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6點,天已經黑了,哈爾濱西郊的雙井大車店來了一位客人。
長袍馬褂,戴著一頂咖啡色的禮帽,手裡提著一個舊皮包,看上去像個小商人,舉止穩重,說話不卑不亢,一看就是一個慣於走南闖北的人。
夥計李順趕緊跑過去,把客人的包接過來。
「這位先生,就一位?」
「就一位。」
「稍等一會兒就開飯了,您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李順掂了掂,皮包有點份量,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
他帶著客人登記,客人要了一個單間,登記的名字叫李明。
李順領著李明來到他的房間。
「說句高攀的話,這位客官,咱們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子呢。」
李順把客人的包放下,這位李明沒有別的東西,隨身只帶了這個皮包。皮包有些年份了,看上去有點舊,但很耐用。
「哦,這位小哥也是十八子?」
「前面十八子,後面一個順,李順。」
「我叫李明。你瞧,咱哥倆一個風調雨順,一個明明白白,看來這一年,咱哥倆都有好日子過。」
「那我可得借您吉言了,您先歇著,我這就給您打熱水去,您洗洗臉,解解乏,回頭就開飯。」
李順回到大堂,沿著走廊,來到走廊深處的一個門口,門開著,他還是敲了敲門。
「進來。」
大掌柜馬大寬正坐在桌後,一邊對著賬本看,一邊扒拉著算盤,「順子,你不在前面招呼著,跑這裡幹什麼?」
李順來到桌前。「掌柜的,來了一個點子。」
「點子?」馬大寬停下手。「正嗎?」
「正,太正了。看打扮像做小生意的,可看那神情,又像文人。」
「文人?怎麼說?」
「身上風塵僕僕,可是態度從從容容,不像一般跑生意的人。進了咱們這大車店,沒有一點緊張,就像回家了一樣,這種人都是見過大風大浪,走南闖北慣了。」
「做小生意的?文人?」馬大寬摸著下巴,「有點意思,上面說有一個人要經過這裡,這幾天我們看過不少了,都不大像,沒準這個靠譜點,我得過去瞧瞧。」
李順拿著一壺開水,馬大寬跟著他一起來到客人的房間。
馬大寬臉上堆滿了笑容,拱手道:「招待不周,還請李先生見諒。」
「掌柜的客氣,您不會對每個住店的客人都親自過來打招呼吧?掌柜的這麼熱情,難怪你這裡生意興隆。」
「生意興隆談不上,就是熱鬧點,大車店嘛,三教九流的,什麼人都有。不過,李先生請放心,我這裡可沒壞人,住我這裡,絕對安全。」
「這我肯定放心。不過,話說回來,即使有壞人,咱也不怕。」李明雙手一撣棉袍,「咱這身上里里外外,就這一身衣服,想偷想搶什麼,都不好意思下手,哈哈。」
兩個人都笑起來。
李順給兩人倒上茶。
「李先生在哪兒高就啊?」
「掌柜的不妨猜猜?」
馬大寬上下打量著李明,三十五、六歲的年紀,中等身材,身上確實有股從容淡定的氣質,好像和什麼人都能談得來。
「不好說,不好說,我看李先生既像做小生意的,又像教書先生。」
李明一豎大拇指。「掌柜的不愧閱人無數,猜的還真沾邊了。在下還真是做小生意的,只不過這個生意和教書有點聯繫。」
說著,李明起身,拿過拿過舊皮包,放在桌上打開。
馬大寬和李順都探頭往包里看。
李明好像明白他們的心事,把包里的東西都拿出來擺在桌上,有好幾捆毛筆,幾盒鉛筆橡皮,幾支鋼筆,還有一些信紙信封,練習本,筆記本。
「李先生,您這是……」
「我是推銷文具的。掌柜的剛才說我是教書先生,我還真不是,不過,我這生意和教書大有關係,學校就是我的大主顧。當然了,你們這裡也是我的主顧,只要用得上紙筆的地方,都是我們的衣食父母。」
說著,他拿起一個賬冊來。
「掌柜的,您開店,賬冊是少不了的,瞧瞧咱這賬冊,一目了然。」
他快速翻著賬冊,給馬大寬看。
馬大寬剛要開口,李明突然抓住他的右手,看了看他的手指。
「掌柜的,瞧您的手指,您平時一定是用毛筆寫字的,毛筆咱也有啊。」
說著,他一把抓起那捆毛筆。「硬毫,軟毫,兼毫,咱都有,連硯台石墨都有,這些都是樣品,掌柜的您隨便挑。」
馬大寬好不容易擺脫了李明的推銷,和李順走了出來。
「哎呀,」馬大寬心有餘悸,「這他媽也太能說了,再不出來,我非得掏錢買他點什麼不可。」
「掌柜的,我看這人就是個做小買賣的,見人都是主顧,推銷個沒完。」
馬大寬冷笑一聲:「哼,做小買賣的,他蒙得了別人,蒙不了我馬大寬。順子,你真以為他是做小買賣的?」
「可不真以為嘛,聽他那麼一說,連我都想買只筆學寫字了。」
「這人的確能說會道,連我也差點被說動了,不過,雖然他很賣力地推銷,可是,我總覺得他說了這一大套,其實並不在乎是否能做成生意,他只是在乎怎麼把對方拿下。」
李順撓撓腦袋。「掌柜的,您是怎麼看出來的,我怎麼就看出來呢?」
「說老實話,我也說不上,就是一種感覺。你有來言,他就有去語,那話好像就擱在那裡等著呢,這不像是在做生意。」
馬大寬直搖頭,「不像,我總感覺他不像一個小商人,很可能他就是上面要查的那個人。今晚把人給我盯住了。」
第二天早上,剛吃過早飯,馬大寬帶著李順來敲李明的房門。
「李先生,昨兒您不是說今早要進城嗎,正好現在有一輛馬車要進城,您可以搭這輛車一塊走。」
「那可多謝掌柜的了。瞧您這做掌柜的,這麼點事兒都記在心上,難怪這裡生意興隆。這趟我沒白來,跟掌柜的學了不少。」
馬大寬趕緊客套:「就我這點本事還用學嘛,倒是李先生你太會做生意了,昨晚我差點就買你的筆墨紙硯了。」
「您到底不還是沒買嗎?看來我還是差點啊。」
「要不是我這裡這些東西還有富裕,我一準掏錢。」
說完,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不知李先生進城後,有沒有落腳的地方?」
「我就是來推銷文具的,找家便宜的小店落腳就行。」
「如果李先生信得過,我倒是知道有一家客來旅店,價格不貴,就在寬街那兒,那附近還有一所小學。」
「嗬,管住管送,還管推薦下一個旅店,我又跟掌柜的學了一招,哈哈。」
馬大寬把馬車送出大門口,他對身邊的李順說:「順子,我敢打賭,這個姓李的不會去客來旅店住,這人太老道了,不會輕易相信人。」
他轉過身走到牆邊抽菸的一個漢子身邊。
「王隊長,看到了嗎,就是剛才那個人。」
王彪子把煙扔在地上,拿腳尖碾滅。
他觀察了李明一會兒,發現他果然像馬大寬說的那樣,不大像賣文具的,說他是教書先生好像更合適些。這裡其他客人有的發愁,有的著急,有的嬉笑,這個人卻顯得從容鎮定。
他一拍馬大寬的肩膀:「馬大掌柜的,這人要真是咱們要找的人,你們哥倆這回又立功了。」
馬大寬說:「怎麼,王隊長也覺得這人有點意思?」
「這人即使不是咱們要找的人,也絕不是一般人,不信,我可以把腦袋擰下來給你當球踢。」
馬車上,李明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車把式聊著天,他這人好像和誰都能找到話說。
他不經意地打量著一同搭車的幾個人:一個扛著一個大包的中年漢子,一直沉默不語,只顧抽菸;一對愁眉苦臉的夫婦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看起來生病了,臉色焦黃;車後面,一個打扮花哨的女人和一個絡腮鬍子聊得正起勁。
馬車通過城門口的檢查,進入城裡,馬車上的人陸續下車。李明下車後,提著包悠悠然地朝前走去。馬車上那個絡腮鬍子立刻朝路邊靠電線杆抽菸的一個戴鴨舌帽的人點點頭,那個鴨舌帽轉身跟上了李明。
李明按計劃來到安豐街,住進了順風旅店。在登記的時候,他也沒忘做生意。
他一拍自己的皮包,跟夥計說他是做文具生意的,什麼練習本、作業本、賬本啦,鉛筆橡皮啦,什麼都有。他打量了一眼旅店,問這裡是否需要買些賬冊、筆記本的,毛筆他也有。
夥計把老闆叫來,兩人小談了一會兒生意經,都在感嘆現在生意難做。
李明一邊和老闆聊天,一邊觀察店裡的人。他看見門口有個拉黃包車的,不時探頭朝裡面看。
李明進了房間,稍事休息,就又提著皮包出來了。
店老闆看見了,問道:「李先生,您剛到就出去跑生意去?」
李明一拍肚子。「沒辦法,沒有生意就沒有飯吃,這位老兄經常鬧意見,誰讓咱就這勞碌命呢,王老闆,回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