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常春堂到山頂上的藥田,只有一里不到的路程,對於行動倉促的于化虎等人而言,也就是半刻鐘的事情。
「你留這看住他!免得他半道弄出聲音提醒孫璟,增加我們抓捕的難度。」
于化虎考慮的十分周全,在離山頂還有一段距離時,邊讓手下一名鷹犬留下,看住那名雜役弟子,不讓他同行跟去。
「是!」那名刑堂弟子立刻領命,而後手腕輕輕一抖,從袖口中滑出一根寒鐵鎖鏈來,將那名雜役弟子捆縛在了路邊的松樹上,鐵鏈從他嘴裡穿過,讓他無法說話,只能發出支支吾吾的聲音。
「他若敢造次,便殺了他!」于化虎說罷,帶著其餘兩人往山頂衝去。
片刻之後,山路盡頭出現了一塊一人高的岩石,阻斷了去路,上面刻著四個大字,閒人止步,岩石之後的山道明顯比前面這段路乾淨的多,沒有積雪,也沒有落葉,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開來了,于化虎暫止住腳步,未作遲疑,立即抬手捏成『冰裂』法印,猶如沙暴一樣的霜雪朝他掌心之中匯聚而來,瞬息之間,一輪冰雪殘月凝結而成,近有磨盤般大小。
于化虎手腕一轉,冰雪殘月呼嘯飛出,將山道之上的積雪都卷了起來。
磨盤般大小的冰輪眨眼間既飛過了那塊刻著『閒人止步』的岩石,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起,好似打碎了一層薄冰。
風雪開始往岩石後倒灌,屏障上破開了一個窟窿。
籠罩藥田的防禦禁制並不算堅固,只能夠阻擋風雪和一些小型的鳥獸,在『冰裂』面前,就像一扇紙糊的門窗。
于化虎打攻破禁制之後,揚手一揮,讓身後兩人跟上,疾跑著衝上山頂。
在藥田防禦禁制被破的同時,孫璟腰間的銅質令牌發出一陣示警的嗡鳴,他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翻身坐起。
他揉著惺忪的睡眼,並未將此當作回事,只當是什麼鳥獸不慎撞破了禁制,畢竟這種事情以前也時有發生。
但前去查看一番還是有必要的,他穿好靴子,揉著發麻的臉龐出了草廬。
剛走沒兩步,便覺不對勁,他匆忙將手挪開,只見遠處山道盡頭竄出了三個黑影,雖然天還沒亮,山道兩旁又有茂密的林木遮擋,但要辨別出是人還是畜生並不難,一看闖進藥田的是三個人,孫璟頓時警覺起來,大聲呵斥道:「哪來的賊子!」
言尤未了,便覺一股寒氣迎面撲來。
孫璟定睛一看,陰暗之中,一輪泛著寒光的冰雪殘月旋轉切割過來。
貼著地面飛行,所過之處,藥田裡的冰靈花全被攔腰斬斷。
這記『冰裂』朝著雙膝已下部分襲來,動手之人應該沒有殺心,但也絕對沒安好心。
若讓斬中,自己雙足定會被削斷。
孫璟心中大駭,幸虧有所防備,揚手一揮,一道幽光從袖中滑出,挾裹著風雪朝著冰輪****而去。
鏘的一聲,冰輪被斬的四分五裂。
碎冰飛濺開來,落在藥田裡,噗噗作響,仿佛下起了一陣冰雨。
于化虎臉色大變,眼中流露出了一絲驚慌,本想著孫璟極容易對付,沒想到這廝手中竟然有如此利器!
震驚之餘,突然又發現,那道幽光破了法術『冰裂』之後,力道仍為減損,穿透冰雨,朝著自己飛斬而來,頓時駭然!
他顧不得形象,踉踉蹌蹌的往後退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才險之又險的避開那道幽光!
那幽光是一柄通體湛藍的飛劍,劍鋒幾乎是擦著他臉頰飛過。
透著寒意的劍氣割開肌膚,凍住鮮血,傷口就像嬰兒的嘴巴一樣張著,疼的他整張臉直接扭曲變了形,捂著臉慘叫起來。
幸虧這飛劍見血之後,便擦身飛走了。
劍勢很僵硬,並未靈活變向,否則只需在他頸間輕輕一繞,便能讓他身首異處。
倒不是孫璟手下留情,他拿到這套飛劍還不到一個月,而這一個月里他又事務繁多,用來祭煉飛劍的時間少的可憐,如今只能簡單運用,甚至連劍中陣法都不會催動,而且他同于化虎的距離也比較遠,有三十幾丈,飛劍操控起來更是困難!
能直線突刺命中敵人都已十分難得,還想要有什麼精巧運用,簡直是強人所難。
飛劍在空中劃了一個極大的圓弧,才掉轉過頭來,劍勢收斂不住,將于化虎身後幾丈之外的一株雪松攔腰掃斷。
碗口粗的雪松應聲而折,樹冠上的積雪遮天蔽日般坍塌下來,場面頗為震撼。
然而于化虎見狀,卻是一陣大喜。
孫璟手中雖有利器,但運用並不純屬,威脅不大,立刻翻身爬起,猶如脫兔一般朝遠處閃去,躲開身後砸來的雪松。
「來回跑動,孫璟運劍並不熟練,跑起來他就打不中了!然後左右夾擊!」于化虎出身於寒霜嶺,自然很擅長鬥法,立刻有了迎敵之策,雖沒有法術加持,但跑動速度仍然不滿,而且奔跑路線飄忽不定,讓人無法預判,顯然經常練習。
身法移動,在鬥法廝殺之中簡直太重要了。
你的法術能打中別人,而別人的打不中你,自然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于化虎的身法移動很爛,連相應的法術都沒修煉過,遇見高手,這種跑動完全沒有任何意義,但足以讓孫璟手足無策了。
三人都動了起來,在藥田裡來回奔竄,並逐漸拉近著距離。
孫璟有些慌了,匆忙將飛劍招了回來,懸在身前咫尺之處,以防不測。
劍鋒清鳴著,似乎按捺不住衝動,想要飛出去飲血,但他拿不準飛劍該朝什麼方向發起襲擊。
而那三道黑影,卻是越來越近了。
孫璟額頭上滲出了冷汗,他的修為境界雖和于化虎在伯仲之間,但論鬥法廝殺,他拍馬也趕不上于化虎。
便在此時,一陣強烈的寒意從天降下,冷風倒灌,直往脖領里鑽,仿佛雪山崩塌了一般。
孫璟仰頭看去,只見頭頂上空,大雪層層墜下,片片猶如鵝毛。
法術『落雪』!
僅僅一個呼吸的時間,他肩頭便多了一層白色,寒意浸透衣衫,血肉骨骼猶如刀切一樣。
幸虧他如今已變成了一個胖子,比較耐凍,否則這招『落雪』足以讓他丟掉半條性命。
但大雪還是將他身體凍僵了,令他失去了行動能力。
迷眼的亂雪之中,孫璟陡然感覺一陣滔天的危險逼近,他法力倉惶運轉開來,將神識的敏銳度提升到了極致,他霍然發現兩輪寒冰殘月從不同方向朝自己襲來,隱藏在紛飛的大雪之中,具體方位很難把握,虛無縹緲,讓人無法進行攔截!
而且就算他僥倖攔住了一記『冰裂』,另外一記『冰裂』也足以重傷他。
孫璟心中一陣迷茫和絕望,連抵抗忘記了。
眼見冰裂便要撕裂他的雙腿,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衝破了降雪地帶,猶如蟒蛇一般,將他蠻橫銜走。
兩輪寒冰殘月險之又險的擦著孫璟身體飛過,而後咻的一聲,沒入藥田,只見殘葉、斷枝霍然飛起,像是打水漂一樣。
不等那些殘葉、斷枝落下,又是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沖入降雪地帶,橫穿而過。
嘭的一聲巨響,像是木槌狠狠砸在沙袋上!
半蹲在藥田間,正在控制落雪術的那名刑堂弟子被這股無形巨力直接撞飛了出去,鮮血當空橫灑,慘烈無比!
這股無形巨力並未消散,猶如巨蟒在藥田之中穿梭。
嘭!
又是一聲巨響,隨後只見一道人影被撞得凌空飛起一丈多高,口中鮮血狂噴!
這突如其來巨變,將鬥志正為濃烈的于化虎給嚇呆了,只覺一股潮熱之氣在褲襠里瞬間瀰漫開來。
而後他霍然驚醒,只見身前不遠之處,藥田裡的冰靈花正朝兩側飛快倒去,似有一條巨蟒朝自己襲來。
「我錯了,孫璟師兄手下留情!」
生死存亡之際,求生的念頭大過了一切,于化虎哪顧得上尊嚴,連滾帶爬向後逃去,見擺脫不掉,趕緊大聲求饒。
「哪來的賊子,敢在我戴雲峰上撒野!」
回應他的是一個蒼老而又中氣十足的聲音,明顯不是孫璟,于化虎懵了,這戴雲峰山頂之上怎麼還有別人?
不等想明白這個問題,只覺身體被一股無形之力禁錮住了,而後緩緩升空,朝著前方飄了過去。
此刻,天已經蒙蒙亮了,橘紅色的陽光斜灑山巔,驅散了清晨的黑暗。
遠處一座草廬前,一個身穿白袍道袍的老者負手立在檐下,眼神冷漠,充滿殺機。
于化虎並不認得這名老者,但眼力還是有!
這名老者眉心間散發出一縷縷寒霧來,凝而不散,猶如章魚的觸手一般向著遠處蔓延,而此刻他的身體也是被這些寒霧觸手禁錮著,他立刻就明白了,這名老者是一名下玄境的高手,先前襲擊自己眾人的便是這名老者的法力!
戴雲峰上除開黃裳,竟然還有下玄境高手,這讓于化虎遍體生寒。
隨後他發現了另外一個讓他寒毛倒豎的事情,在那間草廬不遠處,還有一間草廬。
在那間草廬的竹門前,也站著一名老者,孫璟此刻正彎著腰站在他身邊,大口喘著粗氣。
先前救走孫璟和打傷自己的,竟然不是同一人,也就是說戴雲峰山頂上竟然藏著兩名下玄境高手。
緊接著,他眼角餘光又看到了一些東西,不再是吃驚,也不是恐懼,而是眼前發黑,險些昏倒過去。
在那並排的三間草廬後面,還有一排草廬!
此刻從草廬里,接二連三的走出了一群老頭子,大概一數,足有十幾位之多。
于化虎腦袋嗡嗡作響,像是被人幹了一悶棍。
宋慈用法力將于化虎抓攝到身前,看清他胸口的斧鉞銀紋之後,眉頭微微一皺,有些意外,「怎麼是刑堂的人?」
這幾個傢伙偷偷摸上山來,不報家門,不稟來意,直接對孫璟痛下殺手,韓笠、宋慈跟孫璟住的最近,就一牆之隔,聽到動靜之後立刻就趕了出來,還以為是外敵侵犯,因此出手沒留任何餘地,直接用法力轟飛了兩人,生死不知。
若不是于化虎關鍵時刻求饒,並喊了孫璟的名字,只怕現在也已經被法力轟殺了。
「刑堂于化虎見過兩位前輩。」
于化虎見宋慈識得自己的身份,頓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匆忙自報家門。
宋慈一聽,眼中殺意淡了幾分,但依然冷冰冰的,道:「你鬼鬼祟祟前來,對我常春堂弟子痛下殺手,給我個說法把。」
于化虎不敢在下玄境高手面前放肆,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我奉刑堂首座之命,將孫璟帶去刑堂問話。」
「帶人問話就帶人問話,一來就動武是什麼意思?嗯?」宋慈劍眉微挑,冷冰冰的問道。
語氣雖然不重,但眉眼之間流露出來的那股戾氣,卻足以讓人肝膽俱寒。
宋慈在年輕的時候不是什麼善茬,當過策士,也殺過不少人。
于化虎頓時被嚇得大小便又要失禁了,不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半晌,急的汗都要出來了。
宋慈也沒糾結這個問題,問道:「孫璟犯了哪條門規?」
「沒有……沒有……」宋慈急的結結巴巴,回答道:「就是我們首座想隨便問他幾個問題。」
「呵呵。」宋慈笑了笑。
朱渾身死,陳漸青繼任刑堂首座這事,昨日他們便知道了,沒想到這個新上任後輩屁股還沒坐熱,就開始濫用權力了。
也幸虧趙朴初為了宗門穩定,而且暫沒有證據,對外公布的是,朱渾乃因意外死亡,而非被人陳家所害。
否則如今宋慈也絕不止笑笑這般簡單了,定然會大鬧一番才肯作罷,因為他跟朱渾的關係還算是不錯的。
于化虎不知宋慈為何發笑,但這笑容卻令他瘮的慌,硬著頭皮說道:「我們首座有權傳喚除掌門之外的任何一人去刑堂問話。」
「對,是有這權利。」宋慈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
「那請前輩將孫璟交給我,我好回去復命。」于化虎鼓起勇氣說道。
孫璟曉得這項規矩,不想讓韓笠、宋慈兩人因他而為難,站了出來,說道:「好,我跟你去刑堂。」
他沒有做任何虧心事,而且身後有黃裳這塊堅強的後盾,底氣頗足,不信陳漸青能把他怎麼樣。
宋慈一聽孫璟這話,頓時哭笑不得了,心頭暗罵道:「這個傻小子喲!」
這于化虎先前為了抓你,都不惜直接砍斷你雙腿了,這擺明了是不懷好意嘛,你若落在他們手裡,還不得受盡皮肉之苦!
這兩日,孫璟悉心照顧他們起居生活,忠厚老實的性格深得宋慈等人喜歡,自然不能眼睜睜看他跳入火坑。
「去什麼去!黃裳讓你教我們這些老頭子煉製凝神丹,你去了誰來授課?」宋慈黑著臉將孫璟扒拉到了自己身後。
于化虎臉上剛有一絲笑容,沒想孫璟這麼憨,本來想著今日踢著鐵板,任務算是失敗了,誰知還有這等轉機,結果又被宋慈搞了破壞,氣的心裡一陣發毛了,咬牙說道:「這是我們首座交代的事情,還望這位前輩不要使鄙人為難。」
「滾。」宋慈毫不留情的一揮袖,一道法力將于化虎給震飛了出去。
于化虎跌得七暈八素,一陣難以遏制的怒火從心底冒了起來。
你先前不知道我身份,怎麼做都無所謂,但如今你都知道我身份了,還下如此重手,並且口出污言,簡直是不把我刑堂放在眼裡!
爬起來便要發飆,卻見跟前黑壓壓的站著一群人,一個個都年齡不小,想必道行也不低,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給咽了回去。
「孫璟現在有重要任務在身,要想帶他走,讓陳漸青親自跟黃裳交涉去,你算個什麼東西!」宋慈怒斥道。
于化虎被眾人虎視眈眈的凝視著,就像一隻深陷狼群的羊羔似的,莫名手腳發軟,不敢再大放厥詞,連滾帶爬的跑開了。
跑了十幾丈遠,又硬著頭皮折返回來,還有兩名同夥躺在藥田裡生死未卜呢,他自然不能獨自一人跑路。
于化虎跑到一人跟前,只見他滿嘴鮮血,但還有呼吸聲,應該只是昏厥了,趕忙施展法術,凝聚出一些冰涼的露水,撒在他臉上,這人呻吟著醒了過來,于化虎扶著他坐了起來,來不及向他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起身跑向藥田另一頭,找到另外一名同夥。
這人情況悽慘至極,右臂被法力活生生震斷了,白森森的骨茬從肘後突了出來,血肉模糊,看起來十分恐怖。
于化虎倒吸了一口涼氣,此人就算醫好,也是一個半廢人了。
「好狠的手段!」于化虎心中悲憤不已,刑堂弟子還從來未吃過如此大虧。
「不知前輩如何稱呼?」于化虎抬起頭來,雙眼死死盯著宋慈,眼中隱含恨意。
「老夫宋慈,怎麼,想找我報仇?」宋慈冷冰冰的說道,一臉漠然。
于化虎壓根沒聽說過宋慈的名字,他加入玄陰宗時,宋慈遭去後山閉關潛修了,而宋慈也不是什麼名人。
「不知前輩可說詳細一些,你究竟是什麼人?」于化虎忍辱負重的問道,並不敢承認自己有報仇的想法。
「我是什麼人?滾回去問你們首座便知道了。」宋慈不屑與于化虎多言,拂袖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