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鎮北邊軍與早先殺入北匈的征東邊軍早在去年秋末便結束了那場北境之戰,只是這幾個月來,兩大邊軍並未急著撤出北匈境內,反倒是耐著性子將這草原之國最後的殘兵敗卒都趕殺的一個不剩,免得死灰復燃。
而在南境,白難帶著的大軍早已經攻破江寧城,現如今,南唐國土盡數歸楚,大軍尚未得歸,只不過戰事已經落下帷幕。
大軍統帥白難,這位統帥在楚字大旗插在那城樓之上之後便再無蹤影,明擺著今後會成為大楚王朝之後一等一功勳武人的白髮男人沒有選擇那份功勳,而是選擇不再出現在廟堂和沙場當中。
不過這場大戰,大楚王朝十二位王侯所剩無幾,四大軍侯更是四去其二,剩下的兩位軍侯有誰遞補其實是現如今大楚百姓最喜歡討論的事情之一。
不過最後塵埃落定時,還是實在出人意料。
華章侯領著征東邊軍殺入草原深處,在北匈大軍尚未回頭之時,便攻破了那座北匈王庭,如此滔天軍功,足以讓其爵位再上一階,因此大戰落下帷幕之後,這位王侯便當真成為了王朝新軍侯之一。
另外一人也不是旁人,鎮北邊軍原本的主將鎮北侯,先有多年鎮守北疆之功,後又有這場大戰的功勳在身,這一次成為新的四大軍侯之一,實在也挑不出毛病。
至於空出了的數位王侯爵位則是有許多戰功卓著的大將軍遞補,唯獨一人,在聖旨傳到軍中之時,不屑一顧,甚至拒不接旨。
鎮北邊軍大將林驍!
這位在當初那場大戰之中以萬人騎軍在大軍之中來回衝殺的無雙猛將,在接到聖旨的時候,並無一絲高興,反倒是神情冷淡至極,所謂的一將功成萬骨枯,他以往並無太過真切的感受過,可現如今,真是切切實實深有感觸,他麾下騎卒一萬人,大戰結束之後,只剩下十數人而已,可以說若不是那一萬戰死的士卒,這王侯爵位,到不了他手上。
林驍心中有愧,所以並不接旨。
只不過今日軍帳之中,衝進來數位邊軍士卒,人人持刀,看著那位身材高大的大將軍,林驍看著這僅剩的數位士卒,有些不解。
數位士卒之中,周太平不算是原本的騎軍老人,但後來加入這支騎軍之後很快就和這些士卒打好了關係,這小子文採好,又敢搏命,所以這些士卒都樂意和他扎堆,現如今數位邊軍士卒衝進軍帳,便是讓這周太平來開這個口。
看著林驍,周太平抱拳問道:「敢問大將軍,為何不接受封侯一事?」
林驍默然無語,此事邊軍之中大抵都知道的七七八八,又何必來問他。
林驍不說話,周太平便繼續說道:「敢問大將軍,是否覺得對我等士卒有愧?」
林驍點點頭,沉聲道:「這份軍功原本該是諸位共享,為何非要成就林驍一人?」
周太平朗聲道:「我騎軍士卒戰死一萬一千三十二人,死的每一人都希望將軍能夠封侯,甚至苟活之十二人也都希望大將軍封侯,大將軍可是為自己封侯?非也,乃是為我騎軍上下士卒而封,若是大將軍不做這個王侯,誰又知道我邊軍為中原百姓做過些什麼?因此懇請大將軍,為我等士卒而做這個王侯,以慰戰死袍澤!」
林驍不語,身後殘存士卒單膝跪地,異口同聲朗聲道:「求大將軍封侯!」
林驍重重點頭,但仍是不發一言。
——
靈運三年,夏。
鎮北邊軍大將林驍入陵安城,正式封侯,大楚皇帝念其衝鋒陷陣勇猛無比,以前朝那位舉世無雙的大將軍爵位賜之。
溫侯!
巧的是,那位大將軍也用戟。
——
靈運三年,秋末。
霜殺百草。
世道重歸太平。
有個年輕人在陵安兵部消去軍籍,帶著一袋子銀子緩緩南下,直往江南,這位稀里糊塗參了軍,殺了南唐人的年輕人叫邱小樓,先是跟著大楚南境大軍將南唐人趕回了南唐,並且還跟著大軍殺進了那座南唐都城江寧城,甚至之後他還聽說這支大軍是要殺回北境的,只不過好在後來北境戰事已經向大楚傾斜,因此大軍才放棄了北上的念頭,老老實實在江寧城駐防小半年之後,才被調回大楚,按照大楚律,一旦歸了軍籍,要想返鄉,都要先遞交卷宗,之後在陵安兵部拿到審核文書才行,雖說有些麻煩,但兵部對大楚士卒一向寬厚,不會太為難,甚至在給他辦理審核文書的兵部官員知道這個年輕人是要回鄉娶親的時候,甚至還破天荒的將兵部的一匹劣馬送給了這年輕人,免得這小子讓那姑娘等得太久,這年輕人撓了撓頭,沒說什麼,只是牽著馬便轉身返鄉。
這次出門參軍,他一直覺得就只有兩件事值得慶幸,一件事是將那些南唐人趕出了大楚,另外一件便是這退伍之後還有了一筆不少的銀子,其實更為重要的還是自己這一百來斤的身子啥都沒少。
兩隻手三隻腿,一樣沒落下。
年輕人很滿足了,因此在南下之後,一路心情都很舒暢。
星夜兼程,走了小半個月,才堪堪到江南。
實際上邱小樓要不是瞧著自己這匹劣馬已經是實在沒力氣的緣故,還能在快些,在臨近杏花鎮外的一條小溪旁,邱小樓停下來給這匹馬兒餵水,不急著趕路。
他視線所及,那座小鎮隱約可見。
或許是近鄉情怯,邱小樓走到這裡之後便有些邁不動腿了。
他看了看左右,有些無奈的找了一塊大青石坐下來,開始發呆。
他想起自己年少的時候,也就是這條小溪,他一人獨自在這條小溪里摸魚,那個時候他還小,只不過水性已經實在是很嫻熟了,因此一下午便能摸到不少,只不過常常摸來的這些魚都並非是自己一個人吃,大多數其實都送了出去,小鎮百姓都有些怕他,只是因為他從小便父母雙亡,怕他帶來霉運,可都不是討厭他,因此偶爾也會給些吃的給他,他能不被餓死,大抵源於他不想死,也源於這些百姓的救濟。
至於為何救過祝紅樓,那便實在是俗套至極了,富家小姐落水,窮小子救起小姐,最後小姐以身相許的戲碼雖然邱小樓沒有在書里看過,但聽得不少,但那些故事的里窮小子最後不管怎麼說,高中也好,還是其他什麼的,總歸都是出人頭地了,少有人和他一樣,打完仗就什麼都沒了,除了一袋子銀子,也就是一匹劣馬。
因此返鄉的邱小樓快要愁死了。
他不太清楚祝紅樓到底還喜不喜歡他,也不太清楚她會不會以為他已經死了,就已經改嫁別人了。
所以他愁到連進鎮的心思都沒有。
已到深秋,天氣微寒,到了黃昏之後,邱小樓鼓起勇氣牽馬進鎮,路過那座道觀的時候,已經空空如也,小道士和老道士都已經不見蹤影,他走進杏花鎮,看著那些光禿禿的杏花樹,有些傷心。
進鎮子的時候,沒有看到什麼人,邱小樓便越是不安,他先到祝家府邸不遠處遠遠望了幾眼,沒看到想看到的那道身影,站了一會兒,他便轉身往那條狹窄的巷子走去。
剛剛踏足小巷,便聽到有人喊他。
「邱小樓!」
這聲音又清又脆。
牽馬的邱小樓深吸一口氣,顫抖著轉身。
有個女子站在遠處。
她看著邱小樓轉身了之後,便很快笑道:「我春天的時候就聽到說戰事已經結束了,原本以為你很快就要回來了,可是等了一個夏天,都沒見到你,於是爹就告訴我興許你戰死在戰場上了,回不來了,我不信,我爹就又勸我說,可能你是掙了軍功,現在已經是大將軍了,我雖然不太相信你會死,但想著你要是當了大將軍不回來了也沒什麼嘛,反正你都吃了這麼多年的苦了,好不容易享一次福,真要是不回來也沒什麼嘛,反正我等不到你就算了。」
說著算了的時候,祝紅樓的鼻頭微紅。
邱小樓張了張口,沒說出什麼來。
那女子擺擺手,仿佛要將所有不好的情緒都揮去,她輕鬆道:「好嘛,現在你也沒成什麼大將軍嘛,還是那個窮小子,真好。」
邱小樓走過去,有些不開心的說道:「不太好。」
女子捂著嘴笑,這個傢伙,都會說這個了。
知道這個膽小鬼不敢牽她的手,於是女子主動牽起他的手,往那處破落的小屋走去。
一路上,她問道:「你出了一趟遠門,不會就只有這匹馬吧?」
「哪能啊,在陵安消除軍籍的時候,兵部衙門發了好些銀子,我想想啊,這些銀子不說多了,肯定是能把我家那小屋重新修過的。」
「咦,你還去過陵安,邱小樓,陵安大不大,有沒有三個杏花鎮這麼大?」
「大啊,這兩條街就有杏花鎮這麼大了,而且那個地方人很多啊,嘿嘿,漂亮的姑娘也很多啊。」
「邱小樓!!!」
「額,其實都沒有你漂亮。」
邱小樓忽然一本正經。等到祝紅樓點點頭這才鬆了口氣。他有些慶幸自己反應得這麼快了。
兩人走過一段距離之後,邱小樓忽然笑道:「紅樓,我其實很喜歡你的,很喜歡很喜歡。」
很簡單的一句話,算不上什麼情話,因此那祝紅樓也沒有什麼表示,只是快要跨上台階的時候,祝紅樓就忽然淚流滿面了。
邱小樓把她摟在懷裡,笑道:「哭什麼呢。」
對呀,哭什麼呢?
這本來不該哭的。
——
靈運三年,晚冬。
江南之地又下了一場大雪。
整個南國銀裝素裹,分外妖嬈。只不過現如今的江南之地,少了許多買不起木炭的人家,少了許多三九天仍舊還要為了生計奔波的人們。
在今年初夏,那位註定會青史留名的宰輔大人提出辭官還鄉,讓朝野大驚,不過陵安眾朝臣看到這場國戰之後身子便每況愈下的宰輔大人,也實在沒有說出任何挽留之言,這位宰輔大人為大楚所付出的東西已經太多,誰還能要求他再為大楚做些什麼?宰輔大人離京之時,皇帝陛下率百官送行,雖然沒說什麼話,但人人都知曉,宰輔大人離京之後,這朝堂便該是有些新面孔了。
不過從初夏拖到晚冬,宰輔大人總算是離京了。
在那位宰輔大人離京之時,他曾探頭看過一眼陵安,當著百官笑言:老夫總覺得自己會比陵安後老,卻遲遲等不到陵安老啊。
百官不解,但宰輔大人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等到宰輔大人離京數里之後,這些百官才忽然想起,這位宰輔大人本就是陵安人,這般辭官之後要去哪兒?
還鄉?
何處才是宰輔大人的家鄉?
甚至可以問上一問,何處是宰輔大人的心安之處?
以往是陵安朝堂,那以後是何處?
哪裡會有人知曉。
宰輔大人的車架遠去,連帶著這位青史上註定會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那段大楚朝堂都走向了歷史的洪流之中,之後人人便都不可見,只可翻書而觀了。
在那架馬車遠去之後,宰輔大人仿佛抽去了最後一絲氣力,他半靠在車廂里,額頭白髮在眼前飄搖。
他蒼老的面容上滿是皺褶。
駕車的馬夫便是之前那位送宰輔大人南下去洛城的馬夫,他雖然看不到車廂內場景,可之前離開陵安時便明顯的感覺到宰輔大人已經油盡燈枯,之所以宰輔大人執意離京,似乎便是為了不讓百官見到這個樣子的他罷了。
他努力讓馬車走的不那麼顛簸,可再如何小心翼翼駕車,馬車都不可避免的有些顛簸。馬夫不知道想到些什麼,眼眶忽然有些紅。
車廂里,那個老人早已經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陵安讀書人,甚至已經不是那個威嚴的宰輔大人,只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而已,他搖搖頭,努力使自己清醒一些,看向車廂外,他顫抖著問道:「我們要去哪兒?」
馬夫背對著他,輕聲回道:「宰輔大人還沒有說,自然是宰輔大人說要去哪兒,就去哪兒。」
老人顫抖的念叨著,「宰輔大人?宰輔大人?老夫不是大楚的宰輔了。」
馬夫似乎是很有些怕老人傷心,他平靜回答道:「宰輔大人一直都是大楚的宰輔。」
老人悵然一笑,不曾多言。
只是低聲輕輕道:「花了半輩子為你們而活,真是很累的。」
這一句話,馬夫沒有接下去,因為實在不知道怎麼接。
老人笑著說道:「記得那些年的陵安,還沒有那麼多生面孔,老夫朋友不多,也就那麼兩三個,師兄一個,孫老兒一個,嚴老兒一個,再算上小師弟,也就四個。可都說讀書人文無第二,所以朋友倒是朋友,只不過還是誰都不服誰的。只不過再不服,這孫老兒能及得上我?這嚴老兒怎麼及得上我?至於師兄,不過喜歡讀書而已,其他更是相差遠矣。可唯獨小師弟,才真是誰都比不上啊,或許他來做這個宰輔,大楚也不會死這麼多人。老夫和他鬥了半輩子氣,現在想來,還是不如他,真是不太甘心啊。」
老人幽幽一嘆,安排著後事,「等老夫死後,別埋在那座小溪山上了,和小師弟一輩子不對付,這死了,就不去擾他了,將老夫扔在大楚江河裡便可,老夫這一輩子都沒走過其他什麼地方,就跟著河水好好看看大楚山河也可。」
馬夫抹了一把眼淚,低聲問道:「那宰輔千金要不要知會?」
宰輔大人搖搖頭,「不必了,她們娘倆算是老夫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兩人,既然死了,也就不去再惹她們傷心了,老夫既然選擇走了這條路,走完也就完了,不必掛念什麼。」
馬夫重重點頭,不發一言。
老人忽然笑道:「倒是最後還讓你為老夫傷心了一次。」
馬夫搖搖頭,動了動嘴唇,總算是說道:「宰輔大人不僅是不少讀書人心中欽佩的對象,也是我等武夫欽佩的對象。」
老人搖搖頭,吐了口氣道:「老夫其實只想做他欽佩的對象啊。」
一時無言。
外面飄起雪花,寒風驟至。
一場大雪很快下了起來。
馬夫打了個寒顫,想著提醒宰輔大人,可是只是喊了一句宰輔大人之後,車廂里未傳來回音。
馬夫猛然轉頭,老人安詳的躺在車廂之中。
平靜而死。
馬兒驀然停下,不知為何。
馬夫來不及說話,轉頭之後視線之中,有個青衫年輕人緩緩而至。
他來到馬車旁,看了看這馬夫,輕聲問道:「長輩過世,晚輩自當收屍扛棺,如何?」
馬夫看了一眼這個青衫年輕人,很快便有些不確定的問道:「是葉先生?」
那年輕人點了點頭。
馬夫這才擦去眼角淚痕,輕聲提醒道:「宰輔大人說了,死後不必下葬,同大楚山河而游便是。」
年輕人點點頭,「自當遵從長輩遺願。」
馬夫便不再多說什麼。
然後那青衫年輕人便背起老人遺體,轉身而走,只不過才走出數步。
那馬夫便想起什麼,忽然大聲道:「宰輔大人死前最後一句說的他想著做一人的欽佩對象。」
年輕人咧嘴,沒笑。
沒有回頭。
背著宰輔大人緩緩而行,很快漫天雪花便都落滿了兩人身子。
走出很久之後,年輕人才輕聲笑道:「師叔若是說的那人是我,那便不必擔憂了,師叔所做的這些事,自然能讓如晦欽佩。」
寒風吹過,似一人爽朗大笑。
——
陵安,凌煙閣。
有個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男人推門而入,走過那掛著的二十四副畫像後,獨自一人坐在門檻上,輕聲嘆道:「你這個老傢伙,一輩子都要強,最後要死了,也不讓朕看看,不看便不看吧,可你這傢伙,總歸該讓無數後人都好好看看。」
走出凌煙閣之後,皇帝陛下立即讓人為宰輔大人畫就一幅畫像,雖說宰輔大人不在陵安,自有見過他的丹青高手,憑藉記憶便畫就了一副畫像。
栩栩如生。
皇帝陛下親自將其懸於凌煙閣。
位於二十四功臣之前。
大楚第一功臣。
宰輔高深!
——
有顆長在書院某處偏僻小院的夾竹桃,新枝長得極為茁壯。
——
靈運四年,初春。
冰雪消融,萬物復甦。
江南之地早已經春暖花開。
有個白髮男人行走於一座無名山中。
在大楚最後那場戰事之後便不見蹤影的大楚天軍侯本該成為現如今天下所有沙場武人仰頭而觀的大楚功勳武人,卻偏偏不再想再回陵安。
那座從天軍侯府更名為白府,現如今又改回去天軍侯府四個字的府邸,主人遠遊未歸。
白難提著一包桂花糕,或許這是他唯一去陵安的緣由。
來到一座野廟前。
廟裡老和尚早已經故去多時,小和尚也去雲遊,這座野廟破敗,並無人跡。
白難繞過這座野廟,緩緩而去。
有一片桃林,開的極盛。
踏進去時,真是如至仙境。
白難在桃林之中緩緩而行,走到盡頭時,有一小墳,無碑。
只不過墳頭尚無野草,只是有一顆小桃樹,亭亭而立。
一如之前那婉約女子。
白難緩緩坐下,打開那包桂花糕。
他輕聲開口,語氣輕柔。
「子衿,可曾知曉,現如今大楚一統山河,北匈再無,你也再不必擔心那些蠻子南下中原了,你說南唐婉約,只不過以後倒是看不到了,至於東越尚在,本就沒有什麼大礙,我也就懶得去管了。」
「十餘年前你說你戀的陵安非陵安,我後來才想清楚,原來是出自那句世人謂我戀長安,只是單戀長安某而已。你讀的書多,不像我,這樣一個大老粗,一輩子只知道行軍打仗而已。」
「子衿,十年未見,你可安好?」
……
……
白難嘴裡不停,他有千句萬句要說與這女子聽。
「世人惱我當年所選大錯特錯,可若是現如今再選,我依然會如此選,你說男兒要志在四方才行,可我倒是覺得,志在四方不如你。」
「這片天下對白難而言,如何及得你一絲一毫?」
「陵安也好,天下也好,無你處便無心安之地。」
……
……
白難獨坐一日,起身之時,桃林落花。
很好看。
好似有女子站在桃林之中喊他的名字。
「白難。」
白難一頭白髮隨風而動。
他笑著流淚。
——
初春時節,正是適合遊人踏青之時,實際上這江南之地,不少士子早已經相約,三五成群,游山而去。
終南山腳,有香客結伴上山,只是尚未看到那座道教祖庭,山道之上,亦無任何道人行蹤,這讓幾乎年年都來的香客們有些奇怪。
平素里上山燒香,總歸會在山道上看到不少或老或少的道長,可現如今,當真是一個都沒有。
香客帶著困惑上山,總算是來到那座長生殿前。
仍舊沒看到有道長蹤影,這讓這些香客覺得實在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以。
良久之後,才有個少年道士走出長生殿,看到這諸多香客,鄭重的打了個稽首。
眾香客連忙還禮,可有眼尖的香客很快便發現這個少年道士身穿的卻是掌教大人才能穿的道袍,玄紫色,不同於其餘灰布道袍。
有年老者小心翼翼問道:「敢問道長,可是這終南山掌教大人?」
那少年道士輕輕點頭,雙手疊於腹前,輕聲道:「小道守一,正是這終南山掌教。」
香客們皆是大驚失色,人人知曉這終南山原掌教薛道沖是首榜上大宗師,可惜是死在了當初那場國戰之中,可即便如此,這終南山還有這麼多道長,為何掌教卻是這一位少年道士?
那老者不確定的問道:「上山之時,未見山上修行的道長們,也不知道是為何?」
守一眉目之間有些傷感,輕聲道:「當時大楚遭逢大難,師兄師伯們皆下山而去了,無一人而還,小道奉掌教師叔祖之命擔任守山大責,並且師叔祖言明,若無師兄們回山,小道便可為下一任掌教。小道等候這些光景,亦無見一位師兄歸山,想來便都已仙去,這才敢以終南山掌教示人,不然如何敢為之?」
這番話說出來之後,香客們都有些傷感,這終南山雖然貴為道教祖庭,可山上道士一向待人和睦,從未有過什麼作惡之舉,掌教薛道沖更是低調的不像話,就連踏入第六境,也不曾公諸世間,要不是這後來有天機閣,誰又知曉?
守一攤開手,輕聲道:「諸位請入便是。」
眾香客點頭。
踏入長生殿,雖說早有守一的一番話在前,可踏入長生殿之後,看到那擺放的一眾靈位,還是吃了一驚。
這滿座終南山道士魂盡在此處。
那老者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守一倒是站在一旁,只是在為青燈添油。
終南山隱於人世,太平時不曾有過一舉一動,可恰逢亂世,便盡數下山,死的安靜,不曾驚擾世人,可也不曾愧對大楚,愧對蒼生。
修道之後便是方外之人,可睜不睜眼都還是楚人。
守一忽然想起掌教師叔祖的一句話:
我輩修道,什麼都可修,可唯獨不修長生。
——
靈運四年,盛夏。
陵安。
皇帝陛下在朝會上提出要修建一座大楚英豪樓,在樓內要懸掛於大楚有功的江湖武夫,此事甚大,歷朝歷代都不曾有廟堂為江湖所做此類事情,因此一經提出,便讓整個朝野都震驚不已。
朝中大臣對此褒貶不已,有贊成之輩,說是那些大楚武夫為大楚在那場國戰之中所做貢獻不可磨滅,不能相忘,修建此樓,理所應當。而持反對意見者,便是說自古以來俠以武亂禁便成了廟堂最頭疼的事情之一,現如今大楚要開先河,為江湖正名,是大大得不妥。
兩方爭執不休,讓此事一再擱淺。
不過在某日朝會之時,雙方又提及此事,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儒學宗師斥責此事是胡鬧,這一次,滿朝大臣都忌憚這位儒學宗師的聲名不敢多說,反倒是有個御書台的少府大人站出來大聲斥責這位儒學宗師,這位一直對朝會都冷眼旁觀的狀元郎破天荒的說了許多,從那場國戰說到國戰之前,反正表露的態度就是一個,此事可行,亦是必行。到了最後,蘇妄言指著那老傢伙的鼻子怒斥道:「此事放在大楚三年之前,宰輔大人尚未辭官之時,若是你這老兒多說一句,宰輔大人便能將你這傢伙直接貶出陵安,大楚江湖,何曾禍國?何曾擾亂社稷?國戰之時,他們死在軍陣之中,卻不曾有半句怨言,而你這塊老木頭呢,只怕躲在別處瑟瑟發抖而已!?」
一句話,蘇妄言便換了三個稱呼,便實在可知他有多怒不可遏。
朝臣們儘是盯著這個盡顯狂孺風采的年輕人,神色複雜。
還好最後那位皇帝陛下終於拍板,此樓可修。
遂命丹青妙手畫像懸於此樓。
最後朝臣一眾商議,提出多達五十六位江湖武夫可將畫像懸於此地。
這之中早已名動天下的有已故的天下用刀第一人晉南衣、道教祖庭終南山掌教薛道沖、北地劍聖辛白味、劍閣掌教餘留白、劍道宗師柳登科、以女子之姿現如今已經登臨第六境的柳青、死在青城山的帝師王越、為大楚死在北境的大魏人士湯槐安……
……
……
這五十六人之中,大多已故,就算是活著的,除去少數幾位仍在江湖上,大多已經不見蹤跡。
最後排列順序之時,關於誰的畫像排在第一,又產生了爭議。
是該讓那位劍開天門的劍仙葉長亭懸於最前頭,還是讓在北丈原斬殺北海王甘如,殺透一座北匈江湖,最後登上上京城城頭斬殺北匈國主的葉如晦排在第一。
最後有人一言而決。
葉如晦!
這位才是整個北境戰事最關鍵之人,若無他斬殺甘如,並且在大軍之中揚言要北上取北匈國主人頭,想來北匈大軍不會那麼容易便被大楚擊潰,甚至是攔不住他們南下也是有可能的。
怎麼看,位於第一,理所應當。
大楚英豪樓花費半年時間修建完畢,在靈運五年初春正式建成。
樓中五十六位畫像皆出于丹青妙手之手,栩栩如生。
特別是這最前頭的那兩幅畫像,更是宛如活人一般。
一身青衫,腰間仗劍的葉如晦風流意氣仍是無人可比,白衣持劍的葉長亭飄飄似仙。
世間武夫之後再言,提起劍仙兩字。
定然繞不開當年的南唐劍仙李青蓮,白衣劍仙葉長亭,以及葉如晦三人。
更何況後者,同出一門。
一門兩劍仙,在此之前,世間聞所未聞。
……
……
大楚英豪樓建成之後,到底還是引得不少陵安百姓前來一觀,眾人來到那葉如晦畫像前,都是嘖嘖稱奇,更有甚者,聽說過這年輕人當初所作所為的,都忍不住說起來,那模樣,就像親身經歷過一般。
黃昏時刻,人群散去。
有一襲青衣牽著個小女孩走進此樓,先是在那處柳青的畫像前站立片刻,後來才一一看去,最後走到畫像最前面。
盯著那副白衣劍仙。
這位現如今已經是天下四大宗門之一書院掌教的女子,神情複雜。
那小姑娘仰起頭,看著那兩幅畫像,好奇問道:「師父,那兩個是誰啊?」
那襲青衣平靜道:「近百年來最用劍最厲害的兩位劍道大宗師。」
小姑娘扎了連個羊角辮,怯生生問道:「那有多厲害?」
那襲青衣似乎聽到了一個不怎麼好回答的問題,她頓了很久,輕聲道:「厲害到全天下的人加在一起都打不過他們兩人。」
小姑娘眼睛裡有光,她笑著說道:「那我以後就要成為那種很厲害的人了。」
做師父的青衣,沒有點頭,只是搖頭道:「很難。」
這世間無敵四個字,葉長亭擁有過,卻不屑一顧,寧願為世間武夫劍開天門,讓之後江湖,人人皆有機會踏足第七境,不必為練武所累,葉如晦一樣擁有過,照樣可以為了一個女子說舍就舍,他雖然做不來葉長亭那等為世人開闢出那種武道通途,卻能為腳下這座山河一劍斬盡整座北匈。
兩人對於世間,說不清輕重。
小姑娘被師父打擊了,也不曾生氣,只是攥緊了小拳頭,想著有朝一日肯定能成為這麼厲害的人的。
可這兩人尚未走出這座大楚英豪樓,便看到有個青衫年輕人站在門口,未曾懸劍,他嘖嘖笑道:「柳青,這幾年不見,女兒都有了,叫啥名字,來葉叔叔抱抱?」
柳青柳眉微皺,一氣而掠。
大宗師的一招,足以讓人重視。
但那年輕人好似並不在意,只是徑直走過去抱起那小姑娘,笑著問道:「叫什麼名字?」
那本來極為怕生人的小姑娘,興許是覺得這個一點都不怕自家師父的年輕人笑臉親切,因此也沒有掙扎,只是怯生生的說道:「柳念亭。」
這三個字讓這青衫年輕人笑彎了腰,他看著那青衣女子,笑著說道:「柳青,你對小叔還不死心?」
貴為書院掌教的柳青冷著臉,看著這個自己無論如何都打不過的年輕人。
年輕人抱著這小姑娘,對她做了個鬼臉,才放下這小姑娘,輕聲笑道:「這兩年,我可沒閒著,其實又去北匈走了一趟,殺了幾個老王八,我可不想在看到之後還有什麼人想謀劃什麼大事。」
柳青譏諷道:「你不是自詡是讀書人麼,什麼時候都變成了這般模樣?」
那青衫年輕人點點頭,惆悵說道:「是變了。」
不過他很快便笑道:「這如今時局,是先生和師叔聯手造就的,如何都不能讓人毀了去,因此即便是變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柳青默然無語。
年輕人看了看天色,笑著問道:「還有什麼想問的沒,沒我就走了。」
柳青思索很久,總算是問道:「進入了天門,到底還能不能出來?」
這個問題仿佛難住了那年輕人,年輕人頓了許久,也不曾開口。
「我知道了。」
柳青黯然點頭,不再追問。
年輕人一閃即逝。
等到這年輕人離去好一會兒之後,小姑娘才後知後覺的仰頭問道:「師父,我發現一件大事!」
柳青下意識發問,「什麼?」
小姑娘極為認真指著葉如晦的畫像說道:「剛才這個叔叔,和畫像上的劍仙叔叔長得一摸一樣!」
柳青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輕聲笑道:「本來就是一個人啊。」
這次,這個叫柳念亭的小姑娘就真的是長大了嘴巴,合不攏了。
原來是那位劍仙叔叔啊。
就是很厲害很厲害的那個人了。
——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江湖上出現一位女俠,這位女俠用劍,劍術極為高明,境界也不低,應該是有名師教導,只不過脾氣古怪,除了行俠仗義之外,其餘時間,並不多言。
因此江湖上開始對其望而生畏,別的女俠行走江湖都能得到一眾擁躉,可這位,沒有。
連一個都沒有。
真是一件怪事。
這天日出,朝霞熠熠生輝,女俠站在山頂觀朝霞,卻看見有個青衫年輕人持劍到此。
那個年輕人提著那柄現如今早已經是天下名劍之首的長情,來到女俠身旁,笑著問道:「李夏至,當初說要是你成了女俠,就把這柄劍送給你,現在還要不要?」
原名李夏至的女俠對旁人都是不冷不淡,偏偏對這個年輕人有了些笑容。
她搖搖頭,輕聲道:「我有劍了,不要了。」
年輕人笑著打趣道:「你那柄鐵劍不行,還有些讓人傷心,確定不換上一換?」
李夏至一笑置之。
年輕人不再強求,只是坐在她身旁,「有些人過去了就過去了,還真要記一輩子?」
李夏至反問道:「那換做你,你記不記一輩子?」
年輕人笑著點頭。
李夏至忽然問道:「你說登科要是沒有死,會不會成為你之後的劍道魁首?」
年輕人一本正經的認真說道:「肯定的!」
李夏至這一次平靜一笑,不多說什麼。
年輕人苦笑,不再勸慰。
只是和她一起看完朝霞之後,便獨自離去。
離去之時,李夏至看著年輕人的背影,哈哈大笑。
有些事情總算釋懷。
實在痛快!
——
靈運七年,秋末。
大楚征東邊軍攻破東越國都,東越國滅,敕封原東越皇帝為東越王,讓其立刻前往陵安,後者拒絕,上吊於國都城樓上。
這一年的寒冬格外的冷,陵安大雪磅礴。
有個中年漢子背負巨劍,一劍破開陵安城門,直入陵安皇宮,劍氣之盛,整個江湖已經多年未見,守城的刑部供奉高手和皇宮守城人皆不能敵。
在那中年漢子一劍之下,皆無還手之力。
世間的第七境武夫本就不多,也就那麼三兩個,在書院掌教畫孤心和天下用刀第一人晉南衣身死之後,加上那位人間無敵之人不見蹤影,還有誰攔得下這位東越第一武夫?
第七境的武夫,可以說,除去那位年輕人,此人碩果僅存。
殺入皇宮之時,這位絕世武夫哈哈笑道:「大楚縱有百萬雄師,我夏秋也還是想取誰頭顱便取誰頭顱,天底下誰能攔?」
站在第六境巔峰的冠軍侯看著那位幾乎已成無敵之姿的東越武夫,神情不變,第七境和第六境是一道天塹,如何能邁過?
此時此刻,這位大楚軍伍第一人開始有些想起了當年那位動輒便到皇宮一游劍仙葉長亭。
只不過相比之下,他更喜歡那個青衫年輕人。
夏秋身前的御林軍陣讓開一條道路,有個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男人走出,這位大楚皇帝陛下,看著這位第七境武夫,沒有半點畏懼,只是笑道:「夏先生武道修為獨步天下,自然是這天下何處皆去得,今日來朕此地,難不成只是為了取朕頭顱而已?」
夏秋冷聲道:「我東越這些年待大楚,如待好友,為何大楚興兵滅我東越?」
皇帝陛下平靜道:「雖滅東越,但我大楚不曾有一絲一毫對不起東越百姓,就連那位東越王,朕也不忍賜死,便是念著這兩國之前情誼,可夏先生該知道,這天下大勢,非你我兩人幾言幾語便可決定的,朕滅東越,是大勢所趨,非是其餘什麼。」
夏秋冷笑不語。
看著這位動輒就能取下他頭顱的絕世武夫,皇帝陛下豪邁笑道:「當年葉劍仙動輒便入朕皇宮,朕也不曾當真驚慌過,對於這等江湖武夫的風流之舉,朕是打心眼喜歡,因此就算是夏先生拿下朕的頭顱,也無妨。」
夏秋收劍,冷聲道:「若有一日等夏秋發現你大楚並未善待我東越百姓,自然來取你頭顱。」
皇帝陛下洒然而笑,「若有那一日,不勞夏先生,朕自己便取了自己的頭顱。」
夏秋不置可否,轉身離去。
這位劍道大宗師,自然知曉這世上有些事情本就不可逆轉,不是每座江湖都能像大楚這般,能夠有這麼多宗師高手,能夠有這麼多人甘願為國而死。
——
靈運八年,春風吹過陵安。
才過完新年的陵安街頭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這樣一來,街頭有大小四道人影,便都不是太過於引人注目。
一身青衫的年輕人不曾腰間懸劍,只是背後背著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小姑娘,小姑娘長得漂亮,一雙大眼睛盯著這些來來往往的商販,眼花繚亂,她小腦袋趴在自己那老爹背上,有氣無力的問道:「爹,你說這陵安挺有意思,可我怎麼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
那個脾氣好的不得了的年輕人笑著安慰道:「等會兒爹帶你去吃好東西,你就覺得挺有意思了。」
提到有東西吃,小姑娘原本無精打采的樣子便一掃而空,變得神采奕奕,她在註定自己爹看不到的身後重重點頭,更是扳起手指頭數著自己想要吃的東西,那小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只不過小姑娘有這麼個待遇,在男人身後的小男孩就沒有了,同是姓葉,同是自己老爹的孩子,這個小男孩不僅沒有得到能夠讓自己老爹背著的待遇,甚至那個喜歡吃醋的男人都不讓自己娘親牽著他。
小男孩對此憤憤不平,自己的娘親哎,為什麼不讓她牽我。
可那男人只是笑著說道:「這是我媳婦,又不是你媳婦。」
名為葉秋的小男孩實在是有些鬱悶,講道理自己是怎麼都講不過自己這個老爹的,至於打架,就更別說了,去年年初,他想著要練刀,於是便興沖沖得給他爹說了這件事,他那個老爹倒也半點都不曾為難,不僅親手畫了一本刀譜,更是給他做了一柄小木刀。語重心長的跟他說,這部刀譜是一個叫湯槐安的老前輩的畢生絕學,讓他好好練著。葉秋當時便一臉認真的問他爹,這老前輩有你厲害麼,他那個平時里總喜歡說著自己天下無敵的老爹,破天荒的點了點頭,很是認真的說,自然要厲害。
雖然葉秋不太相信,但他還是老老實實按著那刀譜去練了,可這都一年過去,他將那本刀譜都快翻爛了,可還是接不住自己老爹一招。
葉秋欲哭無淚,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他那個總喜歡欺負他的老爹不喜歡多說,這便讓他越來越無奈。
這次來陵安,葉秋趁著自己娘親不注意,便一個人偷偷溜進了那座大楚英豪樓,去看了看那些每天老爹都要吹噓自己的畫像是在第一的那棟樓。
一番看過之後,真的在那座樓里看到了那個爹口中的湯老前輩,也真的發現自己老爹說得沒錯,他的畫像真的在第一啊!
只不過他留了個心眼,悄悄數了數湯老前輩和爹的畫像之中隔著多少人,一數下來,竟然發現還有十幾個呢。
那豈不是說,這老前輩比起來自己老爹,豈不是還要差去十幾個江湖高手那麼多。
那老爹給畫的那本刀譜……
葉秋更是欲哭無淚。
好在他身後的娘親好似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呵呵笑道:「你爹當年練武的時候,第一個師父就是這位老前輩,你看看,這位老前輩會差得到哪裡去?」
葉秋不情不願的說道:「那也沒有爹厲害啊。」
他娘親輕聲提醒道:「所以你還有你爹啊。」
葉秋恍然大悟,很快便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只不過很快他就想起一件事,轉而問道:「那娘,湯老前輩是用刀的,現在爹是用劍的,教他練劍的那個人又是誰啊?」
仍舊是一身紅衣的女子柔聲道:「你前幾天偷偷去那座大楚英豪樓看過了對不對?」
葉秋嘿嘿一笑,本來這件事做的也不算是多麼隱秘,就算是被娘親知道了也無可厚非。
女子輕聲道:「在你爹的那副畫像後的那副畫像,有一位白衣劍仙,那就是教你爹練劍的人。」
葉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疑惑問道:「那他比爹更厲害麼?」
女子仔細想了想,輕聲解釋道:「你爹在人間最強,那個人卻是不在人間,要是在,說不定的。」
女子笑了笑,「其實那個人,你該喊叔爺。」
葉秋吐了吐舌頭,憤憤道:「那要是有機會見到叔爺,我就讓他把爹揍得娘親都認不得他。」
女子噗嗤一笑,沒有多說,倒是他那位老爹轉過頭,就給了他一板栗。
這一下,讓葉秋更是鬱悶至極了。
一行四人找了一家臨街酒樓,徑直走上二樓,在一處靠窗的位置坐下,青衫年輕人沒有去管那小姑娘拉著店小二點了些什麼菜,只是把視線放在了酒樓大堂當中的那個說書先生身上。
已經是滿頭白髮的老說書先生不知道說了多少年書,但這幾年所說的內容便都不是什麼其他的劍仙飛劍取人頭,更多的是那兩場國戰,說的是那些大楚武夫慷慨赴死,說的是那場壯懷激烈的大仗。
老先生喝了一口酒性不烈的江南佳釀,輕聲笑道:「我應見青山,青山不見我。靈運元年那場大戰,我大楚兒郎死於北丈原的,多達十五萬人。死於南境的也有十萬之眾,二十餘萬的大楚兒郎換來如今大楚,怎麼說,都理應珍惜,只不過死在南境的江湖大宗師至少也有好幾位,可諸位可知那北境,為何是一位江湖武夫都未曾喪命嗎?」
在場酒客聽到這裡,都停下了喝酒吃菜,反倒是聚精會神的看著老先生。
老先生洒然一笑,「那是因為有一人,便攔下的北匈一整座江湖!」
「那年輕人是大楚繼劍仙葉長亭之後的又一位劍道扛鼎之人,算來算去,天下的江湖武夫都不敵他,唯獨只有那位劍仙可能會有勝算,諸位想想,一位是能御劍十萬柄劍開天門的劍仙,一位是一人殺透北匈江湖,最後登上上京城城頭的世間無敵,兩人要是打起來,該是何等風光?」
立馬就有酒客問道:「何等風光,是不是得將這一座陵安城都拆了去?」
老先生擺擺手,輕聲道:「拆不了,這兩位根本就打不起來嘛。」
老先生這一句說出來,便響起了有許多不知道江湖往事的酒客此起彼伏的疑問聲。
老先生不緊不慢的喝了口酒,輕聲笑道:「兩位姓葉的本來就是一家人,是親叔侄,如何打得起來?」
他這樣一說,酒樓里便響起了此起彼伏諸如原來如此的這類聲音。
老先生爽朗笑道:「在咱們大楚靈運五年初春建成的那座大楚英豪樓里,將誰的畫像排在第一,在建成的時候,實在是難以抉擇,可依著老夫來看,除了那位葉先生,誰也不行嘛。」
「傳聞那位葉先生當時在登上上京城城頭時,曾笑言問北匈國主可否知曉葉向北這個人……」
「哈哈,北匈國主自然不知曉,實際上就連整個天下都沒有什麼人知曉,不過現在,咱們可就知道了,那位葉向北,不是旁人,也就是咱們那位葉先生的爹,也是當年死在北丈原的鎮北邊軍老卒!」
「……」
老先生講得吐沫橫飛,這邊的小姑娘則是埋頭吃飯,不曾理會這些,夸自己爹的話嘛,這些日子裡她聽了這麼多了,不差這麼一兩句。
葉秋則是看著自己老爹,更惆悵了。
他以前不練劍就是因為知道自己老爹用劍天下第一了,自己肯定不管怎麼練都打不過他,可是現如今練刀,他也覺得沒有把握能夠超過他啊。
可很快葉秋就覺得理所當然。
自己老爹,哪裡是這麼簡單就能超過的。
一行四人,有三個人都沒有去仔細聽那說書老先生講故事,反倒是葉如晦,這個青衫年輕人聽得很入神,那種認真的模樣,就好像年少時候在洛城,先生授課之餘,偶爾會講幾個故事的時候一樣。
酒樓里聲音嘈雜,停不下來,可街道上很快便傳來幾聲驚呼,說是某某大俠要在這陵安街頭一決生死。
名頭大不大不好說,但實在是取得響亮,一個破山劍三字就足以把這酒樓酒客都吸引去了,一時間酒樓里酒客都走的一乾二淨。
二樓上只剩下五人。
這裡一家四口,那裡一個說書老先生。
葉如晦端了碗酒來到老先生身旁,搬了挑長凳坐下,輕聲笑道:「老先生說書的年生肯定不短了,要不然沒那麼有味道。」
老先生正笑著想回話,可剛剛抬頭便看清了這年輕人的面容。
頓時如遭雷擊!
這模樣比那大楚英豪樓里懸掛的那副畫像還要真!
他呢喃道:「葉先生?」
葉如晦嘆了口氣,拿起酒碗與老先生酒碗一碰,一飲而盡,他笑著說道:「老先生這些故事講的,真的當得上盪氣迴腸四個字。」
老先生惶恐不安,只是下意識一笑。
葉如晦轉身離去。
這碗酒,權當敬先生了。
等到這位世間無敵之人離去之後,老先生才想起自己那碗酒,他笑著將其一飲而盡,便仿佛喝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他咂咂嘴,笑道:「這碗酒,真是這輩子喝過最盡興的酒了。」
——
靈運二十年,大楚皇帝駕崩,新帝即位,改年號天寶。
天寶年的第一次朝試,在陽春三月在陵安舉行,這次朝試之前,有個女子早已經聞名大楚,這位女子一路走來,所參加的每一場考試,都是第一名,一路走到陵安的最後一場朝試,眾人便都在看她是否能不能成為這大楚的第一個女狀元。
於是無數陵安百姓都翹首以盼。
放榜之日,不少百姓踴躍而去,竟然比參考士子還有多出不少。
在那處皇榜上,一甲頭名。
李青稻!
果然如此。
在當年那位差一點能成為大楚第一位女狀元的林朝鶯之後,這大楚總算是迎來了第一位女狀元。
朝野震動。
於是皇帝陛下親自召見這名女子於議事大殿,當著文武百官發問,師從何人?
其實早在這女子聲名鵲起的時候,朝野便已經流傳著這女子的先生是一位江南女子教書先生,可誰人都不太相信,一介女流能夠教出這麼樣一個大楚女狀元,所以大楚新帝才有此問。
彼時文武百官都盯著這個女子,希冀知曉那位在這女子身後的大儒究竟是何人。
李青稻,這個來自江南鄉下的女子面對文武百官,動了動嘴唇,說了三個字。
朝野皆驚。
唯獨已經是禮部尚書大人的蘇妄言爽朗大笑。
那個已經十餘年不曾在大楚出現過的男人,名字再一次傳遍了大楚。
原來大楚第一個女狀元,是那位世間無敵之人葉如晦的學生。
散朝之後,女狀元安排進禮部,作為官場前輩的蘇妄言破天荒與她同行,讓百官側目。
出宮門之前,蘇妄言笑著稱讚道:「姑娘,你那位先生還真是了不起。」
聽聞過這大楚朝堂上些許風聲的李青稻自豪道:「我先生,自然了不起!」
雖然她也二十多年不曾得見自家先生了。
蘇妄言不置可否,他緩緩而笑,「來禮部的話,你這小姑娘可還算是不錯。」
然後這位立志要做大楚宰輔的禮部尚書便一人獨自離去。
留下李青稻獨自一人看向宮外,看向江南。
有個青衫年輕人驀然出現在遠處。
一如二十多年前一般,容貌未改。
李青稻眼眶濕潤,輕聲喊道:「先生。」
那年輕人緩步走過來,看著她笑道:「都考中狀元了,不愧是先生我的學生。」
由不得他多說,李青稻很快便急迫說道:「葉姐姐身染重病,活不了多久了,先生你快去看看。」
年輕人皺眉,想了想,點了點頭。
很快身影一閃即逝。
李青稻看著他離去,自顧自想著,希望先生能趕上見葉姐姐最後一面。
——
江南水鄉,正是春意盎然之時。
有個身形消瘦的中年婦人躺在病榻上,努力睜著眼睛看著窗外,她知曉那個姑娘已經高中,成為了大楚第一個女狀元,也知道他肯定也知道了。
她笑著低聲說道:「現如今你的學生都已經成了大楚第一位女狀元了,也就算是我沒有辜負你了,只不過你這些年啊,都不曾來見我,是覺得我不配再和你相見?」
陋室空蕩,只余回音。
這個原名葉姜的女子,這輩子都不曾嫁人,因為她總是會想起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年輕人,那個當時像讀書人多過像江湖武夫的年輕人。也就是那一面,她便牽掛了這半輩子。
現如今好了,自己總算是要死了,牽掛要放下了。
她看著窗外,輕聲笑道:「想了你念了你半輩子,卻終究沒有機會當著你的面對你說上一句喜歡你,都說女子要矜持,可這等了你二十多年了,矜持不矜持的,都已經不重要了,只是都見不著你,何來的對你說喜歡兩字。」
她搖搖頭,仿佛是想把那年輕人從她腦海里徹底抹去,可後來又頹然說道:「你呀,為何這麼讓人靜不下心來?」
她絮絮叨叨,可終究是聲音越來越小,快要聽不見了。
最後她渾濁雙眼快要閉上之前,有個年輕人推開木門走進這小屋,來到床前,握住她的手。
一別二十年,那年輕人還是容顏依舊。
她勉強開口說道:「你怎麼沒有老?」
那年輕人好像有些吃驚,驚訝道:「老了啊!」
葉姜艱難的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年輕人握住她的手,柔聲道:「等我二十年,傻不傻?」
葉姜點頭,很像是賭氣的小媳婦,她輕聲道:「是挺傻的,可你怎麼忍得下心來二十年不來見我啊?」
年輕人沒有說話,有些慚愧。
她沒有斥責什麼,只是問道:「有孩子了吧?」
年輕人點點頭,笑道:「一男一女,兒子叫葉秋,女兒就叫葉淮。」
她笑笑,輕聲道:「你倒是取名字一點都沒有費心思。」
年輕人咧嘴一笑。
他沒有不合時宜的說這名字都是自己媳婦取的。
已經是油盡燈枯的女子嘴唇動了動,還是艱難的說出了四個字。
她說,我喜歡你。
年輕人嗯了一聲。
她緩緩閉眼。
年輕人將她的手放回被子裡,起身離去。
關了門。
——
靈運二十年,秋末。
江南之地落葉紛紛。
青城劍閣,思塵在繼劍閣掌教餘留白和一位師伯之後,成為這五十里的第三位劍閣掌教。
這位當初才是個小劍士的傢伙,現如今已經是天底下難得的第六境大宗師,在天機閣首榜上,高居第五,只不過即便如此,他依然說不上是這青城山上最強之人。
他的師妹,那位小豆角,現如今已經是這江湖之中的第一位女子劍仙,劍道修為力壓諸多劍道大家,早已是這江湖劍道魁首。
更是在首榜上,已經排在了第一!
可其實山上弟子都知道,要是說這天底下還有用劍的劍士能勝過這位師叔的話,除了那位早已經不在江湖之中出現的葉先生之外,也就是掌教師叔了。
只不過掌教師叔向來脾氣不錯,不僅對人極好,也極少出手,對上這豆角師叔,更是連劍都不提。
這倒是讓山上弟子都有些怒其不爭。
只不過山上還有一位喜歡教人練劍的師叔總是說,這樣的掌教師兄,才真是那個掌教師兄。
今日午後,思塵領著一眾劍閣弟子來到劍碑旁,對著這諸多劍閣弟子緩緩笑道:「這五十年間,咱們劍閣也就在劍碑上刻了兩個名字,一個是為了天下武夫劍開天門的葉師叔,另外一個則是為大楚山河而死的上上任掌教餘留白,對了,也就是我的師父。」
「可現如今,我總想在這劍碑上再刻上一人的名字,不知各位是否覺得妥帖?」
「那人尚未死,也不是這劍閣弟子,可也是劍士!」
「當年這人,第五境時便去北匈,將半座江湖殺了個通透,更是瀟灑而歸。」
「第六境時正遇南唐劍道第一人冷寒水啟釁大楚劍林,他將其斬之!」
「第七境時,大楚遭遇南北兩國夾擊,此人一人一劍,斬去同為第七境的北海王甘如,殺去北匈,殺透一座北匈江湖,最後更是殺入北匈國都上京城將那位北匈國主斬殺在上京城!」
「如此一人,各位覺得,是不是當將名字纂刻於劍碑之上?」
無人提出異議。
思塵笑了笑。
轉身將這位的名字刻在了劍閣祖師之前,劍仙葉長亭之側。
理應如此。
他甚至有些嫉妒了。
——
在女狀元李青稻在入朝的第五個年頭,禮部尚書蘇妄言總算是在苑文庭和一眾大臣的包夾下,成為了大楚新一任宰輔。
這位狂孺,即便是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在成為宰輔之後,仍舊不收斂性子,在朝堂上,看著不順眼的百官,仍舊是破口大罵,一點都不似之前那位已經寫進青史里的宰輔大人
之前他是禮部尚書的時候,這朝堂上尚有人敢與之對罵,現如今當上了宰輔大人,可真是無人敢在這位面前和他對罵了。
實際上,在蘇妄言坐上宰輔之位之後,這座王朝之後三十餘年,一直是風調雨順,這位也不曾從這個位置上離開過,直到這位老宰輔暮年辭官之後,他也仍舊是沒有離京,仍舊待在陵安。
偶爾甚至還要參加朝會。
見著不順心之事,還是會破口大罵。
整座王朝仍舊是要順著這隻遲暮老虎的毛。
與此相對,那位同樣是辭官的門下省尚書令苑文庭老大人脾氣就要好太多,辭官之後雖說未曾離京,但也不曾再出現在朝會,偶爾會在書院講學。
頗得陵安士子讚譽。
兩位老大人也偶爾有一日會聯袂出現。
並無傳言之中的敵對姿態。
甚至還有士子看到過這兩位會在一起喝酒。
只不過蘇老宰輔喝得多,苑老尚書令說的多而已。
——
又是一年春歸時。
蘇老宰輔走在苑老尚書令之前。
在陵安設有靈堂,皇帝陛下領著百官前來弔唁。
黃昏時分,賓客百官散盡,一直不曾現身的苑老尚書令才緩緩出現在靈堂前,這位遲暮老人,睜著渾濁的雙眼看著靈位上的幾個字,呵呵一笑。
他緩緩轉身,在門檻上坐下,背對那位多年老友,緩緩而言:「做了大約三十多年的宰輔,你這老小子比咱們的高宰輔在位的時間都要長,滿足了沒有?要是沒有,起來再罵過百官就是,起不來了吧,就好好躺著吧。對了,記起來一件事,你走慢些,我很快就來了,一個人待在陵安,沒舊友,很難熬的。」
這一年夏至時。
苑老尚書令死在家中,神情安詳。
這兩位的時代落下帷幕。
——
寒冬時節,大雪紛紛,有個青衫懸劍的年輕人獨自登上那座青城山。
在那塊劍碑前站立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呵呵一笑。
他走進那座號稱劍閣禁地的劍冢,漫天劍氣見他皆不敢妄動。
他看了兩眼,轉身離去。
只不過離去之前,曾一劍劈開半座山峰。
劍光照耀整座青城山,無人知道是為何。
——
春去冬來,江湖上的武夫換了一茬又一茬,可始終未見有人能再度踏足第七境,倒是第六境的大宗師已經有兩手之數。
要逼近了靈運年間的那座大楚江湖的鼎盛狀態。
這些第六境的大宗師之中,有本來就在經歷過靈運年江湖的書院掌教柳青、菩提寺住持不與、劍閣掌教思塵。
也有未曾經歷過的終南山掌教守一道長、女俠李夏至、還有那位女子劍仙和一位總喜歡教人練劍的老劍士。
甚至還有一位名為葉秋的年輕刀客橫空出世,輕鬆將用刀天下第一人的頭銜握在手裡,可這位打遍天下武夫的年輕刀客,卻是唯獨不敢去挑釁用劍的劍道大宗師,江湖武夫,特別是用刀的刀客都對此頗有微詞。
可那位始終喜歡笑嘻嘻說話的年輕刀客也不解釋。
反倒是他妹妹,那個名為葉淮的女子說透了真相。
葉淮說,只要自己哥哥敢挑釁一個劍士,她爹就要和他哥哥打一架。
而已經是第六境的哥哥,連她爹一招都接不下。
此言一經傳出,天下皆驚。
有個這麼厲害的爹,還姓葉,好似身份已經昭然若揭。
可惜兄妹兩人始終不曾將自己老爹的名字報出來。
讓整個江湖去猜。
——
又一年大雪紛紛。
陵安街頭,有個幾十年面容不變的青衫年輕人腰間懸劍,坐在摘星樓高台上賞雪,左右無人,年輕人一人發著呆。
大雪落滿頭之後,年輕人忽然站起身來。
他跳下不知道高多少丈的摘星樓。
看向遠處。
有個同樣是腰間懸劍的白衣男子緩緩顯身。
兩人相見,皆有笑意。
那個不知道多少年不曾在人間顯身的白衣男子緩緩問道:「劍道修為如何了?」
已經是人間無敵不知道多少年的青衫年輕人搖搖頭,「不知道啊,好多年沒出過劍了。」
「那試試。」
白衣男子笑著開口。
青衫年輕人無奈道:「小叔,真要打,你這一劍只怕誰都接不下。」
那位多年之前便曾御使萬劍開天門的白衣劍仙緩緩笑道:「在人間,只能用人間招式。」
青衫年輕人點點頭,「好。」
兩位劍仙,站在陵安街頭,緩緩拔劍。
陵安城驚。
很快,滿城劍皆顫鳴。
滿世間劍皆顫鳴。
齊齊出鞘,劍氣大作。
兩位始作俑者好似渾然不覺。
兩人皆只出一劍。
天地之間便都是劍氣,整個世間都是劍氣。
不分勝負。
兩人收劍之前,有位青衣女子掠至此地,隔著數丈距離看著那個白衣劍仙,用盡全身氣力喊道:「葉長亭!」
那位再臨世間的劍仙緩緩一笑。
——
青衫年輕人扯了扯嘴角,走出好遠,有個紅衣女子站在遠處,微笑看著他,葉如晦去牽起紅衣女子的手。
他輕聲笑道:「小叔回來了。」
女子緩緩點頭,她容貌未變,笑意醉人。
那個已經成婚不知道多少年的青衫年輕人忽然歪著頭。
紅衣女子會意,很快就嬌滴滴的喊了一聲。
「相公……」
青衫年輕人大笑著背起她,在陵安街道緩緩而行。
他與她說著這些年的江湖風采,說著這座山河的壯麗之處。
最後他說著那些平日裡不曾說起的情話。
她靠在他背上,面若桃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