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唐劫看到自己已經身在一間清雅小屋中。
身下躺的是雕花香木床,身上蓋的是大紅盤花緞的被子,一側牆壁上掛著天師畫,另一側則是個精緻書架。通往外間的過廊上掛著一幅碧綠蔥花小軟簾,帘子後隱隱站著兩個纖細身影。
唐劫坐起身,那軟簾後的兩名侍女看裡頭有了動靜,便掀開帘子進來,對著唐劫鞠了一躬道:「公子醒了。」
用手心搓了搓臉,唐劫道:「我昨天好象喝多了?」
一名侍女捂著嘴笑道:「是啊,公子昨天大醉,我們兩個好不容易才把公子送回來。」
「是麼,多謝二位。」
那侍女用嫵媚的眼神看了唐劫一眼,已是幽怨道:「只是一句謝謝麼。昨天晚上公子可不是這麼說的。」
唐劫一楞:「昨天晚上?我說什麼了?」
那侍女低頭回答:「昨天晚上,公子的手可不老實啊……」
另一名侍女已經吃吃低笑起來。
唐劫楞了楞,想自己昨天有幹什麼禽獸的事嗎?只是不管怎麼回想,思維都是一片空白,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就在這時,來自本體的記憶覺醒,昨日的一幕幕場景在眼前重現,四人的對話,笑語還有諸般算計,一一在腦海中回放而出。
「原來是這樣啊……」唐劫喃喃低語,眼中已閃出一絲精光。
真相來的如此簡單,又如此容易,讓唐劫心中也是一輕。
至於那侍女說的話純屬放屁,他昨晚沉睡若死,壓根就沒碰過二女一下,只不過有人想攀高枝,自要抓緊機會勾引。
人到高處,面對最多的不是挑戰,而是誘惑。
唐劫身為洗月派准弟子,前途無量,就連天心真人見了他都要客氣幾分,這些小小侍女哪怕不為正室,能得個侍婢的身份也是一飛沖天,故此只要唐劫點頭,自有大把的美女願意投懷。
這刻沒再理會二女,唐劫自站起,一邊穿衣一邊道:「我這裡不需要你們照顧了,你們退下吧。」
二女見他翻臉無情,一起幽怨地看他,卻只能無奈退下。
唐劫突然想到了什麼,叫了聲:「等等。」
二女一起欣喜看他,唐劫問:「我帶來的那個僕人怎麼樣了?」
二女同露失望,一女回答:「夕公子昨天晚上下了山,說是去接他妹妹,今早當可回來。」
「這樣啊。」唐劫點點頭,揮手道:「那你們下去吧。」
讓二女離開,唐劫穿好衣服走出小屋,發現自己正在石門峰殿後的一處園林中,這裡環境別致,布局清雅,應當是石門派專門用來接待貴客的。
走出小園,正看到遠處朝陽升起,在天際彩雲下,映照出一片火樣霞光。放眼處,青山環繞,雲海蒼茫,看的人心曠神怡。
在石門峰的一側,可以看到一群弟子正在石門大殿前的廣場上修煉。
這些都是最初級的弟子,其實力比洗月學院的大部分學子都有所不如,因此修煉方式也不是如學子般因材施教,而是集中修煉,一名中級弟子站在上首,正看著下面的人,時不時還發出口令似的呼喊,看起來都不象修仙,而是在修武。
而在另一側後山帶,則是大片的藥園與靈糧產地。作為一個小門派,又處於偏僻群山之中,這裡人丁稀少,因此石門派是沒有下轄學院的,也沒有凡人勞役,如靈田,藥田都是自家弟子負責看種。
唐劫不欲去打擾那些弟子,就在後山一帶信步閒逛,隨意行走。一邊欣賞這永歲山的自然風光,石門派的田園生活,一邊腦子裡也在想著接下來的計劃。
石門派貪墨一事已明,照理應當立刻呈報上去。
不過這樣做有個麻煩,就是他手裡實際上沒任何證據。
昨天在礦洞,唐劫本是可以查下去的,而且他也有辦法進一步提升自己的偵察能力。
但在遭遇地魔猿後,唐劫卻放棄了這一打算。
之所以如此不是因為他認為石門派沒問題,而是他恰恰認為石門派有問題。正因為有問題,他反而不能再查,否則真查出什麼,那接下來怕就是自己的死期。唐劫可不想當自己找到沙蠶的真正地點時,發現等在那裡的還有一位天心真人。何況若真有事,那麼晶化沙蠶的真正集中點,現在應當已經被挖空了。正因為挖空,他們才敢通知洗月派來查礦,只不過沒想到竟然會有個夕殘痕在無意中得到一塊晶化沙蠶。
也就是說,即使找到地方,也未必能成為證據,而夕殘痕手中的那塊,也同樣說明不了問題。
如此想來,這幫老狐狸還真是狡猾,做事滴水不漏,就算是自己發現了也拿他們沒任何辦法。
不過既然這樣,為什麼他們還要這麼緊張呢?
唐劫突然有些想不通。
按理來說,石門派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晶化沙蠶早已挖空,完全沒必要擔心別人會發現什麼,為什麼還要畫蛇添足的來那麼一出?
想到這,唐劫心中突然生起一線曙光。
之前發生的一切在他腦海中高速掠過,邱舒予的笑臉,石淨齋的冷漠,礦洞中的危機,石門派師兄妹四人的言辭笑貌還有他們的說話……
「晉升紫府之法?」唐劫口中喃喃低語,他再度想起了這話。
一個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他低聲笑了起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事情就有意思了。唔,或許我還有些機會。不過這之前得先找個機會留在這兒……」
他正想藉口呢,遠處突然傳來夕殘痕的喊聲:「少爺,少爺……」
回頭望去,只見他正匆匆跑來,臉上充滿驚惶。
「出什麼事了?你不是回去接你妹妹了嗎?」唐劫問。
夕殘痕衝過來一下跪在唐劫身前:「少爺快救救我妹妹吧,她被金家的人抓走了。」
「恩?」唐劫揚了揚眉頭:「就是那個什麼金家大少?」
「是!就在昨天晚上,那混蛋親自帶人過來抓了我妹妹。」
「他還真是急不可耐的去投胎呢。」唐劫哼了一聲,沒想到自己還未出手,那金家少爺到已先動起來了。
就在這時心念一轉,他突然想到這豈非是一個滯留此地的好藉口?笑道:「既然這樣,那還等什麼?」
說著抓起夕殘痕就往礦區那邊去。
約莫了飛行了半天時間,唐劫帶著夕殘痕來到一片小鎮上,這裡便是礦區轄屬的聚寶鎮了。這裡原名百樂鎮,不過自從靈石礦脈發現後,大量礦民的湧入,使得原本荒涼的小鎮也陡然繁榮起來,許多商家也因此受益,金家就是最典型的一戶。
依仗著強橫的勢力,他們在這裡欺行霸市,早惹得民怨沸騰。
這刻唐劫來到鎮上,問:「知道金家在哪兒嗎?」
夕殘痕回答:「就在鎮東頭第一戶人家便是。」
唐劫便帶著夕殘痕直往金家,待到金家門口也不等通報,一掌轟碎大門,大踏步進入,喝道:「金家的人通通滾出來受死!」
一群傭僕同時衝出來喝罵:「什麼人敢來金家搗亂?」
唐劫沉聲道:「你們家少爺綁來的姑娘在哪兒?」
那些僕人看到是夕殘痕,一起大笑起來,為首一名管家:「原來是你這小子,你妹妹能跟著我家少爺也算是攀了高枝,你還有什麼不滿的?再羅嗦就打斷你的腿!」
一群僕人已同時大笑起來。
笑聲未止,一道犀利掌風已然劈來,一擊打那管家身上,已將他整個震碎,漫天血雨飄飛,看得眾人全都嚇傻了。
「敗類!」唐劫冷冷吐出幾個字。
他雖口口聲聲以後不會有金家,其實卻從未打過屠盡滿門的意思,不過現在看來,這金家上上下下連主子帶僕人就沒一個好貨,真就全殺光了也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
如果是在八年前,唐劫還不會有這種想法,那個時候的他還堅持認為一個人就算有罪,也不當動輒處死,而應該根據其罪名加以處罰。
但是隨著侍墨的死,他漸漸明白在這看似繁華文明的世界,背後隱藏的是人命如草的真諦。
修仙者就是這世界的法官,隨心情而非道理法律來判人生死,定人陰陽。只要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就算滿門皆屠,也未必就是什麼了不起的事。至於說因罪定刑,不好意思,那不是修仙者要考慮的問題。於他們而言,能夠一定程度的主持公道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誰辛苦修仙也不是為了遵紀守法!
那一刻他心中無數念頭閃過,曾經的憐憫,猶豫,疑慮皆通通拋去,管他對也好,錯也罷,生在此世,就當無愧於心,這正是修者之道。
無所謂對與錯,不同的世界,自有不同之法則。
心中明悟的同時,出手已是再不容情。
一擊滅了那管家的同時,唐劫招出小虎:「去吧寶兒,今天你可以大開殺戒了。」
小虎興奮撲出,下一刻金家大院已變成一片血腥殺戮之地。
「什麼人敢在金府鬧事?」
一名藍衣男子從院後現身,直掠唐劫,正是金府豢養的那名脫凡靈師。
那男子剛出來就看到滿院血腥,一隻妖虎正在四處殺戮,一名年輕男子則立於鮮血之央,背負雙手,看的那藍衣人心頭一震。
那年輕男子微微回了下頭,望向自己,眼神若有實質般刺入他心底,使得藍衣人心底一顫。
他脫口而出:「閣下是?」
「索命之人。」唐劫隨口應道。
冷酷的回答讓藍衣人心頭大駭,正要有所行動,就見到這年輕男子已對著自己一掌拍來。藍衣人怪叫著躍起,雙手連施印法,到是在中招之前就讓他硬生生用出一個護罩。
下一刻掌影如山打在他胸口,仿佛巨石撞擊般將那藍衣人砸至飛起,剛生成的護罩卻是被唐劫一掌就打爛了。
藍衣人心中大駭,知道能夠一掌擊爛他護罩的人,絕不是他能硬抗的,正想退避,卻見唐劫也不追殺,反而停手問他:「夕家的女孩在哪兒?」
藍衣人呆了呆,終於恍然大悟,心中生起一線希望,忙道:「原來閣下是為那小姑娘來的,那女孩就在後院廂房,公子若要,盡可帶走。」
心中亦是大罵這金家少爺奇蠢無比,搶人之前竟然不先打探清楚來路再做。他不知這金家少爺還真打探了,只不過夕殘痕認識唐劫還是昨天的事,那金家少爺哪可能知道。
沒想到唐劫聽了這話,卻只說了句:「也就是說,你知道那金家少爺強搶民女的事了?你也是從犯。」
藍衣人呆了呆,察覺到這話里的意思不妙。
唐劫已淡淡道:「既然這樣,你可以去死了。」
話落,刀光起。
伴隨著那一道刀光乍起,一道血泉直衝天際。
一位脫凡靈師就這樣輕輕鬆鬆被唐劫斬了。
這靈師在金家也算是實力煊赫之輩,他這一死,整個金家都慌了。那些剛衝出來的金家中人眼看此場景,嚇得紛紛退避,唐劫也不去追殺,只是將斷腸刀往夕殘痕手裡一塞,道:「交給你了。」
「我?」夕殘痕看唐劫,又看了看手中的刀。斷腸刀是魂器法寶,性自通靈,因此不會象青光劍那樣一經使用就瘋狂吸收使用者的靈氣,而是會根據使用者的不同有所變化。
「沒錯。仙路兇險,生死難料。你既要入仙途,那就先從殺人開始吧。反正這金家得罪的也是你,由你來殺自是最好不過。」唐劫說著已喚回小虎,只讓其警戒四周不許放走一個。
夕殘痕長吸了一口氣,看向那正逃散中的金府眾人,腦海中已浮出這些人橫行鄉里,欺壓良善的景象。
是啊,既然是自己的仇,那就該自己親自來報。
想到這,夕殘痕大吼一聲,揮著斷腸刀向其中一人斬去。斷腸刀在夕殘痕的手中並沒有唐劫那般動輒砍出火浪重重的威力,只是在刀身上閃耀出一點微弱光華。然而就是這點光華,已足堪比擬凡人的神兵利器。這刻一刀砍在一名僕人的頭上,那僕人的半個腦袋就這樣被一刀削開,血水連帶著腦漿一起噴出來,沖了夕殘痕滿頭滿臉。
這一下把夕殘痕也驚得呆了,他昨天面臨生死存亡之機都沒有嚇傻,這刻面對著一個被他一刀砍掉腦袋的僕人卻嚇壞了。
生命在這刻顯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只是揮手之間,一個人的性命就這樣被自己奪去。
雖然說此人該死,但在奪去對方性命的那刻,夕殘痕還是猶豫了,彷徨了,甚至於恐懼了。
「害怕了?膽寒了?」唐劫在後面悠悠問。
夕殘痕回頭看看唐劫,只見他依舊雲淡風輕的樣子,一咬牙道:「少爺為我復仇,小的怎會膽寒退縮,金家之人,皆是該死之輩!」
說著已大吼揮刀,那斷腸刀在他手中竟是光芒再漲,帶出一片紅色火光燎卷八方。
這一干金府之人除那先前的藍衣人是修者外其他都是普通人,哪裡經得起這法寶威力,哪怕只是沾染一點火星,也會頃刻間在全身形成一片暴烈毒火,瞬間吞噬整條生命,看得夕殘痕亦心驚膽顫。
然而他卻咬著牙不退縮,手握斷腸刀就象是個死神,依舊堅持著殺下去。
沒有了藍衣人的阻擋,金家人等已完全阻止不了夕殘痕,就算偶有實力強些的護院,也被唐劫直接震懾,壓根無法還手,被夕殘痕輕輕鬆鬆就一刀兩斷,眨眼間,這金家大院已經被夕殘痕殺了個血流成河。
「金岳……金長富……金浩雲……金十三!」夕殘痕一邊點名一邊大步穿過金家庭院,打開一個接一個的房間,每見一人便出一刀,金家中人幾乎盡皆倒在夕殘痕刀下。
砰!
夕殘痕一腳踢開一扇房門,門後驚呼聲大起,卻原來是一群女子躲在房中。
看到是女人,夕殘痕呆了呆,想要揮刀卻始終下不去手,終於道:「滾!」
一群女子如蒙大赦,同時向外逃去。
他回頭看看唐劫,唐劫聳聳肩回答:「這是你的事。」
他口口聲聲與己無關,目中卻帶著一線欣賞。
盛怒之中仍能保持一絲冷靜,仍能有所為而有所不為,這才是唐劫所欣賞與信任的。
得了唐劫嘉許,夕殘痕心中亦自興奮。
正好這時一名老嫗顫抖著要從夕殘痕身邊經過,夕殘痕突然一把抓住她道:「你是金長富之母吧?你兒子金長富看中小魚村耿老漢的三畝良田,卻只打算以三兩銀子買下。耿老漢死活不肯,你兒子就派人打斷了他的腿,再棄之荒野硬生生把人餓死。他女兒來喊冤,你見了卻說又不是你兒子殺了耿老漢,是那老漢自己餓死,乃天意所為,還命人強行姦污了那姑娘。當日夜,那姑娘便投井自殺,只落得你一句:沒的又污了一口井。」
那老太婆聽得全身顫抖,尖叫道:「不是我!」
「我不殺你。」夕殘痕回答。
老太婆鬆了口氣,下一刻刀光再起,卻不見絲毫火星,就見刷刷刷四道白光閃過,那老太婆四肢已被他砍斷,倒在血泊中哀號不止。
夕殘痕道:「還請少爺……」
他話未說完,唐劫已知他意思,出指如飛,四道靈氣下去止了那老太婆的血。
夕殘痕冷酷道:「你就在這裡等著被餓死吧,此乃天意。」
就在這時,對面廂房中突然砰地一聲,大門被踢開。
從裡面走出兩人,一男一女,女孩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連眉眼都未長開,卻已可看出是個美人胚子,男子則手持短刃放在女孩脖子上。
「妹妹!」夕殘痕大叫,雙目如火瞪著後面那男子:「金少秋!你敢傷我妹妹,我就把你碎屍萬段!」
這金少秋正是擄他妹妹之人。
這刻金少秋持著短匕瘋狂大叫:「放我走,不然……」
他話未說完,就聽天空中突然嘩啦啦的鐵鏈聲響。
愕然抬首,就見一把無柄彎刃帶著兩根長長的鎖鏈從天而降,正落在他的頭頂。
就那樣從天靈蓋直接穿過他的身體,將他整個人切成前後兩半,帶起沖天血雨。
唐劫收回手,悠悠道:「不然就死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