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大老爺答應得如此乾脆,反而讓佟小喬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對應了。
只是既然已經如了意,她便不想那許多,提著唇角露出了一個七分委屈三分欣慰的笑,道:「好,我同你去。」
大夫人將她抱在了懷中,沒有繼續說話,只是表情恢復了佟小喬初見她時的冷清。
忽然間,佟小喬有了一種錯覺,仿佛眼前這個冷清美貌的娘,根本沒有和大老爺生氣。
似乎她的脾氣、她的冷漠,乃至方才劍拔弩張的爭吵,只是為了確保她的女兒可以達成心愿。
但不過一瞬,大夫人就拍著她的背,柔聲道:「鎖兒委屈了。」
聲音透著淒涼,仿佛剛才真的只是錯覺一樣。
佟小喬拋開了心頭的思緒,摟著她的脖子,撒嬌一般地趴在她的懷中,低聲笑道:「娘安心吧,說起來女兒這一次,也不虧呢。」
大夫人依舊是表情冷淡,不再說話了。
倒是大老爺在一旁看著,有些驚訝了。
女兒如今,和妻子也這樣親近了呢。
雖然有些奇怪,不過這畢竟是他樂見的,便不再多言。
「只是娘,這段日子,您要記得給我送吃的。」佟小喬放開了她,撒嬌地笑道。
大夫人緩緩點點頭,輕輕地嘆了一聲,再不看大老爺一眼,而是轉身過去,歪躺在正中的長榻上,背對諸人。
大老爺只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便帶著佟小喬出了鬱悶。。
翠柳依舊坐在門邊,如坐針氈。
大老爺終於想起了還有這個事情,停步問道:
「這到底怎麼回事兒?」
佟小喬瞥了翠柳一眼。
「她吵得我頭疼,又對娘不敬。可她是祖母身邊的人,我不好罰她,就讓她坐在這裡,想通了再說。」
大老爺聽見「對娘不敬」四個字的時候,眼神飄過一絲常人難以發現的陰鬱了。
「去叫胥家的過來,」大老爺的聲音平靜,「既然是老太太的人,便先回老太太身邊去吧。」
翠柳只覺得兩條腿都軟了,再也坐不住,向後一仰,倒在了地上。
佟小喬垂著眼瞼。
因為她的一句話,這人就成了這樣,說她沒有同情或者懼意是假。
但要為之求情的心思,她也沒有。
成長環境的原因,平等、自由這種理念,是刻在身為現代人的佟小喬骨子裡的。
如果翠柳「追求平等自由、反抗階級壓迫」的丫頭,那佟小喬會給予她尊重,還會想辦法給她些錢,把什麼賣身契之類的東西還給她,讓她去過不給人為奴的日子。
然而實際上,翠柳只是拜高踩低、前倨後恭、欺負結巴小姐的人。
她在意的不是為奴,而是為誰的奴。
這也是一種「人往高處走」的追求,佟小喬可以給她精神上的肯定,但她不會容忍這樣的人拿她當墊腳石。
所以,打發了吧,至於以後她是何出路,著實不是她想管的事情了。
……
直到大老爺領著佟小喬離了院子,大夫人才正過身,眼神渙散地呆坐。
那中年婦人見狀,過來小心問道:「夫人放心,老奴會安排好的,定不讓大小姐受委屈。」
大夫人卻搖了搖頭,喃喃道:「我的女兒變了呀……」
婦人沒聽懂,正要問時,卻發現大夫人已經開始默默垂淚了。
女兒,變了呀。
只是,不管是院外的大老爺,還是屋中的大夫人,都不知道此時在院前的梧桐樹下,那個絕美妾室,正陰笑著,看著這裡發生的一切。
……
在佟小喬所處的時代,泥石流是用來形容一些畫風與眾不同的人與事。
而此刻,坐在老太太正屋地上又哭又喊的二太太,就是一股特別強大的泥石流。
「哎喲,我這受的什麼罪呀!我在這屋子裡熬油似地伺候婆婆嫂子這麼多年,拉扯了這一屋子兒子閨女,到今天卻被大伯如此對待呀!我,我不活了!讓我去死!」
口中說著要去死的二太太,絲毫沒有要去撞柱子的動向,只在那兒拼命地拍著大腿,扯著嗓子嚎叫。
而二小姐鑽在老太太的懷中,哭喊道:「祖母,我不要被禁足!我不要!」
老太太一手摟著二小姐,對大老爺怒目而視,一手拍得床榻震天響。
「好你個不孝子,我還活著呢,你就這麼欺負老二一家,若我死了,你還不得把他們趕出去!」
佟小喬站在屋子中間,被這一屋子老中青三代的叫喊,嚷得頭疼。
她還是低估了這家人胡攪蠻纏的本事。
早知道不如不來了。
什麼權臣之家,根本就是騙人的!
哪個朝代權臣後宅是這治家無能的德性?!
御史沒把這等權臣參下來,都算御史玩忽職守不努力!
佟小喬皺著眉頭,看向坐在一側的大老爺。
她本來以為,挺渣、好色、大約還很愚孝、不知靠什麼爬上了權臣之位的大老爺,會滿臉愁容,最終食言,只處置了她了事。
她甚至做好了跟著一起當潑婦的打算。
豈料,此刻的大老爺,只是面色異常平靜地坐在那兒,看著演得開心的三個人。
和睜著眼睛睡著了一樣。
許是發現了女兒在看自己,大老爺眼神輕轉,只看了她一眼,便對著二太太開口道:「弟妹哭夠了嗎?」
聲音平和而且冷靜,和佟小喬想像中的憂愁完全不同。
佟小喬精神一振,饒有興致地等著看戲。
二太太沒懂他的意思,不確定自己憋在嗓子裡的那聲嚎哭,還要不要哭出來。
大老爺卻笑了。
他端起一旁矮几上放的茶碗,抿了一口,問道:
「昔年戾太子之亂,三千儒生哭太廟、哭孔聖,將個朱雀大街圍得水泄不通,我都沒怕過。」大老爺語氣很溫和,不帶半點兒殺意,倒像是很可憐坐在地上的二太太,「所以弟妹,還是慢些哭,且起來說話吧。」
二太太張著嘴巴,咽了塗抹,像是把那聲嚎哭咽了下去
佟小喬目瞪口呆地看著,差點兒想要鼓掌了。
這個渣爹……好像和她想像中的太不一樣了呀。
他並不怕兇悍的老太太,卻被她打傷。
他對大夫人的態度異常卑微,卻在大夫人說要和離的時候,突然發怒。
他似是對這家中的事情無所適從,但是對妾室,對翠柳,對二太太,都能出言就打發走。
再想想大夫人方才給自己的錯覺……這對夫妻,還真是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