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我們說太陽落山,但都知道山後是沒有太陽的。而
落日峽真的有落日。
整個地底世界都是因為落日峽中的落日才沒有陷入黑暗的永寂當中。那是地底世界所有生命能跟生生不息的根本。故
而也是啟他們這些神夏遺族的聖地和禁地。
同樣,地底世界也是有晦朔的。
這源於落日峽的那輪太陽似乎也有生命,它一個呼吸便是一晝夜。呼氣時,便有光明,吸氣時,就將光明收回來。只
是這樣雖然地底世界有了晝夜,卻沒有四時。今
天和昨天會很相似,缺少變化。亦如這些神夏遺族建立的國度,千秋萬世,萬世一系!
而且他們的繁衍能力似乎也被限制了,幾千年來,人口並未比當初增長多少,但每一個人都有兩百以上的壽數,平均的身體素質也遠比陸地上的人要好。
這是蘇籍暗中觀察得出的結論。
當然,類似坐照級數的高手,蘇籍至今未見過。
或許只有夏後啟口中的舅舅思到了這個層級。
即使蘇籍,也並非十拿九穩的坐照境界。他
不是還差什麼,而是還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道。這
個道,未必要他去明悟,他也可以沿著先天氣功的路子走下去,但他放棄掉了這個選擇。所
以他的另外走一條道出來。
道就是人走過的路。
有的道是別人走過的路,有的道是自己開闢的路。
兩者無分好壞,卻有順心意的區分。蘇
籍將啟放了回去,並說明幫他的事情,還需要思考。
李玄玄道:「落日峽看來是非去不可。」
蘇籍道:「啟的舅舅思應該同那輪太陽有關係。」
李玄玄道:「何以見得?」蘇
籍道:「不然,他就應該死掉。一個王者不會留下對自己有威脅的存在,這是本能,跟智慧無關。」
李玄玄道:「還有一個原因怕是在唐缺身上。畢竟一個國家的國君突然對掌管兵權的大司馬下手,少不了有人推波助瀾,其中最有可能幹這事的就是唐缺。偏偏這個大司馬還能留下性命,說明他身上同樣有唐缺想要的東西。」蘇
籍道:「這個理由牽強了一些,因為說實話,我們很難猜出唐缺真實的想法。即使咱們單獨到了地底,也不代表這就一定脫出唐缺的算計。」李
玄玄道:「你把他似乎想的過於可怕。」
蘇籍正色道:「一點也不,因為你要理解他的力量是來自人心。」
接著蘇籍輕嘆道:「人心是最可怕的。」
他此時想的人並非唐缺。深
陷地底國度,蘇籍竟又冒出另一個不著邊際的念頭。「
趙子行還活著嗎?」
…
…
生從來比死艱難,這句話有時候是對的。
但對趙子行來說,死遠比生艱難。他
不能死,因為他還有太多的疑問,若死,定是死不瞑目。可
如果一直被困在地牢裡,同死亡,又有什麼區別呢?
雖然白五還陪著他。白
五道:「這裡不缺吃,不缺穿,更無外面的勾心鬥角,我瞧你不如放寬心,一直待下去。我聽說蘇子思是個很能隨遇而安的人,你不妨學學你的小師叔。」
趙子行道:「你錯了,我小師叔在這裡,也會想盡辦法出去。」白
五道:「為何?」
趙子行道:「因為他是個驕傲的人。」
白五道:「倒是沒怎麼看出來。」
趙子行道:「他的傲氣在骨子裡。」白
五道:「你呢?」趙
子行道:「近朱者赤,我多少有些被感染。」
白五道:「老實說我很想幫你,只是我什麼都不做,已經是對你最大的幫助了。」趙
子行笑了笑,搖晃了一下手上的鎖鏈,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白
五竟覺得這些聲音有些悅耳。他
道:「沒想到你也很有才藝,我從這些聲音中聽出了樂理。」趙
子行道:「好聽嗎?」白
五道:「我不是很喜歡聽曲的人,但覺得你利用鎖鏈發出的聲音,很有點愜意,可是這和你的心境似乎不符合。」
趙子行道:「畢竟我是階下之囚。」
白五道:「我覺得你又想到新的辦法逃離這了。」
趙子行微微一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白兄。」
白五嘆了口氣,他心底仍是不看好趙子行。
他都不忍心告訴趙子行,如果他能衝破刀山火海,衝破黑十三的攔阻,那麼迎接他的便是判官。再
厲害的趙子行,都不會是一個判官的敵手。
外面打起雷,下起雨來。這
不是西北這片地域新年第一聲春雷,但顯然這會是一場罕見的大雨。春雨貴如油,哪怕是暴雨,也能讓乾涸的西北大地歡呼沸騰。這
里的百姓不會擔心暴雨沖毀田園,只怕雨水太少。「
黑十三,我要出來了。」趙子行的聲音異常柔和,卻又無比堅定,混在風聲雨聲之中,還有金鐵聲,以及雷聲。白
五竟從趙子行柔和的聲音里聽出了雷音。
同天上的雷聲不分彼此。
白五劍中的老祖宗驚嘆道:「這小子的功力居然一日千里,他練成了道家失傳已久的秘道術——五雷正法。」
在道家練氣的理念里,五雷分屬五臟。五臟之氣攢聚,會聚為一,方能達於大道,掌握五雷之妙用。此稱作攢簇五雷,亦即是指雷法內功修煉達到五氣朝元的境界。
雷法的修行更離不開道家主張的丹道,將所謂內丹與道合真,作為根基,發之於外,則形成種種神通變化,玄妙法技。內丹有成,先天一氣充盈,此先天一氣,又稱先天祖氣、混元一氣。道教講"一氣化三清"這一氣便是混元一氣,這混元一氣便是道。只
是白五的老祖宗更不知道,清微的先天氣功更有一段關於這個的詳細描述。
……
"天地得此一氣,千變萬化,人為萬物之靈,得此一氣,可以感天地、動鬼神,呼吸風雲雷雨,無所不至矣。"地牢之外,遠處的閣樓上,判官淡淡念出一段清微先天氣功上的文字。
他又低頭輕語道:「這場雷雨既是偶然,也不是偶然,多少年了,你總算有點成器的樣子。」能
以武學通天威,那已經是無數武學中人夢寐以求的至高境界了。
但在判官眼裡,僅是有點成器而已。若
是他這句話傳出去,不知道要引起多少武者的羞憤。
……
趙
子行並不知道不遠處判官對他的點評,只是平靜又堅定地繼續震盪鎖鏈。
外界的風雨雷電,隨著鎖鏈激烈的碰撞,愈發跌宕起伏。
天地間都被一片浩浩湯湯的雨海充斥。億
萬細細密密的電光,自雲層閃耀,仿佛那裡有一位九天雷神正俯瞰這渾濁的人間世。
意圖以雷電,滌盪寰宇。一
切妖魔鬼怪,在這暴風雨中,都得瑟瑟發抖。
一切邪魔秘術,在電光中,亦註定要灰灰。轟
!趙
子行雙手猛地按住地面。外
界的大地裂開一條口子,如同一條長鯨吸水。地
牢外發出火焰熄滅的聲音。
火海的種子,都湮滅在這道裂縫裡。趙
子行抖了抖身上的灰塵,從容出去甬道。
再次回到地面,同上次相比,更見無盡的從容。他終於領悟到先天氣功的終極奧妙,那就是天人交感,以人力引動天威。
無數破空聲響起,天寒地凍。那
些雨點,居然在剎那間凝結成冰,化成冰刃往趙子行身上招呼過去。
瞬息間趙子行被無數冰刃淹沒掉。
白五跟著出來,眼睜睜看著趙子行被冰刃吞沒,露出不忍。這
無窮冰刃的轟殺下。他
很難相信趙子行能活下來。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趙子行居然身子出現在更遠處。適
才冰刃吞沒的只是他的殘影。他
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抵達到很遠的地方。那
是一座閣樓,黑十三默然屹立在大地之上,仿佛開天闢地就存在了。趙
子行一步一步往前走,沉悶的步調似乎要踏碎這靜默不出聲的非人存在。也
要踏碎他數十年堅守的敬畏,打破他心中的神明,毀掉過去的自己。
那無數的冰刃沒有一道傷著他,可他內心已經千瘡百孔。所
以他無畏無懼,因為他內心不可能再遭受更大的折磨。
「黑十三,退下。」判官的聲音渺渺傳出,仿佛來自比九天還要高的地方,混芒不可測。黑
十三鑽入地底。
判官自閣樓緩緩踏出,凌空虛度,如履平地。
沒有人能像他這樣,在虛空走出如此安穩的步伐。仿
佛神魔!他
面具上露出的兩隻眼,靜靜地看著趙子行,有欣慰,有淡漠。
趙子行盯著他的那雙眼,良久良久,終於開口道:「我想起我小師叔的一句詩,道似無情卻有情。你是無情,還是有情?」判
官道:「有情和無情都是相對的,你對有的人和事有情,也會有的人和事無情。」
趙子行道:「對我呢,對小師叔呢,對清微呢?師父!」
判官淡淡道:「徒弟,你長大了。」
他說完這句話,抬起一隻手,那是清微的三花聚頂掌。
滔天的掌力,往趙子行卷過去。
自有這門掌法以來,怕是從無人將這門掌法的威力發揮到如此恐怖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