍桌子,便是喝道:「小爺今日新交朋友,讓後廚將各種口味的菜,都上一份,看合我朋友口味不。
還有,把小爺存在此地的甲子竹葉青,開一壇來!」
如此豪氣的模樣,將餘缺一時震住,他暫時按捺住了心間的去意。
等到酒樓的夥計搬出一壇酒,小心翼翼的開啟後,一陣清香從中撲出,此香氣竟然讓餘缺體內的家神都微動後,他更是紮實的坐在了凳子上,洗耳恭聽眼前的少年嘮叨。
特別是眼前的少年,忽然開口:
「對了,余兄弟可知,黃歸山那人為何對你這般好?」
「嗯?」餘缺頓時眼皮微抬,遲疑的拱手道:
「錢兄弟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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