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看著那兩個僕婦,喝道:「還不快架出去!」
那兩個僕婦忙不迭地屈膝,不由分說地就將翠柳架了出去。
還因為太過於焦急,以至於絆在了帘子上,險些跌倒。
手忙腳亂的。
而那個中年的婦人也已經回來,低聲道:
「莫姨娘按著五小姐在外面跪著呢,只說不見大夫人一面,不求得大小姐諒解,今日便不走了。」
佟小喬不想知道這個莫姨娘到底什麼來頭,她只是被這道德綁架的姿態給震撼到了。
自己鬧騰就算了,還要帶著什麼五小姐一起鬧。
她看了一眼大夫人,忽然覺得她很可憐。
在這樣的家裡當大夫人,難怪性情那麼冷漠。
大夫人臉色都氣得發白了:「我和鎖兒可怪她半分了?倒跑來我這兒給我臉色看。」
那婦人見過,湊過來低聲道:「老爺自老太太房裡出來了,說是動了手,老爺臉上還掛了彩。鬧得這麼大,她們害怕也是難免。」
打起來了?佟小喬支愣著耳朵聽著,不由咋舌。
那老太太還真是……兇悍得很呀!
大夫人已經放下梳子,自妝奩里拿出一個青色玉質的發梳給佟小喬壓發,冷笑道:
「那就讓她們給老爺、老太太跪著,莫來逼我們。如果再來鬧,當著老爺的面,我也要將她們都送去莊子上!」
婦人知道大夫人如今動了真怒,也不勸,只應聲退了出去。
佟小喬聽著大夫人的話,眼睛卻落在鏡中自己的耳朵。
這具身體有一對很好看的耳朵。
耳垂看起來厚厚的、軟軟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捏一下。
不像是早夭的樣子。
那個驕縱地過分的二丫頭,是否知道自己已經是個殺人兇手了呢?
外面那個鬧著要自己原諒的五小姐,是否知道自己已經是幫凶了?
那個兇悍的老太太,是否知道她的大孫女已經死了?
那個要把自己關進祠堂的大老爺,是否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夭折了?
這一家,對大夫人,對這個叫鎖兒的丫頭,找不出一個無辜之人。
大夫人兀自氣了半晌,忽然見佟小喬的面色有些黯淡,以為是聽了剛才的話害怕了,忙問道:「鎖兒怎麼了?」
佟小喬回過神來,在鏡子裡看見了她的神色,連忙勾著嘴角一笑,做足了女兒的樣子。
大夫人看著女兒孱弱的模樣,心中難過,口中柔聲道:「鎖兒莫怕,萬事還有娘在呢。」
佟小喬問道:「娘,父親真箇要把我關進祠堂嗎?」
大夫人微頓,道:「有娘在,不會的。」
佟小喬偏著頭,想了片刻,笑了。
「關就關吧。」她說。
大夫人以為自己聽錯了,正要再勸她,外面又傳來一陣嘈雜,僕婦們紛紛喚著:「大老爺安。」
昨夜的那個男聲響起:「這是怎麼了?」
佟小喬能感到大夫人情緒突然變得低落起來。
「娘,」她回身拉住大夫人的手,柔聲道,「等下無論我說什麼,娘都不要說話,好不好?」
外面,莫姨娘驚天動地的哭聲停了,只有大老爺柔和地說:「大白日的,你拉著五丫頭在這兒哭什麼?且先回去吧,莫要跪壞了孩子。」
大夫人失神地站了片刻,才問她:「你這丫頭,到底想做什麼?」
「沒想做什麼,只是不想讓娘為難罷了。」佟小喬看著大夫人的眼睛,「娘又何必為我成了靶子。」
大夫人不想她會如此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的,半晌才道:「走吧,先吃了飯再說。」
……
佟小喬和大夫人並排而走,子規在一旁掀開了帘子。
邁出帘子,佟小喬便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昨夜還嫌逼仄的屋子,今晨因著各處屏風已經撤下,四面的窗子也打了開,頓時就敞亮了起來。
木質的結構,家具看著都是古樸大方的,都是上好的木頭;而錯落有致擺放在屋內的各類陳設,彰顯了布置者的用心。
不是金碧輝煌,也不是樸素淡雅,只將富貴都藏在了細節之中。
屋中飄著淡淡的桂花香氣,屋外迴廊上掛著的鸚哥兒在學人說話,喊著:「夫人用飯,夫人用飯。」
忽而佟小喬聽見一聲貓叫,卻見不著影子,不知道撲在了何處。
而屋子裡的人,也著實非常多。
除了見過的婦人、子規、子鑒之外,還有另外五個中年婦人,七、八個打扮各異、年紀略有不同、但都是極好模樣的丫頭。
這還只是屋內的,屋外窗前還有些人影竄動,只是數不過來就是了。
人雖多,卻個個斂聲屏氣。
翠柳站在門邊的一張高凳上,那兩個媽媽站在她兩側,一人捧著茶壺,一人擎著扇子,都是不知所措的。
一個男子站在門邊,看著翠柳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佟小喬輕淺一笑,並不看那男人,而是站在門前問翠柳道:「現在,翠柳姐姐知道自己忘了什麼嗎?」
當著大老爺的面,翠柳哪裡還敢梗著脖子說話?頭只低得沉沉的。
如今聽著佟小喬問她,翠柳急得都要哭了,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大小姐……」
「既然不知道,那就繼續坐著想吧。」佟小喬冷言打斷她,又對那兩個媽媽道,「好好伺候著翠柳姐姐。」
都說完了,她才將眼神移在了大老爺的臉上。
只一眼,佟小喬就驚呆了。
眼前這個不足四十歲的男子,可以用上佟小喬那所有點兒貧乏的形容美男子的詞彙。
什麼面如冠玉、長身玉立、丰神秀逸、劍眉朗目、謙謙君子、翩翩佳人!
就是個看一眼,便移不開眼睛的中年美男子!
還是能將這院子裡的嬌妻美妾,都比下去的那種美。
只是左邊靠近下巴的臉頰處,有一道淺淡、新鮮的血痕。
不科學!
這樣的爹,那樣的娘,她怎麼會長得這麼……呃,丑!
完了,被這爹一襯托,她已經從寡淡,淪落為丑了!
不過,想想昨天夜裡大夫人的眼淚和難過,再想想本主的夭折,佟小喬對這個所謂的爹的那點兒驚艷不過在一息之間,便煙消雲散了。
再帥,於她而言,也是個渣男渣爹而已。
她斂起眼神,愛答不理地問了一句:「父親此刻來,是要送女兒去祠堂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