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座古剎,雖說是聲名在外,可終究是隱於深山老林之間,山道崎嶇,再加上這寺里的和尚淡漠名利,久久不曾在世人面前講經說法,因此這些年來其實香客便不多,再加上早在好些時候便已經宣布封寺,因此這些時日以來,除去寺中僧人之外,寺中便更是不見外人。
寺中住持是個很有趣的老和尚,每日除了做早課之外便在寺里閒逛,還經常到寺廟旁的幾塊田圃里看一看他自己栽種的瓜果,顯得很是愜意。
老住持在寺廟裡修行的時間太長,佛法精湛,不說在寺里,就算是在整個東越江湖都頗受尊敬,不過這一尊敬倒是寺中的僧人見到老住持都有些拘謹,這一點反倒是讓老住持不是很高興,好在除去這寺中大部分僧人之外,還有兩個和尚能和老住持聊得上幾句,一位年輕僧人,叫不與,是幾年前在江湖備受推崇的年輕高手,不過隨著這兩年他不常在江湖上走動,加之葉如晦的名頭又太盛,現在名頭卻是大不如之前了。另外一個小沙彌,法號實在有些讓人忍俊不禁,叫做無語,據說還是老方丈親自給取的,很有慧根,更是天生能夠聽得懂其他動物的言語,讓寺中僧人都很驚奇。小沙彌對於這個應該叫師叔祖的老住持可是喜歡的很,平日無事的時候調皮搗蛋在菜圃里踩傷踩死幾株老住持視作寶貝的青菜,大抵也只是被呵斥幾句,有些時候老住持更是連呵斥都懶得呵斥,可見老住持對這小沙彌疼愛到了何種程度。
古剎封寺之後,大抵和之前也沒有什麼不同的,只是原來還偶爾會有幾個香客上山,現在卻是一個都看不見了,而那個之前曾經遠去佛國的年輕僧人也在封寺的第二天不見蹤影,之後時日更是沒有出現過在寺中,這讓本來就覺得這些後輩無趣的老住持也有些無奈,不過好在那小沙彌還在寺中,平日裡倒是偶爾能與老住持說上幾句。
今日早課之後,老住持在寺中閒逛了些時候,日頭漸漸升高,見此刻還算是清涼,老住持便踏出廟門去那幾塊菜圃中,卻是在菜圃中揪到了某個正在啃黃瓜的小沙彌,自然不能像老住持一般寒暑不侵的小沙彌戴了個斗笠,看著是老住持走過來之後,三兩下啃完那截黃瓜,便苦著臉看著自己這位師叔祖,惹得老住持哈哈大笑。
小沙彌皺著眉,一臉無辜的說道:「師叔祖,有什麼要講的,便一股腦講出來,可別在小僧面前賣關子。」
老住持拍了拍這個古靈精怪的小沙彌腦袋,沒呵斥他,反倒是問道:「無語,你聽過這菜圃里的蟲子說過話沒有,有沒有誇我的菜種的好?」
始終是秉持著出家人不打誑語的小沙彌搖搖頭,一臉惆悵。
老住持呵呵笑道:「為何如此啊?」
小沙彌從菜圃里走出來,和老住持一起站在田坎上,輕聲感慨道:「師叔閉關了,寺里也不來香客了,很無聊的。」
老住持走過一截田坎,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在一株南瓜秧前停下腳步,替那個不大的小南瓜翻了個身,這才是站起身子來,看向小沙彌,意味深長的說道:「寺中佛卷不少,多讀些總是好的,師叔祖年輕的時候,還不曾喜歡上種菜,講課也還沒有資格,那無聊的時候便只有讀些佛經了,這些年讀下來,倒是收穫不少,所以經常有僧人抱怨讀經書無用,師叔祖倒是不覺得如此,雖說寺里每個僧人參的禪不同,但這經書畢竟是佛祖傳下,不讀怎能知道其中奧妙,你不與師叔讀過寺中不少經書,還覺得不夠,這才遠去佛國,不過這畢竟是你不與師叔的禪,你學不來,也不用學,師叔祖就是不知道你這個小傢伙是要參出什麼來。菩提寺出過好些不得了的高僧,可依著師叔祖來看,都不如你特別啊。」
小沙彌抬起頭,一臉驚異。
老住持牽起小沙彌的手,走過幾步,摘下幾個黃瓜,替小沙彌抹去上面的細小芒刺,這才把小沙彌的斗笠取下來,用於裝這幾個黃瓜。
老住持一邊走一邊笑道:「寺中無聊那便下山去,去東越走走,去楚地看看,也可以去南唐走走,叫上你不與師叔一起,好好看看這世間的風景。不過有一點,沒走完之前不能回來。」小沙彌疑惑道:「師叔祖,可是不與師叔還在閉關呢。」
老住持不多說,只是指了指廟門口。小沙彌順著老方丈所指的地方望過去,正好看到有個年輕僧人站在廟門口。
「不與師叔?!」
小沙彌一臉的不可置信。
老住持把斗笠遞給小沙彌,輕聲笑道:「這次讓你不與師叔帶著你,師叔祖也放心些,對了,還有一件事,去哪兒都成,可不許上青城山去找那個小劍士。」
不與從廟門口走過來,對著老住持行禮之後平靜道:「方丈方心,不與會照顧好無語的。」
老住持點點頭,這一次不再說什麼,只是擺擺手。
不與會意,牽起小沙彌走過田坎,緩緩下山。
老住持看著小沙彌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里之後這才返回寺里,不過走到寺廟門口時,便改了注意,也不進寺,坐在了那小沙彌平日最喜歡待的門檻上,望著山下。
老住持不曾多說,可半刻鐘之後卻有個老和尚顫顫巍巍從寺中某處禪房中走出,足足把寺廟裡都看了個夠之後才來到廟門口。
看著老住持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過到底也是沒有思索多久的老和尚便來到老住持身旁,老住持欲起身行禮,卻看到老和尚擺擺手,然後他便緩緩坐在了老住持身旁。
兩個年齡加一塊不知道有好幾百歲的老和尚同時望著山下。
老住持輕聲開口問道:「師叔,就是今日了?」
當今能被四大宗門之一的菩提寺住持叫師叔的人世間只有一位。
這個老和尚在天機閣的首榜上排在了第一。
如今最有希望破開第六境的葉長亭說這老和尚果然是天下第一。
但實際上這位天下第一雖說叫做極苦,但幾乎沒什麼人見過他出手。
極苦坐在老住持身旁,淡然問道:「一念,不與和那小沙彌都下山去了?」
老住持久沒被人提起過法號,一時間有些恍惚,但仍舊是很快說道:「下山去了,不過師叔,這番行事當真有用?」
極苦搖搖頭,喃喃道:「第七境的兩位要想殺世間任何一人都不是難事,我這樣做,不過是求個心安而已。」
老住持有些傷心,而極苦則是神色淡然。
「師叔,世間只有你與葉長亭二人有望那第七境,既然那兩位要找上菩提寺來,未必便不會去青城劍閣,師叔不能抵擋,那葉長亭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極苦悵然一笑,平靜道:「我有這番結果,全因自己種下的因,不過那位劍仙卻不同,世人總拿李青蓮來和他比,我倒是要說上一句公道話,李青蓮的劍道比上葉長亭也要差些,這位劍仙當真才算得上江湖千百年來的劍道第一人。時至今日,他早已經可以跨過那一步,成就第七境,不過他卻是當門一腳並不急著跨出,是想著越過院子直入正堂,實在是令人欽佩。」
「除去那兩人,葉長亭此時此刻已經可稱得上天下第一了。」
老住持震驚不已。
極苦惋惜道:「可惜了,這年輕人以後的路我看不到了。」
老住持面容苦澀,正想說些什麼,便看到極苦站起身來,走出廟門,輕聲道:「一念,關門之後若不是不與和那小沙彌回山開門,而是被旁人推開,世間便再無菩提寺。」
老住持如遭雷擊,臉色煞白。
極苦面朝山下,淡然道:「關門。」
老住持雙手合十,喃喃道:「阿彌陀佛。」
他踏進廟門,廟門被人關上。
極苦走出幾步,看向山道。
他低著頭,身後便出現了一尊菩薩相。
神態莊嚴,映照天際。
此番異景,方圓數里都清晰可見。
山道之上有一男一女兩人緩緩登山,才走至半山腰,女子看到這一樣一副菩薩低眉的景象冷笑道:「這老和尚還真是不知好歹。」
男子面無表情,看向山巔,平靜道:「倒是有些手段,不愧當年能從我手下溜走。」
女子不以為然,「不過是裝神弄鬼罷了,難不成還比你小看了的劍士強?」
本已經是世間無敵的男子面色不改,只是高聲道:「低頭是菩薩,那抬頭便成佛?」
這一句話說出,有驚雷聲響起。
而極苦則是不得不退後兩步。
他艱難抬頭。
男人眼神平淡的看著山上,看著那菩薩相緩緩變幻成一尊金色大佛,映照在半空中。
整個山巔都滿是金光。
曾在某處見過一條金光大道的男子皺了眉,冷淡開口:「成佛又如何?」
他連天上人都敢殺,又如何殺不了人世佛?
男子一步踏出,直至山巔。
那半空上的佛相面露慈悲,卻有佛印壓下。
男子面無表情,一拳轟碎佛印。
有氣機鼓盪在衣袍之中。
再一拳,男子轟碎佛相,滿天金光散落。
在滿天金光中,老和尚極苦淡然開口。
「阿彌陀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