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正事,兩人不免有些沉默。
終於還是南康打破僵局,她道:「你用過飯麼?」
「沒。」蘇籍老老實實道。
南康道:「一起吃點。」
其實她已經吃過了。
她又叫畫屏來,讓她做幾道湘菜。湘菜歷史悠久,用料廣泛,口味多變,在赤漢神朝時,已經頗受歡迎。
公主命做湘菜,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湘菜油重,讓人比較有食慾。
她說了一起吃,總得吃一些。
點起香爐,樂聲響起,第一道菜擺在蘇籍和公主之間。
是白玉豆腐撒上金黃的汁液,看著便讓人食指大動。
蘇籍也不客氣,先挑起一塊豆腐嘗了一口,唇齒都是鮮香,好似一不小心都要把舌頭咬掉似的。
「母雞肉,五花肉,黃酒,口蘑,乾貝……」
他如數家珍般,將這道菜的材料甚至連工藝都複述出來。
畫屏掩嘴笑道:「沈道子你的嘴難道是灶王爺開過光的。」
蘇籍微笑不語。
南康略感意外道:「原來這道組庵豆腐要花這麼多材料,要花這麼多精力。」
她是天家貴女,能知道這道菜的名字叫什麼,已經很不容易了,哪想得到這一小小一道菜,竟有這麼多講究。
後面又上了一道組庵魚翅,糯軟的口感,醇厚的香味,亦教蘇籍讚嘆。
有蘇籍點評,南康吃得更有滋味。
天家吃飯要伴樂,她想:總不及聽沈道子說話來得好。
一說到吃,蘇籍便有些滔滔不絕。
正如蘇籍喜歡好看的,他也喜歡好吃的。
只是沒有美食,他也能湊活過,但終歸是愛的。
南康吃慣了山珍海味,對於美食早該習慣才是,可是蘇籍的講解很特別,總能說到妙處,讓人對這食物產生美妙的想像。
她覺得新奇又喜歡。
忽然蘇籍閉口不說話,南康稍稍失落,又覺得肚子有點小脹,不知不覺她吃多了。
蘇籍向南康道:「謝謝公主殿下的款待,我已經吃飽了。」
「嗯。」南康點頭。
其實蘇籍說得多,動筷子少,反而南康吃得多。
蘇籍說自己飽了,應該是因為南康飽了。
南康是這樣想的。
她冷峭的鳳眉,變得像柳梢般溫柔。
「殿下,沈道子已經走啦。」
畫屏的聲音打破南康的沉思。
南康回過神,道:「明天我們去朝陽觀。」
「要帶小侯爺麼?」畫屏道。
南康沉吟道:「我們去。」
「嗯。」
南康又道:「沈道子是個有清趣的人。」
畫屏不解道:「什麼是清趣?」
南康道:「像剛下過雨的空山,如山里石頭上的流泉。」
畫屏似懂非懂,但能想像,她忽然道:「殿下,我覺得沈道子不該是長年在海上,而該是山上。在白雲深處,在松林里。」
南康道:「確實有點這意思。」
「但不重要。」南康道。
她不在乎沈道子有什麼驚人的來歷,她用不著在乎,也不想在乎,她覺得這個人可以,那就可以。
「是呢。」畫屏托著腮。
「別坐著,收拾桌子。」南康道。
畫屏嘻嘻一笑,麻溜地收拾桌子。
她和公主一樣很喜歡沈道子,因為沈道子出現後,公主的心思沒以前沉重了。
…
…
蘇籍很喜歡蘇如是,因為她純粹。
蘇如是雖然是風塵里出來的人,但確實很純粹。
李仙兒的歌聲自然也是有情的,可總也免不掉富貴氣,名和利,嗔和痴。按理說李仙兒是鳴珂巷的姑娘,向來是賣藝不賣身,俗稱淸倌兒,應該比蘇如是更不沾煙火才對,可她到底脫不了俗氣,比不上蘇如是。
是啊,李仙兒的清高,多少是自己的,多少又是做給別人看的,旁人不清楚,蘇籍總能察覺到。
但李仙兒確實有情,那句「庭院深深深幾許」唱的極好,蘇籍有觸動,還是做下好事,把李仙兒弄走。
其實一個人的品性有時候和環境有關,有時候又沒關係。
淤泥里也能長出蓮花的,世事不能一概而論。
蘇如是很認真的唱著歌,蘇籍教她的歌,她已經掌握了每一寸,每一分的技巧,哪裡該高音,哪裡該低音,哪裡該急,哪裡該緩,她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她覺得還是不夠。
蘇籍給她煮了一碗茶,她不喝。
哪怕她已經極渴。
她想她總得把這件事做好才是。
蘇籍輕聲道:「你先睡一覺。」
蘇如是恍若未聞。
蘇籍又說。
蘇如是才驚醒,露出一絲歉然。
蘇籍將涼了的茶倒掉,接了一碗白開水,說道:「你先喝。」
蘇如是接過碗。
蘇籍又道:「喝慢點。」
「嗯。」蘇如是聲如蚊訥,卻又有些開心。
好似蘇籍說了這一句,她所有的辛苦都沒白費掉。
將一碗水細吞慢咽,直到最後空著。
蘇籍道:「你的進步比我想像的要快。」
蘇如是道:「可還不夠好。」
蘇籍道:「這個需要時間。」
蘇如是道:「嗯,奴家心急了一點。」
蘇籍道:「你好好休息,明天再好好醞釀下感情,覺得什麼時候有飽滿的感情唱這首詞,才開始唱。」
蘇如是細細思索一番,道:「我明白了。」
蘇籍道:「我再給你一點壓力,明天有貴人來聽你的歌,你要是唱得不好,咱們的努力便白費了。」
蘇如是一怔,又深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奴家會唱好的。」
蘇籍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為何要給蘇如是壓力呢,其實很簡單,因為她後面還要面對更大的壓力。
…
…
天下任何寺觀知曉南康公主要來,都要灑掃庭除,恭迎玉駕。
朝陽觀沒有。
南康也只明面上帶了畫屏,當然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保護她,那不是她能驅走的。
既然她是南康公主,就會有這種不自由。
朝陽觀沒有刻意打掃,但也乾淨。
庭中當然還有雜草,不規則地長著,在昏暗的晨曦下,像一張張幽靈的臉。
蘇籍提著用荷葉裹著的一包肉。
他似乎從外面剛回來不久。
見到南康,他略有意外,畢竟南康來的有點早。
貴人們除了上早朝,少有早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