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該是烈日當空暑意正濃的午後,可不知為何南唐江寧城卻忽然下起傾盆大雨,大雨氣勢便是黑雲壓空,未下之時便做足了威勢,等到真正下下來時,幾乎片刻便讓江寧城街道瞬間有了積水。
那座刀齋位於江寧城外不遠處,雖說身處京畿要地,可幾乎無一人會認為那座刀齋的主人會對這變幻莫測的南唐朝堂有興趣,就拿才不久之前發生的政變來說,就算是當時城中廝殺聲不斷,這座刀齋都無半點響應,既無人來求這座刀齋的主人出手,也無人來勸說他不要出手,那位頂著刀聖名頭的老人這些時日過的還算是不錯,早時去陵安和人打了一架,然後順便見識了劍仙拆皇宮,等到一切事了之後又去了一趟北海,去看了眼那位要破而後立的南唐劍道扛鼎之人,最後等回到江寧時,正好碰上那場算不上有多慘烈的宮變,當時樓知寒站在江寧城頭,若是有心,幾個起落便能直入皇城救出那位皇帝陛下,之後只要安穩度過一夜,宮變的結局便會改寫,可這刀道在世間幾乎已然是無雙的老人並未出手,只是冷冷瞥過幾眼之後便轉身回了刀齋,之後數日便不曾出過門,葉長亭要踏足第七境,他樓知寒也有這份想法。
只可惜,這些時日過去了,樓知寒雖說有些所得,可遠遠說不上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不再強求的他總算是今日出關,卻又偏偏碰上了這磅礴大雨,站在屋檐下的樓知寒眼看著弟子風行歌走過來,卻仍舊是無動於衷,只是眯眼看著這大雨。
打定主意要看著這大雨何時停歇的樓知寒站了小半時辰之後總算是覺得有些乏了,便讓人在屋檐下擺了張椅子,自顧自坐下之後輕聲道:「行歌,境界這事情急不得,水到渠成最好,依你在第四境所呆的時日來看,要想再進一步,恐怕不是一兩月能夠成的,世間天才不少,但到底都不是順便在江湖裡抓一把都是的,你本身天資已經足夠優越,非要去跟那用劍的比,又是何苦?」
樓知寒未曾說出那人的名字,但風行歌已經篤定師尊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因此也沒有半點隱瞞,躬身回道:「師尊,弟子只是有些不甘心罷了,當日比刀,可是我勝了。」
樓知寒聞言一笑,好像是想起了什麼,頓了片刻說道:「你勝了又如何,當年為師與那湯老頭子齊名與江湖的時候,說是不分伯仲,其實為師真正勝過他的次數不多,反倒是輸的多些,若不是他瘋魔一般屠了半座大魏江湖,導致最後心境受損,如今成就還真說不上誰比誰強,至於他那弟子,用刀是個天才,可要是用劍,便是第二個葉長亭,湯老頭子之前不清楚,要這小子練刀,也沒差到哪兒去,可後來這小子轉而練劍,又有葉長亭為他這個侄子保駕護航,現在踏足第五境也在情理之中,不過依著為師來看,時間確實是早了些。」
風行歌問道:「那依著師尊來看,他有機會踏足第六境麼?」
樓知寒聽著雨聲,反倒是沒聽清自己徒弟所問內容,頓了片刻,好在風行歌會意,重新問了一遍之後樓知寒這才開口說道:「葉長亭能不能踏足第七境是整座江湖關心的事情,你關心也就算了,可那年輕人能不能踏足第六境,關你何事?難不成他要是能踏足第六境,你便此生無望第五境?我輩武人到底不如那三教中人清心寡欲,但若是雜念太多,也要不得,這第四境和第五境之間那道坎,便是如此,所有雜念聚集在一起成就心魔,世間不知道多少武夫都是倒在這上面啊,行歌,你也要萬分小心才是。」
「那個年輕人和葉長亭一般,兩叔侄都是天生的劍胚子,只不過葉長亭練劍太過於瘋魔,敢做出萬劍煉心的行徑,因此他能在這而立之年便踏足第六境,如今更有機會踏足第七境,是那李青蓮都未能達到的成就,為師聽聞那劍閣有一塊劍碑,只有驚艷劍士才可把名字篆刻上去,李青蓮而今算是最高的,就是不知道葉長亭之後會不會把名字刻在他上邊,這一點,為師都好奇的緊,等有機會,為師便去一趟劍閣看一看,看一看咱們這位劍仙,是不是真算是江湖百年第一人。」
「至於那個年輕人,最近在陵安與辛白味比過一次劍,辛白味不知道是真想成全那年輕人的劍道還是本就不如那個年輕人,反正是輸了,這一輸了,辛白味的劍道前路真算是斷了一半了,不過好在王越那老傢伙惜才,才替辛白味保住了另一半,不然這位劍聖,倒是真無望讓老夫出刀了。」
樓知寒說起劍聖兩個字,語氣有些變化,但仍舊是神色平靜。
風行歌在聆聽師尊教誨空隙,還抽空看了看屋外大雨,見著這來的莫名其妙的大雨沒有絲毫要停的架勢,有些無奈的說道:「師尊你總是講些用劍的作甚,說一說用刀不好?」
樓知寒在閒暇時還算是性子溫和,若不是氣勢擺在這裡,倒也看不出來他便是這天底下有數的刀道大宗師,聽著風行歌問起用刀的,他第一時間想起了便是那位和他在陵安一戰不分勝負的晉南衣,清了清嗓子之後這才說道:「用刀的為師便已經是天下第一,舉世看來,也就只有晉南衣能夠和為師一戰,至於除此之外,你湯師伯,可算在前三甲了,這老傢伙,這輩子要是不能踏足第六境,為師真要看不起他一輩子。」
風行歌低聲嘟囔道:「才說了湯師伯困於心境,這會兒又是什麼說道?」
樓知寒眯著眼,呵呵一笑,想了想,還是給了風行歌一個板栗,不過接下來的話可不是對著他說的,反倒是自言自語念叨:「你這小子,哪裡知道我和湯老頭子的交情,這輩子就算是江湖上出現了再多驚艷的刀客,在老夫心中,也不及那老頭子半分,不過這老頭子困於心境,就不能走出來了?畢竟當年為師還和他不相上下,如今這老頭子要是說沒存著趕上老夫的心思,老夫是說什麼都不信的。」
平白無故挨了一個板栗的風行歌不敢抱怨,也沒想著抱怨,只是不著痕跡的揉了揉自己的腦袋,他現在倒是有些奇怪師尊身在南唐為何知道這麼多大楚的事情,不過就算是想知道,此刻也是決計不敢開口問的。
樓知寒沒有心思再和這榆木徒兒說話,反倒是站起身來,看著這雨勢漸小的天空,想了片刻,便忽然踏入雨中,走出刀齋,風行歌沒有那份可以無視大雨的修為,也就沒有跟著,只得看著師尊緩緩離開。
踏出刀齋的樓知寒身上不佩刀不帶酒,走出一截路,風雨仍舊是不能近他分毫,全部都被一道無形氣機阻絕開來,當世第六境的大宗師高手中,除去榜首的東越和尚,他算是最年長的,自然氣機也算是豐沛至極,莫說是阻隔風雨,就算是一刀斷江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走出一大截路之後才忽然想起一件事,是當年他和那湯老頭兒分別之前,湯老頭兒非要和他定下一門親事,說是他們各自娶親,之後後人若是一男一女便結為夫妻,若不是便各自教其練刀,之後二十年再比就是,可惜的是,湯老頭兒離開南唐之後回到大魏便面對是滿門抄斬的湯家,莫說娶親,就算是親人都一夜之間作古,報仇之後更是一度銷聲匿跡,哪裡有娶親一說,再說樓知寒,本就是清心寡欲之人,一輩子也就湯槐安一個朋友,這湯老頭兒一沒了消息,他乾脆便是終身未娶,後來兩人再通書信,這才定下了徒弟一比的事情,不過之前那葉如晦和風行歌比刀,可算是風行歌贏了。
樓知寒自顧自笑道:「這老傢伙啊。」
不知道在這泥濘小道上閒逛了多久的刀聖總算是等到天空放晴,大雨總算是停歇,可不知道為何,這雨不再下了之後,樓知寒忽然心裡有些難受。
他驀然轉頭看向北方。
樓知寒站了良久,忽然渾身顫抖,不可置信的說道:「你這就走了?」
無人應聲。
樓知寒沉默不語,神態憔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