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芸娘,蕭渡握住她的手倏地收緊起來,他稍稍愣了愣,才帶了些狐疑地問道:「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元夕心虛更甚,連忙低下頭,眼神有些慌亂,道:「沒什麼,就是突然想知道你小時候的一些事。」
蕭渡凝視她許久,伸手溫柔摸著她的發頂,道:「夕兒,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我們是夫妻,出了事本該一起面對。」
元夕的心跳得有些快,在那一刻她幾乎想要脫口而出,將所有的懷疑和不安都告訴他,但她很快壓下這個念頭,在沒有找到證據之前,她不願讓他知道自己的娘可能會有問題,於是她讓自己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道:「真的沒事,你不想說就算了。」
蕭渡盯著她的眸中有了片刻的失落,卻仍是笑著道:「好,你既然說沒事,我就不會再問。」
他話語溫柔,卻讓元夕的心仿佛被輕輕揪了一下,她知道蕭渡一定看出了些什麼,可他仍然決定信任她,不去窺探她不願說出口的事,這便是他能給予的最大的包容與尊重。
就在她唏噓恍惚之間,蕭渡已經緩緩開口道:「我小時候,並沒有什麼特別親近的人。好像我懂事以來,身邊的丫鬟僕婦就一直在換,唯一陪著我的只有芸娘。」想起過往,蕭渡眼中也露出些迷惑,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小自己身邊竟沒有固定服侍的人,這時他聽見元夕又輕聲道:「那有沒有什麼人,是你記得特別清楚得。」
他低下頭,看見她那張盈盈期盼著的臉孔,突然憶起一件很久遠的事,於是道:「好像曾經有一個奶娘,年紀已經有些大了。我記得有次在芸娘的房裡看見她,她拉著我說我一出生她就抱過我,但芸娘說她眼睛看不見,腦子也不是太清楚,所以只帶了我兩年就出府了。」
「那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嗎?」元夕忍不住脫口而出,蕭渡看著她的眼神越發探究起來,卻只是搖了搖頭道:「那次她是回府里來拿些東西,我那時很小,又覺得她有些神神叨叨,便不敢與她接近,當天她就走了,我也沒有多問。」
元夕知道他內心一定十分疑惑,於是將他的手握住,道:「其實,我只是突然想多知道些你小時候的事,現在芸娘不在,我也不知道該去問誰。」她又仰起頭甜甜笑道:「作為回報,以後我也把我小時候的事都告訴你好不好。」
蕭渡將她攬在懷中,將下巴輕輕擱在她的發頂上,道:「無論什麼事,只要你覺得歡喜就好,但是一定要記住,若有什麼難事,一定要告訴我,不要自己一個人去做!」
元夕連忙點頭,擺出一副乖巧的表情,隨後又覺得不夠,便踮起腳在他唇上輕啄了一口,待蕭渡忍不住要將她捉來好好吻下,才紅著臉邊閃避邊笑道:「不要了,李嬤嬤還在外面等著開飯呢。」蕭渡心有不甘,將她圈在懷中,低頭在她耳上輕輕咬著,恨恨道:「如今倒越來越會折磨人了。」
不過到了晚上,他就將這筆賬連本帶利清算了個乾淨,硬是讓她連聲求饒才罷休。第二日清晨,安荷給元夕穿衣時便偷偷紅了臉,又忍不住調侃道:「奴婢覺得,夫人今日還是穿那件立領的緞襖比較好,不然只怕今日整個府里都會盯著夫人看呢。」
元夕這才想起昨晚那人刻意在自己脖子上留下的痕跡,於是紅著臉轉身作勢要去揪她的嘴,安荷這才捂嘴止住了笑意,又連忙替她將穿戴整齊,元夕一邊撫著剛剛挽好的髮髻,一邊道:「我今日想和三小姐一起出去玩玩,不需要你們跟著,知道了嗎?」
安荷有些遲疑,道:「可是萬一……」
元夕知道她是擔心自己,便笑著安撫道:「你家小姐這麼大的人了,還不能自己出趟府嗎?況且我還有萱兒陪著呢,不會出什麼事得。」
安荷見她心意已決,也只得點頭應允,想著待會兒要和李嬤嬤好好說下,剛一轉念,元夕已經起身快步朝房外走去,安荷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半天沒回過神來。
茶葉在淡黃色的茶湯中慢慢舒展開來,又隨著茶盞的搖晃輕輕打著旋兒。周景元的目光自元夕手上的茶盞上移開,頗有些尷尬地道:「夫人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元夕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低頭道:「因為我想著自己也總有那麼一天,便想提前找些合適的人選,到時候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周景元這才悟過來,連忙道:「夫人放心,我們侯府的奶娘隨時都候著呢,絕對不可能怠慢您和未來的小世子。」
「話雖然如此,但我想當時她既然能當阿渡的奶娘,必定是有些過人之處,我想著能去先找她討教討教也好。而且阿渡好歹吃了她幾年的奶,我身為他的妻子,也想去看看這位奶娘現在過得好不好。」元夕抬頭,盯著周景元笑道:「我聽說那位奶娘出府後是被安頓在侯府給的一處宅子裡,周叔一定知道她住在哪裡吧?」
周景元的表情再度尷尬起來,又試著說了幾句,見實在繞不過去,只得拿出本冊子,查了會兒道:「那位奶娘姓方,現在住在崇仁坊的西四胡同,這便是住址。」
元夕連忙湊過去記下,然後才對周景元笑道:「謝謝周叔。」
周景元仍是不放心地叮囑道:「這位奶娘目不能視,現在年紀大了,腦子也不是很清醒,夫人最好還是不要去得好。」
元夕此刻心情很好,站起身輕鬆道:「我都明白得,周叔就不用操心了。」
周景元將元夕送出門去,不知為何總覺得會有些事發生,但他想起那位奶娘的狀況,便又搖搖頭怪自己多慮了。就算夫人真得找到這位奶娘,只怕也是根本問不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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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四胡同居住的都是最底層的百姓,因此充滿了市井氣息,因此當其中駛過一輛周身氣派的馬車時,就不得不讓人多看幾眼。
那馬車緩緩停在一座小院的門前,車上走下兩名裹著厚厚斗篷的華貴女子,其中較年長的一人走到車夫身邊,對他輕聲說了幾句,那車夫便點頭將馬車趕到巷口等待。
那名女子自然是元夕與蕭芷萱,她們站在門前互看了一眼,便上前將木門敲響,一個長相有些憨厚的漢子子自內探出頭來,見到自家門口竟站了兩位容貌氣質如畫中走出的女子,眼睛都有些直了,結結巴巴問道:「你們……你們找誰。」
蕭芷萱從未見過這般的市井粗漢,忍不住低頭向後退了一步,元夕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對那漢子笑著道:「請問這裡是否有位姓方的婆婆,原來在宣遠侯府當過奶娘的。」
那漢子恍然大悟,叫道:「你們找我娘啊。」他眼神突然有些放光道:「是侯府想起我娘了嗎,我娘雖然眼睛看不見,身體可棒著呢。當然這餵奶嘛……是不行了,其他得活她可都不在話下。」
元夕有些傻眼,實在不耐煩聽他講下去,連忙從懷中掏出銀子道:「我們確實是侯府派來的,有些舊事想問下方婆婆,還請這位大哥行個方便。」
那漢子一見到她手中的銀子眼睛更直了,還未等她說完就連忙伸手搶過,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又從裡屋喚出一個胖胖的婦人,對她附耳交代幾句,那婦人也立即眉開眼笑,領著元夕和蕭芷萱去了一間小房。
散發著陳腐氣息的屋子,陰暗得不見一絲光線。那婦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婆婆她看不見,所以屋子裡暗了點,要不我去給你們弄盞燈來。」
元夕卻揮了揮手道:「不必麻煩了,煩請大嫂去替我們準備些菜飯,當然這飯錢我們待會兒會一併付了。」
那婦人聽說還有銀子可拿,拼命壓抑著咧得快飛出的嘴角,連聲誇讚自己做得菜好吃,念叨著她們算是來著了之類的話退出房去。
元夕當然不是要吃飯,她不過想找個理由將那婦人打發出去,此刻屋內終於恢復清靜,她和蕭芷萱同時鬆了口氣,試探地朝角落的一個人影走去。
那人影卻倏地動了,一雙黝黑卻無神的雙目直勾勾轉向這邊道:「是誰!」
元夕忙笑著道:「是方婆婆吧,我們是宣遠侯府的。」她想了想,又道:「是芸娘讓我來找您的。」
方婆婆一愣,立刻又驚喜地叫道:「芸娘!她還記得我啊!」
元夕在心中嘆了口氣,卻仍是笑道:「她可經常和我們提起您呢,說您在小侯爺出生時出了不少力,小侯爺能有今天,可多虧了您的功勞。」
方婆婆蒼老的面容立即染上了光芒,竟讓她看了起來年輕了許多,她輕輕扣著自己已經僵硬的膝蓋,勾起嘴角道:「那是自然,小侯爺一出生就交到我懷裡,是吃著我的奶長大得。」
元夕敏銳地捕捉到她話中的奇怪之處,連忙問道:「小侯爺一出生就交到了您懷裡嗎?那公主呢,她是什麼時候將小侯爺接回去得。」
方婆婆仍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道:「回府了,公主自然就抱回小侯爺了,不過這奶啊,可還是只有我來餵。」
元夕聽她說得前言不搭後語,只得耐著性子繼續問道:「為什麼說回府?小侯爺出生的時候,並不在府里嗎?」
方婆婆被她連串的問話弄得有些發怔,她蹙著眉頭想了許久,突然搖著頭道:「記不清,記不清了,是紅色的房子,掛燈籠的那裡。」
隨後她似是有些煩躁,開始站起身在屋內四處走,口中不停念叨著:「公主討厭櫻花,要把櫻花全砍了!小少爺,櫻花沒了,你別哭了……小少爺哭了好久,芸娘你快去叫公主……好多人在哭,好吵!」她突然捂著耳朵尖叫起來,將元夕和蕭芷萱嚇了一跳,連忙試圖將她安撫下來,這時那漢子推門衝進來,扶住方婆婆道:「娘,你怎麼了?又不舒服了?」
然而方婆婆卻仍是搖晃著身子,口中念念有詞,元夕與蕭芷萱明白一定問不出什麼了,只得嘆了口氣,留下了些碎銀子告辭而出。
兩人一路默然,直到回到侯府內。蕭芷萱遣走了房中的丫鬟,有些失落地道:「原來那個奶娘真得什麼也記不清了,看來這趟算是白跑了。」
元夕臉色卻有些難看,輕聲道:「沒有,她告訴了我們很多事。」她握了握有些發白的指節,深吸一口氣才繼續說下去:「阿渡告訴我他是五月出生的,可方婆婆剛才說,小少爺要看櫻花,五月怎麼可能還有櫻花。」
蕭芷萱順著她的話想了想,也倒吸一口涼氣,道:「也就是說,大哥真正出生的日子,應該在五月之前。」
「沒錯。」元夕點頭道:「所以阿渡出生那年他們才要出府,這樣府里就沒人知道他真正出生的日子。還有如果照這麼推測,他們在外面一定呆了不止一個月,為什麼按方婆婆的話,公主直到回府才願意抱阿渡。為什么小少爺哭了許久,公主也不願過去……」
剩下的話梗在了她喉中,停頓了許久,她才終於抬頭顫聲道:「萱兒,我懷疑你大哥……可能不是公主親生的。」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鋪到了這裡,後面會慢慢把當年的事挖出來,但是請大家不要輕易下判斷哦,咳咳
謝謝茗家奈奈小天使的雷還有補分,愛你喲(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