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山泥蟒的洞穴高不足兩米,縱深卻出人意料的寬遠,而且這條奕山泥蟒為了冬眠不受干擾,刻意用泥漿掩蓋了洞口和部分通道,絲光不入,徐奕陽等人只好舉著月光石照明,一點點摸索出路。
通道里的泥漿比想像的多,走到半途,幾個人已經是半截身子陷在泥里。更糟糕的是,泥漿里還混著碎石,一個不小心就會劃破腿腳。
對奕山泥蟒那厚實滑溜的外皮來說,這點碎石連劃痕都不會留下,然而剛經歷過一番苦戰的幾個年輕人卻吃不消了,各自扶著洞壁艱難跋涉。
紅綾扯了扯自己的披帛法器,將受傷的小腿纏得更緊,避免二次傷害。可惜這地方沒法坐下休息,而無論前進還是後退,都必須跨越重重泥漿,委實進退兩難。
由於泥漿上方空間狹小,前路不明,剛才的戰鬥又耗費了眾人的靈力和體力,出于謹慎,一行人沒有御器飛行。然而一想到只是探路就這麼困難,等會還要背著兩個傷員一起走,就難免灰心喪氣。
鍾荇最先停了下來,他本來就不擅長體力活兒。
只見他掏出一個由幾塊硬竹片串聯成的小物件,輸入靈力,那些竹片便顫動起來,彼此敲擊,發出連綿不絕的清脆悠揚的啪啪聲響。這聲響很奇妙,明明聲音不大,卻直擊人心,似乎能透過泥漿,傳出去很遠很遠。
徐奕陽好奇問道:「這是傳聲用的法器?」
鍾荇答道:「不算法器,僅能使用一次的小玩意兒罷了,它能將聲響傳到方圓二百里內的修仙者耳中。不過有沒有人來,還得聽天由命。今日是沐休最後一日,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會有返回奕琅門的弟子循聲來查看。」
徐奕陽點點頭,不說話了。
對凡事講究親力親為的修仙者來說,將命運寄托在陌生人身上,是萬不得已的下下之策,然而走到現在,也沒人會反駁這個辦法了。
那竹片兀自敲打了約莫兩刻鐘,漸漸停下了。
鍾荇雖然常備求生小道具,卻無奈錢少力薄,真正的好東西是沒有的,一旦碰上意外,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求救信號已經傳遞出去,幾個人都沒有再往前走,只是默默盯著黑暗的通道前方。
會有救援嗎?
也不知等了多久,就在幾人快要絕望的時候,從前方的通道中居然傳來了微小的悉悉索索聲。
那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發出來,幾乎淹沒在眾人的呼吸聲里,然而對求生心切的人來說,這響聲振聾發聵。
果然,又等待了一刻,前方忽然有一束光線透了進來,緊接著是第二束、第三束……
「啪啦」一聲,堵住洞口的泥牆驀然倒下了,距離兩里開外的前方,出現了一個臉盆大的洞口,通道里堵路的泥漿似乎被什麼東西扒動,一點點地往洞外流去。
期盼中的光明終於呈現眼前,劫後餘生的幾個人興奮得不真實,徐奕陽當即拱手大聲詢問:「多謝道友相助!敢問道友何方人士?」紅綾則不等他說完,就催動披帛往前飛掠去看個究竟。
「咦?」然而當看清泥漿里那一團東西時,她卻吃驚不已,「竟然是這傢伙!」
同一時刻,蛇洞深處的蘇絨絨正愉快地給陸泊餵食。
相比起上次荒草地遭遇的捉襟見肘,這一次可謂道具齊全。
蘇絨絨先從隨身儲物袋裡取出一張濕巾淨手,擺好砧板碗筷,接著利落地用餐刀從肥碩的兔子腿上削下一塊肉來,剔去細骨,切成肉丁肉絲,盛入小碗,再用筷子夾起一口遞到陸泊嘴邊,還十分應景地「啊——」了一聲,示意他張嘴。
陸泊盯著蘇絨絨,有片刻的恍惚。這一系列看似繁瑣卻完成得極快的動作,處處透著嫻熟。然而聽聞徐國公的千金小姐蘇絨絨少將,小小年紀就上了戰場,十指翻覆下沾染了多少鮮血,卻與陽春水斷然無緣,否則也不會被軟禁在徐王宮待嫁之時,才巴巴地去尋廚藝師傅和女紅師傅了。
就算不提那些,再怎麼說她也只是閨閣女子,怎地現在竟有一種照顧稚兒的派頭?
蘇絨絨見陸泊不動,還以為他傷重無力,乾脆左手按住他下巴支開他嘴,右手一筷子肉就塞進他嘴裡,順便還問了一句:「你可以咀嚼吞咽吧?」
陸泊冷不防被塞了滿嘴的兔肉,差點嗆著,不得已閉嘴咀嚼起來,一雙冷清的鳳眼卻染上了一絲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恥辱的情緒。
蘇絨絨卻看得一樂,一邊又夾了一筷子兔肉,一邊頗有成就感地自誇:「我還是很有貢獻的嘛,正面戰場交給你,輔助支援交給我,雖然只得兩個人,但是有t有奶有dps,我們也算個不錯的小隊了。」
這裡的「t、奶、dps」是網遊術語,分別指代小隊中負責防禦、治療和攻擊的隊員。蘇絨絨是興起了隨口一提,陸泊卻聽不懂其中涵義,只是被「奶」字便無端嗆了一下。
咳,這個字本來也沒有什麼,但是無奈陸泊眼中的這位蘇小姐總是有些,嗯,「灑脫不羈」,所以他雖不明白她那句話的意思,卻難免對這個莫名迸出來的敏感字眼兒有點想歪。
蘇絨絨見他嗆著,主動給他撫胸順氣,不料這反而加重了陸泊的咳喘。
陸泊正心神不定呢,又被一隻比他的手掌小了幾乎一半的柔軟小手在胸口撫摸,簡直渾身僵硬了,反射性地想起上一次自己癱瘓在荒草地,被蘇絨絨強行脫了個半倮擦身的噩夢,難道這次她又要非禮他?
不行!雖說他是跟風月絲毫不沾邊的殺手,但好歹是個男人,三番兩次被女人非禮算什麼事兒?陸泊繃著臉故作淡然,聲音卻有些急迫地扯開話題道:「蘇小姐,似乎很擅長切肉?」
蘇絨絨沒看出陸泊的心思已經兜了幾個轉,渾不在意答道:「是啊,我以前,呃,前世的時候,曾經照顧過鄰家姐姐的小寶寶,那寶寶八個月大時,最喜歡吃我給他剝的肉絲了,每次都笑著伸手來抓。」蘇絨絨回憶起往事,不自覺笑起來,又想起自己正在餵食,便再次端起了碗筷。
柔軟的小手離開胸膛,陸泊頓時鬆了一口氣,卻同時又湧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他移開視線,對自己的心情疑惑不解。
陸泊五歲入殺手行,居無定所,無人教養,十幾年的感情空白讓他缺乏相關經驗,經常掛在口頭的「婦道」也不過是道聽途說的世人成見罷了,他又從未考慮過男女之情,眼下想解惑都無從下手。
面對蘇絨絨的「調戲」,他除了理性上的抗拒,從心底某處卻有一絲絲奇異的情緒滋長,有點好奇,有點羞恥,有點厭煩,有點期待,最奇怪的是,他甚至有一種安心充實的感覺。
簡直匪夷所思!
陸泊使勁閉了閉眼,為了甩開這些古怪的念頭,他乾脆鼎力配合蘇絨絨的餵食,將所有力氣都用在咀嚼吞咽上,再不說一句話了。
老實說,這一次由於餐具升級,陸泊的進食體驗也提升不少,最起碼不用擔心蘇絨絨一個手滑害他匕首封喉了。
蘇絨絨倒是不急著餵完,考慮到陸泊重傷在身,她便將鹽水兔腿切開,分三次餵食,每次餵食的間隙都讓陸泊自行調息一會,以徹底催發靈食恢復真元的功效。
在此期間,蘇絨絨也抽空給王婧武餵服參香飴糖,以恢復血氣。成品參香飴糖其實是硬糖,但考慮到王婧武尚在昏迷,她就換成了參香飴糖的失敗品糖漿,連著三瓶糖漿灌下去,王婧武蒼白如紙的臉也算恢復了一點血色。
陸泊的生命力確實頑強,或者說他很擅於調控自己的身子,第二個鹽水兔腿還沒吃完,他已經能靠著石壁坐起來了,蘇絨絨安心不少,臉上笑容也越發燦爛。
於是當紅綾駕御著披帛,半是擔憂蘇陸二人,半是欣喜找到了出口,興沖沖飛回來報信時,看到的就是蘇絨絨笑眯眯舉著筷子餵陸泊吃肉的情景。
既溫馨,又曖昧。
紅綾腳下一個趔趄,從披帛上「噗通」一聲摔下來。
蘇絨絨聞聲回頭,就見紅綾整張臉紅如大燈籠,手忙腳亂地指揮披帛托起自己,一溜煙又飛入黑暗的通道里,只遙遙傳來一句:「對不起打擾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們繼續!」
蘇絨絨愣了半晌,猛地反應過來——難道他們被誤會為情侶秀恩愛了?
天了嚕,她還是個沒交過男盆友的清白大閨女好麼!
別說秀恩愛了,她壓根兒沒往男女方面想過好嗎!
如果硬要分類,她也是會被別人秀恩愛暴擊的單身汪啊喂!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青春偶像劇溺愛餵飯劇情?
蘇絨絨瞬間臉紅得就要爆炸,再也不敢看陸泊一眼。以往險境重重絕境求生,滿心滿腦想的是怎麼活命,根本容不下旖旎矯情,然而紅綾這教科書一般的反應,深深驚醒了蘇絨絨的少女心……
手中的碗筷頓時如烙鐵一般灼手,蘇絨絨閉眼往陸泊懷裡一扔,就羞窘不已地追著紅綾狂奔而去:
「紅綾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們不是那種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