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閃著烏色金屬光芒的鎖鏈落地那一瞬,浮雲枝便猛地縱身上前抓住鎖鏈的尾部,然而卻被這鎖鏈拖出藏書閣,直到靠近入塔石門後,浮雲枝拽住鎖鏈反手在胳膊上繞了幾圈,而後死死抵在石門鎖千秋處才停下了腳步。
沉重石牆上,是刀削斧鑿地刻的三個大字:鎖千秋
意為千秋萬世,不可出塔。
這三個字是落塔之日,逸格上神用剛剛弒主的渡生劍刻下的。一把劍若生了劍靈,那定當是對劍主忠心耿耿絕無二心的,自古以來,干出了弒主這樣事的劍靈也就只有渡生一個。
渡生渡生,渡萬物眾生,卻唯獨渡不了自己的劍主。
所以只看這三個字,便覺沖天的煞氣鋪面而來,隱隱可嗅出殘餘的血氣和絕望。
浮雲枝此時臉色就如同他平日裡撒墨作畫的宣紙一般煞白,一雙黑眸睜得極大,死死地盯著緊閉著的石門,唯恐裡面有什麼駭人的凶獸惡鬼跑出一般。
然而出來的那人卻如同謫仙一般出塵絕世。
他身上穿著一件素白色的長衫,上面用銀線繡著精緻的枯枝,袖邊卻紋著幾道黑色的殘葉,頭上戴著一頂不太高的羽冠,垂下兩條白色的絲綢隨著身後半數青絲輕盪。
——白衣加身,微墨作伴。
倘若這世間仍存神祗,恐怕也就是他這般風姿。
但他們都知道,這人不是神祗,也不是謫仙,而是入了魔了天帝縛君。
他微微直起身體,這一動,便帶響了捆住他雙手的鎖鏈,而浮雲枝聽到那金屬相撞的聲音後便扯緊了手中的鎖鏈,皺緊了眉一言不發,周身泄出清冷的肅殺氣息,和他平日瀟灑又欠揍的模樣完全不同。
縛君抬起眼帘望向浮雲枝,眸底滿是淒涼、自嘲、深情,卻唯獨沒有一絲怨恨,他淡淡地開口,如同闡述一件平凡的事一般:「老師,你騙了我
。」
浮雲枝聽到這句話後手指絞得更緊,輕輕一咳,嘴角溢出了些許紅色的血液,卻仍是一言不發。
「老師。」縛君看到他這個樣子,倒是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來,「學生好久沒見您了,您想我了嗎?」
浮雲枝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深吸一口氣勉強出聲道:「回去!」
縛君蹙起了眉,眼底泛上些許紅光,語帶擔憂地問道:「老師,你不舒服嗎?」
說完這話他又微微一笑,朝旁邊偏了偏頭道:「不過想來也是,老師就是這樣才把學生一直關在九層的。因為擔心您的身體,學生可從來沒敢來見過您一面。」
浮雲枝身形一晃,往前猛然一傾咳出一口鮮血。雲采夜見此想要上前扶他,卻被燭淵拉住胳膊,浮雲枝也抬了抬手示意雲采夜別過去。
縛君看了不看他們,只是笑著朝浮雲枝緩緩走去,他每走一步,浮雲枝的臉色便要差上幾分。等他完全走到浮雲枝面前時,浮雲枝已經完全跪倒在地上,胸口急促地起伏著,拼命喘息著卻說不出話。
縛君笑眯眯地捏起他的下巴,連接著兩人的鎖鏈叮噹作響。
浮雲枝咬著下唇回望著他,然而縛君眨巴了兩下眼睛,竟是毫無徵兆地哭了。
他臉上依然掛著笑,但是眼淚卻不斷越過眼眶一滴一滴地砸到浮雲枝臉上。隨後,他緩緩從懷裡掏出一截被靈氣罩護得好好的桃花枝。
花心深紅,花瓣淡粉,嫵媚鮮麗,帶著些許水珠和幽香。
仙界的桃花已經謝了,就算現在還有殘餘的幾杈,也不會是這般鮮活。
燭淵眸光一動,認出了那就是他給縛君帶來的桃花——那時仙界桃花盛放極致時,雲采夜桃花苑裡最艷的一枝。
縛君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將那枝桃花□□浮雲枝發間,而後在青年的額上落下一吻:「老師……我好想你……」
「爹爹!」鎮魔塔中那麼大的動靜,落夕葉察覺之後就猛地朝塔下跑去,結果卻看到自家爹爹被一個很熟悉的哥哥抱在懷裡。
縛君聽到落夕葉的聲音後便轉過身體,剛抬起手就被浮雲枝扯住袖子。
浮雲枝現在已經沒法說話了,他甚至無法看清落夕葉的臉,只能憑著聲音認出她,他咽下喉頭的血沫,勉強開口道:「……不要……夕葉……」
話說得不清不楚,但縛君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落夕葉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望著浮雲枝喃喃:「爹爹……爹爹你怎麼了?」
「帶夕葉離開這裡。」
雲采夜聽到浮雲枝的聲音時猛然一怔,隨後才明白這是浮雲枝暗中給他的傳音。
雲采夜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時唇角微微彎起,對落夕葉招招手說:「夕葉,來采夜哥哥這裡。」
「我……」落夕葉沒有立刻朝浮雲枝走去,而是有些猶豫,她看看浮雲枝又看看雲采夜,緊蹙的眉間滿是疑惑,「……我爹爹他怎麼了?」
縛君卻是不耐了,他揮手,虛空一抓將落夕葉朝雲采夜扔去
。浮雲枝猛地起身,劇烈地咳了起來,口中不斷嗆出艷紅的血液,待看到落夕葉被雲采夜抱住後才往後一倒。
「爹爹!爹爹!」落夕葉看到這一幕,立即瞪大了眼睛掙紮起來。
她力氣本來就大,此時更是用上了仙力,雲采夜要費很大力氣才能拽住她。
「走……」浮雲枝捂著胸口,拼盡全力對雲采夜吐出這一個字。
雲采夜還未回神,燭淵聞言後瞳孔卻猛然一縮,上前拉住雲采夜和落夕葉迅速朝塔外跑去。
縛君還在不斷流著淚,到了後面竟是變成的紅色的血淚,漸漸沾濕兩人雪色的白衣,瞧上去倒如大喜時穿的紅衣一般淒艷。淡淡的熒光從他袖間飄灑而下,落在鎮魔塔暗色的石地磚上,最後消失無蹤,而束縛住他的捆仙鎖此刻也變回了浮雲枝束髮用的紅繩模樣。
當年浮雲枝就是用這根「紅繩」將他帶回鎮魔塔的。
縛君永遠不會忘記,浮雲枝當時和他說的那句話——
「你跟我回鎮魔塔,我們永遠在一起。」
他跟他回鎮魔塔了,他們也確實一直在一起。
只是一個在底,一個在頂,千秋萬載,永不相見。
「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縛君不斷哭著,精緻俊美的臉龐皺成一團,語帶委屈地反覆念著這幾個字,跪在鎮魔塔百里長燈中央,白衣帶血,猶如夜月照紅珊,彤霞繞霓裳。
他將浮雲枝死死抱在懷中,像是擁住了一生中最珍貴的至寶一般,用那根紅繩在浮雲枝手中捆了一道又一道,最後重新栓回自己的手腕上,痴痴地笑了:「白首如新,揭蓋如故……」
說完這句話,他的一頭青絲竟是以肉眼可見速度迅速變白,如同霜雪覆地,再不見半點生氣。
而這一切都是剛跑出鎮魔塔的雲采夜幾人無法見到的。
雲采夜被燭淵帶著出塔後,便見東邊晦暗的天際飄來一道紫霞,其中帶著不容忽視的血光,一如相尚降世那日活似龍蛇,勢不可擋地朝鎮魔塔的方向游來,與塔身周圍環繞的紫色煞氣交雜在一起。
剎那間,天地便如同地龍翻身般震動了起來,而那鎮魔塔從九層開始,瓦壁盡碎,散為齏粉,那由上古仙魔神骨鑄成的牆磚也開始倒塌,朝人間界猛然墜去。
八層,則有千億仙劍化為劍雨落下;
七層,凶獸窮奇再回人間;
六層,無數煞氣未消的魔物奔出逃走;
……
十萬年來,困住六界窮凶極惡的凶獸妖靈鬼魅的鎮魔塔,此刻終於塌了,並且化作勢不可擋的災禍朝人間界而去,屠殺九洲生靈。到了最後,就連逸格上仙留在塔中的神柱也從雲層墜落,穿破雲霧落入雲明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