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禾原以為吃飯期間會尷尬, 然而徐京墨的侃侃而談讓兩人之間的氛圍變得融洽起來。沈禾有些意外,因為以前和徐京墨一塊吃飯時, 他並不是一個話多的人,相反還會有丁點沉默。
想來四年多的時間未見,足以改變一個人。
而他能夠在年紀輕輕就有這麼多光環, 期間估計也不乏艱辛, 閱歷和過往能讓曾經沉默的少年變得穩重而又富有魅力。
沈禾也漸漸鬆了口氣。
她挺害怕徐京墨會重提過去的,過去那幾年, 她熬過來了便不想再回憶。
她現在看不懂徐京墨, 看不懂曾經的京墨哥哥, 也不想看得懂。她鼓起勇氣想努力了解一個人的那段時光已經埋葬在塵封的記憶中, 以傷心難受歇斯底里了無生趣等各種情緒為鎖, 深深地藏好了。
即便此時此刻它遭遇了強烈的地震, 正在瘋狂地搖晃顫動, 可是沈禾直到, 那把鎖頭會好好地保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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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後, 沈禾正準備委婉地趕人時, 徐京墨已經抬腕看了看, 說:「時間不早,我該回去了。」他順手提了角落的垃圾袋,溫聲問她:「還有什麼垃圾要帶嗎?」
沈禾說:「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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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禾送他到門邊。
他似是想起什麼,又轉過身和她說:「網紅班和真正的科班是不一樣的, 你周三得做好心理準備。作為空降的人員, 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會被為難, 即便有曾叔給你當靠山。」
沈禾問:「被為難?」
&進紅昆的人並不少,戲曲學院的畢業生申請過來實習的每年都能超過原本的數量,能進紅昆的大多是過五關斬六將,而且是科班出身,你半路出家,難免會惹人非議。」
沈禾倒是沒想到這方面,說:「好的,我知道了。」
徐京墨又說:「紅昆里的人不少,從戲劇導演到戲劇演員,還有編劇等,都會審視你這個空降兵,你周三到紅昆的時候唯一需要做的是證明你的天賦。如果害怕,不要擔心,有我。」
&不害怕,也不擔心。」
&我等著你。」
這一句話用分外低沉的嗓音說出來時,無端有幾分曖昧,沈禾眉眼一動,不由自主地移開了視線。
忽然,他喊了她一聲:「沈禾。」
她抬了眼。
樓道里的自動感應燈正好滅了,室內的光在他飽滿的額頭上落下一片陰影,將他的五官勾勒得尤其深刻。他這樣的皮相,無疑是惹人嫉妒的,五官恰到好處的完美,仿佛自出生那一刻起,便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拿了雕刻刀,一筆一划地刻出最耀眼的作品,而後天的戲劇學習和培養,又為這一副作品增添了無人可及的氣質。
極少有一個男人能將古典與現代的美融合得無法挑剔。
而這樣的一個男人此時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用她看不懂的眼神,專注而又認真地說:「我答應你,以後我不提以前,只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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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禾去紅昆報道的第一天,是沈叢親自開車送她去的。
到了門口後,沈叢還是依依不捨,想跟沈禾一塊上樓。沈禾義正言辭地拒絕,沈二哥只好作罷,一步三回頭地上了車。
&禾女神!」
沈禾回頭,正好看到唐慈三步當兩步地走過來,「我特地下樓來接你的,前陣子聽曾團長說你要加入的時候,可把高興壞了!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能夠在紅昆里和女神相聚,知道你今天來報道,我昨晚差點兒睡不著覺,太興奮了。」
唐慈瞄了眼外面,神秘兮兮地又說:「剛剛送你來的是男朋友嗎?長得好帥!我需要保密嗎?」
沈禾說:「不是男朋友。」
唐慈一副我懂我懂我很懂的模樣,如小雞啄米式地點頭:「好的好的,我一定保密。女神女神,我跟你說呀,今天劇團里知道要來新人,大部分人都過來了。之前辦網紅班的時候,正好有一半人去了外地公演,今天也全部回來了,等會曾團長會給你介紹的。」
似是想到什麼,她有點羞澀地笑了笑:「劇團里的輩分都是按照到來的順序排列,正式加入了才能開始排輩分。我去年年底提交了紅星崑劇團的申請表格,很幸運地通過了,現在在紅星崑劇團里也能算得上是個實習生。等我實習結束後正式加入紅昆,就能喊禾禾女神一聲師姐啦。」
接著,唐慈又給沈禾仔細說了劇團里的情況。
「……我們紅昆和青昆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千萬千萬不能在團長面前提起柳團長;還有就是我們紅昆里能挑大樑的演員有五個,珊珊師姐是其一,也是被曾團長看好的閨門旦之一,珊珊師姐你見過了,剩下的師兄師姐們上次都去外地公演了,為人都和藹可親,很好相處,女神你別擔心。」
比起之前在網紅班時的漫不經心,這會的沈禾聽得很是認真。
她問:「剩餘的都是跑龍套?」
唐慈說:「對,大伙兒都是從打雜的小角色演起的,一步一步地踩踏實了才能挑大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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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話間,已經上了三樓,小廳堂里極其熱鬧,站滿了許多沈禾不熟悉的生面孔。此時此刻並沒有人注意到沈禾的到來,因著人多,里三層外三層的,沈禾只能聽到最裡面有一道不悅的女嗓音,微微尖細。
&行,我們紅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先例,開了這樣的先例,以後豈不是人人都能往我們紅昆擠?一個半路出家,呵,說半路出家都是抬舉了她,一個學了不到半個月的外行人,憑什麼進我們的紅昆?天賦?不可能的事情,學崑曲再有天賦也是白搭,沒有基礎,沒有十年功,再有天賦也是個花瓶架子。唱功她有嗎?身段她有嗎?不說這些最基本的,她能欣賞得來崑劇嗎?我沒有歧視的意思,曾實你擺什麼臉譜?我們紅昆不是不歡迎熱愛崑曲的人,但是得有門檻,貓貓狗狗都能進來,那國家培養扶植我們做什麼?還不如選擇外面業餘的崑曲社。」
曾團長說:「老霍,我還是那句老話,你這人太武斷。那女孩真的是根好苗子……」
&好苗子?我聽珊珊說,都二十二了。二十二這個年齡來學崑曲?老天爺再賞飯吃,她的嗓音,她的體型已經完全定型,現在要改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曾實你再想氣青昆的老柳,也不至於這麼異想天開吧?科班出身的好苗子那麼多,你不挑?非在路邊挑個什麼都不懂的?你看看我們紅昆的珊珊,哪裡不好了?能吃苦耐勞,又勤奮刻苦,正正經經的科班出身,在戲曲學校里成績也是名列前茅,現成的你不抓緊培養,反而挑個亂七八糟的網紅?」
曾團長一聽到老柳兩個字,整個人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的。
&年三百六十五天,你來紅昆次數不超過一個巴掌,現在我要收個好苗子,你非得來砸我場子,非要跟我過不去。」
&是團長,但也不能一手遮天,你收個網紅進來,有考慮過其他辛辛苦苦進來的人的感受嗎?一句有天賦就可以否認他們的努力嗎?你這樣讓紅昆的其他人怎麼服你?要進來可以,給我走正經八百的方式。我們劇團的財務招進來都是筆試面試公示一樣流程都不能少的,現在你招的是劇團的根本,是演員,要上台表演的旦角,你就不怕砸了我們紅昆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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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於話題中心的人物沈禾顯然很冷靜,低聲問唐慈:「老霍是什麼人?」
唐慈也有點懵,說:「霍姨是我們紅昆的副團長,就掛個名,平時不管事的,一年裡也很少來紅昆。剛剛我都沒見著她,沒想到今天居然來了。」說著,她怕沈禾擔心,又安慰道:「沒事的,曾團長決定的事情,霍姨再反對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