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隱於道,而非隱於世!」張良瞧著四老對著那些好酒爭執不休,心中剛起一絲失望之意,就聽有人在旁幽幽說了一句,扭頭看時,卻是東陵侯召平自酒家之後轉了出來,不似昨日那般庖夫模樣,一身寬袍大袖而來,步履安閒,神色恬淡,倒比四老更像是個修道隱逸之人,看著四老爭執,面露笑意!
「敢問君候,何謂隱於道,何謂隱於世?」趙青原本在一旁妝模作樣的釣魚,聽見這一局,卻回過來頭來,霎著眼睛問到。召平微微一愣,旋即便知她心中意思,這位公主跟四老也非初識,如何不知這其中分別,這一問自是替旁人所發!
「呵呵,殿下問的好!」召平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神色不解的張良,淡然一笑道:「隱於世者,不過是待其時也,時至則出,時不至則隱,是則雖號為隱者,實為世間之人,可同論世,不可同論道!」
「原來如此!」張良看著四老點頭道:「這麼說來,這四位老神仙好酒貪杯,不舍口腹之慾,乃是是隱世之人!」說罷卻見召平微微搖頭,似乎並不贊同自己所言,倒是覺得有些奇怪,欠身一禮道:「倒不知君候所言那隱於道之人,又是如何?」
「道者,自然也!」召平捋一捋衣袖,緩步過去拾起一隻釣竿,甩竿如水,這才施施然道:「登山而嘯,臨水而歌,天性適意,不拘外物,所以聞美酒則喜,見佳肴則樂,有則饕餮縱情,無則不求其味,所謂不禁其欲,不縱其欲,公子可明白麼?」
「不禁其欲,不縱其欲……」張良被召平說的也是一怔,心裡似乎悟出一絲玄機來,再看四老,東園、夏黃二人各乘一馬,手執酒瓶,喝的神情陶醉,也不去理會那馬匹要去何處!綺里季卻是倒臥在一片草叢之中,搖頭晃腦,也不知吟誦些甚麼東西,甪里先生雖是被人搶去許多美酒,此時倒似並不心痛,竟然已爬上一顆大樹,執著酒瓶,似乎在往遠處眺望一般。張良見他身形隨風而動,稍不留意便有失足之虞,也是看的有些心驚,不免過去道:「請問先生看見甚麼了?」
甪里先生被張良一問,卻是滿面頹廢,神色悽惶道:「上看青冥,下窺滄海,浮生有盡,歲月無涯,此世何來?此生何去?」說著竟是淚流滿面,嗚嗚而哭,弄的張良有些不知所措,卻聽東園公在馬上搖搖晃晃,醉意熏然道:「來也非為來,去也非為去,天下萬物皆出陰陽之變,造化之生,你我皮囊,皆是如此,豈不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
張良這一句聽的明白,這最後一句,乃是莊子書中所載,甪里先生所哭,乃是為慨嘆人生有涯,大道無窮,東園公所說,卻是不去執著於無窮,便知無窮之奧義,既不為無窮所動,又不拒無窮之動,似乎是說不動於心,不滯於物,便是大道所在,生死也不過是天地萬物罷了!
「哈哈哈,道可使知之,不可使學之!」甪里先生也是被東園公一番話說的破顏而笑,就樹上痛飲一口,四人眼神會意,都是瞧著樹下低頭沉思的張良。就連召平同趙青兩人,此時也是看著張良一臉笑意!
「來來來,張公子且坐下說!」甪里先生又喝了兩口酒,見張良眼角光芒一閃,望向天際,知他到底心思聰慧,多少已是明白這無窮之道,乃是自在一心,也是頗為讚許,自樹上輕輕縱下,伸手在他肩上輕輕一拍,張良只覺一股力道緩緩而入,心中不覺輕輕一驚,剛要說話,卻見甪里先生雙目微閉,再覺自腿上一軟,已然坐倒在地,便也不再掙扎,憑著他那股力道在體內緩緩而行。
此時周圍眾人都不做聲,唯有風過柳稍,水流淙淙,間或幾隻飛鳥鳴叫,張良只覺那一股力道緩行之時,自己耳目都似漸漸清明許多,眼中天色愈來愈藍,連天際雲朵邊緣都似越來越覺清晰,到得後來,眼光竟似穿透這湛藍天色,看出幾抹深邃無極的意象來,耳邊聲音也是愈來愈雜,先前不過是風聲水聲,鳥鳴蟲叫,過了多時,連這遠處山民耕種吆喝之聲都隱隱入耳,更有山風穿林,魚躍出水之音接踵而至,就是那酒家中木柴燃燒嗶剝之聲都似乎聽的見,心中不由大異,往常自己也有靜心之時,何曾見過聽過這許多動靜!眼光微微一轉,早已瞧見趙青背影,皓腕玉頸,如在眼前,一陣微風拂過,連那秀髮飄動,也都絲絲可見。
「一元始動,陰陽相生!出!」他心中正在詫異,忽聽甪里先生口中斷喝一句,體內那股真氣猛然加速,跟著丹田之內便是一陣擾動,昨日那股熾熱之氣噴涌而出,來勢之猛,帶的自己身子都不由自主向上跳了一下,心裡不覺一慌,只說這番苦楚如何受得,哪知那熾熱之氣跟甪里先生那股氣息一遇,竟然勢頭一緩,兩相融匯,化作一股溫水一般,從丹田之處浸潤開來,漸漸流遍全身,再被此時日頭一照,全身暖洋洋說不出的舒服,再過片刻,那股暖流已浸透全身,忽的又是一收,變作一股,在體內疾速巡行,瞬時間便將身上脈絡走了一遍,這才由背至頭,由頭至腹,到了丹田所在這才漸漸消逝!
「好舒坦!」甪里先生手掌一松,張良已是長吸一口氣,只覺從來都未如此呼吸之深,河邊水汽帶著一股青草味道直透肺腑,當真是酣暢淋漓,如飲醇酒,忍不住已是叫了出來,四老看他氣色,都是各自一笑,也不來理他,只是捧著陶瓶悠然自得品酒去了。卻是趙青拋下釣竿,笑嘻嘻看著張良道:「公子此時還說那丹藥是毒藥麼?」張良知她乃是前來揶揄自己,也不來爭辯,心中卻是有些驚嘆,不想這丹藥竟有如此效用,自己此時當真是有如脫胎換骨一般清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