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堡的議事大廳內,五位長老與諸位領主靜坐著,神情嚴肅,距離兩位小卓瑪進入百鬼深淵已過去一天一夜,不知二人在裡頭狀況如何了。
百鬼之名號,絕非浪得虛名,這些年前往深淵的勇士不下千人,有去尋找祭師遺址的,有進山採藥的,也有單純不信邪想進去一試百鬼的,結果當然是不容樂觀,沒在裡頭過夜的倒還罷了,但凡過了夜的,那出來都是魂飛魄散的。
塞納河的手在椅子的扶手上摩來摩去,畢羅家主原本也挺憂心,可見了他這副模樣,不由地笑了:「塞納家主貌似對小卓瑪的實力並不十分相信吶,也是,畢竟不是真正的小卓瑪,真神不會庇佑她。」
塞納河嚴肅地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打嘴炮杖這種事塞納河並不在行,也不屑為之,與畢羅家主認識數十年,對方是個什麼尿性塞納河一清二楚,畢羅家主風流慣了,總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連帶著教出來的兒子也沒什麼大本事,明明貴為畢羅家的繼承人,卻連個私生子哈佐都打不過,簡直把畢羅家的臉丟盡了。
如今,又做出找了個假小卓瑪的事,看來是為了鞏固地位無所不用其極了。
這樣的人,有什麼可搭理的?
畢羅家主卻不罷休,風流地笑道:「怎麼?被我說得啞口無言了?」
塞納河正色道:「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小卓瑪,你心中有數。」
畢羅家主笑道:「當然有數了,不僅有數,而且我堅定堅信真神會庇佑小卓瑪,她一定會平安無事地歸來。」
開什麼玩笑?自己最厲害的兒子已經領著最厲害的護衛進了深淵,說什麼也會把小卓瑪平安地帶出來,至於皎月珠嘛,老實說他沒抱什麼希望,祭師遺址若真的那麼容易找到,也不至於找了這麼多年卻連個影子也沒沒有。不過就算沒有皎月珠也改變不了什麼,畢竟小卓瑪的表現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她才是真正的眾望所歸!何況,若連哈族都找不到,畢羅家與塔塔爾家的那群傢伙就更加沒可能找到了。
心思轉過,畢羅家主露出了志在必得的微笑。
很快,一名身著灰藍色盔甲的侍衛快步走了進來,是塔塔爾家的,他湊近塔塔爾家主,小聲說了什麼,塔塔爾家主的面色就是一變。
這一細微的變化,並未瞞過在場的人,只不過,眾人都將心思放在了等待小卓瑪上,沒去詢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塔塔爾家主湊近塞納河,小聲說了幾句,塞納河的神色倒是平靜,淡淡地點了點頭,示意他冷靜,塔塔爾家主坐回了自己的位子,眸光冰冷地瞪了一眼對面的巴哈爾家主。
不多時,巴哈家的侍衛也來了,向巴哈爾家主小聲稟報了什麼,巴哈爾家主看了看塔塔爾家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畢羅家主看向巴哈爾家主,巴哈爾家主比了個手勢,畢羅家主瞬間明白了,敢情是塔塔爾家出動的侍衛全都被巴哈家的侍衛困進山洞了呀,真是太好了!
又過了一小會兒,塞納家的侍衛也前來復命了,塞納河聽完侍衛的稟報,沉著地點了點頭:「知道了,下去吧。」
侍衛退下了。
四家已有三家侍衛「報喪」,就只剩自家的沒有消息,但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不是麼?哈佐果真沒有令人失望,他一定是深入了深淵的腹地,說不定已經接到了小卓瑪,也或許有那麼一絲微弱的可能,尋到了祭師的遺址,拿到了祭師的遺物。
畢羅家主僅僅是這麼想著,臉上的笑意便怎麼藏都藏不住了。
五位長老看著幾人「鬼鬼祟祟」的樣子,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希望這些人不要違背和卓的命令,私底下做出一些不被和卓允許的事情,否則屆時出了什麼岔子,他們長老院可不會替任何人求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在眾人全都等出了一絲焦慮之際,賀蘭堡的侍衛長腳步匆匆地跨過了門檻,對著座上的五位長老鄭重地行了一禮,稟報道:「長老,小卓瑪回來了。」
「什麼?回來了?」五位長老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這才過去不到兩日,小卓瑪竟然就回來了?時限是三日,提前回來的可能只有兩個,一是待不下去了,二是……完成任務了。
到底是哪一種?到底是哪個小卓瑪?
五位長老的心唰唰唰地揪了起來。
畢羅家主想也沒想,幾乎是侍衛稟報完的同時他便閃身沖了出去:「小卓瑪!」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看到的並不是自己找來的小卓瑪,而是塞納家的那一位,儘管二人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可二人的父親、二人的孩子卻是毫無相似之處,因此看到喬崢與景雲望舒的一瞬,他便知道這不是自己期待的人,他的神色就是一愣:「怎麼是你?」
喬薇看著他,淡淡一笑:「下午好啊,畢羅家主,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啊。」
好久?才兩日罷了!
畢羅家主怔怔地看著她,整張臉都寫滿了難以置信:「你……你……你……」
你了半天,竟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喬薇笑了笑,問道:「畢羅家主想問我什麼?」
「你……你怎麼出來了?」畢羅家主的氣兒總算是順過來了。
喬薇無辜地聳了聳肩:「任務完成了,我當然就出來了!」
畢羅家主的面色就是一變:「完成了?這不可能!」
看著畢羅家主吃癟的樣子,喬薇心裡一陣暢快,讓你找個假的膈應我!活該被刺激了吧!喬薇晃了晃手中的錦盒,促狹地笑道:「真的哦,畢羅家主,我找到皎月珠了。」
畢羅家主不假思索道:「你怎麼可能找到祭師的遺物?你在撒謊!」那麼多塔納族的勇士都沒找到,一個丫頭片子,何德何能?!
喬薇莞爾一笑道:「我想一定是因為真神在暗中指引我吧,不然以我一個弱女子的微小能耐,恐怕早被深淵的厲鬼撕得渣都不剩了。」
畢羅家主被噎得說不出話了。
喬薇不再理他,雙手捧著錦盒進了大廳。
大廳內的長老與領主們已經全都站了起來,齊刷刷地看向她,眸中充滿了難以掩飾的驚訝。
喬薇將錦盒碰到了幾位長老的桌前,微微一笑道:「大長老二長老三長老四長老五長老,我找到皎月珠了,請幾位長老過目。」
大長老定了定神,探出手打開了錦盒,盒開的一瞬,一道白潤的清光照了過來,大長老的心口無端漾開一道波紋,神色都動容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盒中那顆嬰兒拳頭般大小的珠子,一股神聖而冰涼的感覺自手心傳來,他頓了頓,將整顆珠子拿起。
其餘幾位長老全都湊了過來。
二長老問道:「大長老,如何了?是真正的皎月珠嗎?」
大長老將珠子對著陽光,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沒有立刻回答二長老的話,而是將珠子遞給了他:「你自己看。」
二長老接過了珠子,沉甸甸的感覺,讓他的心頭為之一顫,他與大長老一樣,也對著陽光看了看珠子,隨即驚訝地張大了嘴。
三長老與四長老五長老也分明驗了珠子。
廳內,所有人都焦急而又緊張地看著他們,現場靜得只能聽見吞咽口水的聲音。
畢羅家主踅步而回,望向幾位長老道:「這顆珠子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喬薇淡淡一笑道:「你有什麼資格說我的珠子是假的?你驗過嗎?」
畢羅家主冷聲道:「這還用驗嗎?祭師的遺址只是個傳聞罷了,族裡曾出動了那麼多能人異士都沒有找到,怎麼你才來了幾天就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找到了呢?這一定是你隨便找來的珠子冒充的!就和你本人一樣!」
喬薇譏諷地笑了一聲:「我是不是冒充的好像還輪不到你來下定論,何況,自己做不到的事,別人便也做不到嗎?中原有個成語叫做井底之蛙,意思是那隻倒霉的青蛙一輩子都坐在井底,它抬頭看井上的天,便以為天也只有井口那麼大,畢羅家主,你覺不覺得你自己如今就是那隻井底的蛙?」
畢羅家主面色一沉:「你……你竟然如此出言不遜!別忘了你還不是小卓瑪!你沒資格這麼和我說話!」
喬薇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你且看看你自己,有什麼資格值得我不對你出言不遜?尊重也是看對象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畢羅家主是怎麼對我的,我自然怎麼回敬畢羅家主了,這就叫禮尚往來。」
畢羅家主厭惡地說道:「你不要耍嘴皮子!你的珠子就是假的!」
大長老說道:「畢羅家主,這顆珠子是真的。」
畢羅家主眉心一蹙:「大長老,你是不是弄錯了?」
大長老道:「我弄錯,難道另外四位長老也會弄錯嗎?」
畢羅家主看向餘下的四位長老,長老們全都點了點頭,珠子他們一驗再驗,確實是最後一任祭師的皎月珠。
畢羅家主恨鐵不成鋼地指了指眾人:「你們……你們憑什麼說它是真的?你們老早就看小卓瑪不順眼,你們想幫著塞納家糊弄和卓!你們寧願包庇這個假貨!」
大長老沉下了臉:「畢羅家主,請你慎言!」
畢羅家主咬牙,捏緊了拳頭。
大長老望向廳內的眾人,以及特赦等在門外的居民,正了正神色,啟聲道:「祭師留下的手札中曾有一段關於皎月珠的記載,言之『大如鵝卵,狀如圓球,質地如玉,觸感冰涼,逆光可見碧絲』,這顆珠子不論從外形還是手感來看,都與手札中記載的一模一樣,而對著光也確實能看見珠中一條淡淡的碧絲,所以我們可以確定,這顆珠子就是祭師的遺物皎月珠!」
現場,一下子沸騰了。
能從百鬼深淵完好無損地出來,已經十分令人驚訝了,更驚訝的是她居然真的把只存在於傳聞中的祭師遺物弄到手了,這要不是她有驚人的實力,便是擁有逆天的好運,可不論哪一種,落在眾人眼裡都是真神的庇佑。
眾人看向喬薇的眼神變了,幾秒種後,門外的居民忽然單膝跪了下來,廳內的侍衛也紛紛跪了下來,右手貼上左肩,虔誠地低下頭。
長老們也走下了台階,對著祭師的遺物,行了一個大禮。
塞納家主的腰杆兒總算挺直了。
喬薇也終於有了一絲揚眉吐氣的感覺,明明是個真的,卻被當了那麼久的西貝貨,真是憋死她了!
畢羅家主仍不死心:「你是在哪裡找到的?」
她怎麼知道珠兒是從哪裡找到的?那小猴子在林子裡竄來竄去,鬼知道她去過什麼地方?喬薇面不改色道:「祭師遺址事關重大,我只對和卓一個人說。」
「你說不出來!鬼知道你是怎麼弄到這顆珠子的?你興許……興許是偷的!是搶的!」
「我就算偷的搶的又怎麼了?有規定說我不許偷不許搶麼?」
「你……」畢羅家主氣得渾身顫抖,他廢了多大的精力才將小卓瑪從中原找來,眼看著就要成功,卻被這個小丫頭截了胡,這叫他如何咽的下這口氣?「長老,你們聽聽,聽聽她都說的什麼話?」
大長老清了清嗓子:「咳咳,確實沒有這方面的規定。」
畢羅家主咬牙:「那……那萬一她是搶的別人的怎麼辦?」
喬薇淡淡都笑道:「你說的別人是誰?那個一晚上就被嚇得不知所蹤的冒牌貨嗎?」
大長老抬了抬手:「祭師曾經說過,當皎月珠再現塔納族,他的傳承也將再次得以延續,我們塔納族已經數百年沒有祭師了,這一次,她給塔納族帶來了希望,她是被真神庇佑的孩子,畢羅家主,請你尊重她。」
畢羅家主:「大長老!」
大長老走向喬薇,伸出了蒼老的手,語氣輕柔地說道:「孩子,隨我來。」
畢羅家主一步攔住他:「大長老!」
大長老看都沒看他一眼,攜住喬薇的手腕,帶著喬薇出了議事廳,在眾人的注視下走上了賀蘭堡的城牆,牆外,一望無際的空地上站滿了黑壓壓的人群,一眼望去,密不透風。
有人發現了大長老,叫嚷道:「大長老來了!」
人群紛紛抬起了頭。
他們看見了大長老,也看見他身側的喬薇,不禁竊竊私語了起來,如果他們記得沒錯,兩個小卓瑪都去百鬼深淵尋找祭師的遺物了,但不是三天的期限嗎?這才過去不到兩日,怎麼已經有一個回來了?
大長老舉起了手中的皎月珠:「真神庇佑,祭師的傳承,找到了!」
人群……沸騰了。
喬薇杏眼圓瞪,不就是一顆珠子,至於麼?
喬薇自幼長在中原,自然不明白祭師的傳承對一個古族意味著什麼,聖女雖好,可祭師才是塔納族最高的榮耀。
大長老溫和地看向喬薇:「孩子,你做得很好,和卓等這一日等很久了,隨我去見他吧。」
又要見和卓了,喬薇的心情忽然變得有些難以言喻,她來塔納族的第一日便知道自己是要見和卓的,可是接二連三地橫生變故,讓她始終見不到,見到了也認不到,一次次的失望,說不窩火是假的,可是很奇怪,明明這麼窩火,在去見他的路上,卻又有些心生歡喜。
這真是太奇怪了!
她一定只是太想要兩生果與她娘了,對,一定是這樣。
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的喬薇總算神色正常了,與大長老走過草場,穿過花園,繞過池塘,來到了和卓的宮殿。
侍女將二人迎了進去,在和卓的屋子外,大長老停下了腳步,將錦盒送到喬薇的手上:「孩子,去吧。」
喬薇捧著冷冰冰的盒子,像是捧著一個燙手山芋,眨了眨眼道:「我……自己去啊?」
大長老笑著點了點頭:「去吧。」
喬薇不會承認自己突然有些緊張,見公婆都沒這麼緊張過!
「一起吧,大長老,誒?大長老?大長老!」
大長老已經轉身離開了。
侍女輕輕地拉開了帘子:「請。」
喬薇的心跳有些厲害,不就是見個外公嗎?又不是見家長,幹嘛緊張成這樣?喬薇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沒有任何異樣,隨後雙手捧著盒子進了屋。
看著西貝貨光鮮亮麗的衣著打扮,喬薇還以為她外公是個多麼紙醉金迷的昏君,然而看了屋子裡的擺設,她才發現,外公的起居簡單得不像話。
屋子裡瀰漫著暖暖的藥香,圓桌上擺著一盤新鮮的瓜果,可數量還沒她在塞納家吃的多,進屋的右側是一排整齊的書架,書架旁的書桌上是堆積如山的文書,即便重病在床,他也不曾耽誤族裡的事務。
珠簾後有壓低的咳嗽聲傳來,喬薇眸光一動,撩開了帘子,就見和卓穿戴整齊坐在床頭,頭髮梳得一絲不亂,但面色蒼白,面容憔悴,喬薇不由地記起被金雕襲擊的那一次,他用力地拉了自己一把,似乎那時便不大好了。
和卓看到了地上的影子,抬起頭來,望向扒著帘子一動也不動的喬薇,怔了怔,慈祥一笑:「不過來嗎?」
喬薇撇嘴兒,你都不認得我,我幹嘛要過來?
和卓看了看桌上的果盤:「有你喜歡吃的果子。」
喬薇哼了哼,撇過臉去,現在知道哄她了,早幹嘛去了?這果子怎麼就是她愛吃的?許是那西貝貨也愛吃的呢?拿給西貝貨準備的東西討好她,想得美!
和卓笑得慈祥:「不過來看看外公嗎?」
喬薇彆扭地扒拉著簾幕上的珠子,誰要看你?
和卓寵溺一笑:「過來,讓外公好好地看看你。」
不給。
喬薇又將身子側了側,小臭臉幾乎要埋進帘子里。
和卓忍俊不禁地笑了:「你這副樣子,還真是像你娘。」
現在才說像,早幹嘛去了?
不是把皎月珠找回來了,你會認我麼?
喬薇的小眼神氣呼呼的,一點都不想搭理這個臭外公!
和卓笑意更深了:「還在生外公的氣?」
你才不是我外公!
和卓難掩慈祥地說道:「我聽說你找到祭師的遺物了。」
看吧看吧,她說什麼來著?就是為了這顆破珠子吧?他才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他親外孫呢,只要找到這顆珠子,找出祭師的傳承就夠了。今兒若是換那個西貝貨找到了,只怕他會更高興吧!
「你真的找到了嗎?」
一顆破珠子,還分什麼真的假的?
喬薇氣鼓鼓地打開盒子,抓出皎月珠扔到了他的床上。
和卓拿起了珠子,定定地看了半晌:「是皎月珠沒錯。」
那當然了,本幫主出馬,還能給你找個假的?
喬薇的小白眼翻得嗖嗖的。
和卓朝喬薇看了過來:「你是怎麼找到的?」
本幫主的小猴兒找到的,怎麼樣?本幫主的運氣好吧?你那些什麼族人費了老大的勁兒都找不著,本幫主一隻小猴兒便搞定了!你就說你氣不氣、氣不氣、氣不氣?!
和卓輕輕地笑道:「你站在那裡,外公都看不見你。」
就是不想讓你看見!
喬薇直接將小臭臉用帘子給包起來了。
和卓險些笑岔了氣。
------題外話------
差5票1800,這幾天月票都很少,今天給力一點吧,也快月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