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紀事 第一百七十七章,嗚嗚和嚶嚶

    太子想到舊事,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最早的時候,殿下認為表弟想去從軍,是不是自己對他不好?太子殿下就有意的冷落表弟,過上幾天見表弟當差總是勤謹的,不管自己是不是冷落於他,他都一樣。

    他拿那份兒銀子,總是對得起的。太子殿下就釋然,認為表弟想去從軍是年少輕狂,可袁訓並不是個輕狂浮躁的年青人;太子又認為表弟是年少熱血,反正與年少有關。他加意的培養他,把表弟放在第一位,在心裡比早幾年就侍候太子的蘇先和柳至還要重。

    又有說流言之前車之鑑,太子殿下又相當的保護袁訓。以至於太子為袁訓辦婚事以前,京里只有一定層面的人,才知道太子府上有這樣一個寵臣。

    忠勇王自然是早知道的,他碰釘子就在他早知道上面。不是早知道,這位王爺還不會碰釘子,也不會背後總讓中宮罵他。

    袁訓中了探花,太子也如願以償把表弟安置在都察院,身居要職不說,還有一個相當好的空缺就要出來,南安侯在外官任上乞骸骨,皇上許他回京,卻不答應南安侯告老,說南安侯是有經驗的人,朝中需要這樣的老人,給南安侯安在左都御史的位置。

    等袁訓再歷練幾年,南安侯恰好退去,這現成的就是一個職位。

    都察院是維護封建統治正常秩序,和保障各體制平穩運轉方面,一個重要的部位。權力大,大的事情往上奏請裁決,小的事情自己就可以作決定。它的兩個最高長官,就是左右都御史各一。

    殿下終於覺得可以放心時,然後殿下遭到這一盆冷水。這當頭澆下來的滋味兒,激得太子殿下臉通紅,手指哆哩哆嗦半天才穩住,把他面前回話的人早就嚇得跪下,連聲地叫他:「殿下,殿下?」

    「啪」

    太子醒過神兒,就狂怒大作。一抬手腕,旋風般把拿起書案上一塊硯台,對著地上狠狠摔去。墨汁噴濺得地面四處都是,硯台堅實是石頭的,在地上不但沒有碎,反而盒蓋滑出去很遠,殿中就「噹噹啷啷」出現無數響聲和空蕩處的迴響聲。

    殿內的侍候人全跪了下來,殿外的侍候人伸頭伸腦的來看,殿內傳來太子的咆哮聲:「去人,把袁訓給我拿回來」

    這咆哮聲由殿內直傳到院子裡大杏花樹下面,驚得轉角曲廊上掛的鳥兒撲楞著翅膀在籠子中撲騰,而太子妃緩步正走來,也讓這齣其不意的怒吼聲驚得腿彎兒一軟,她正在下台階,險些踏空步子。

    跟的丫頭扶住她,太子妃顰眉擔心:「去看看殿下為誰大動肝火?」一個丫頭應聲翩躚地過去,她穿著杏花兒紅色裙子,體態輕盈如風。太子妃對著她的背影兒皺眉,怎麼偏偏又是她往殿下面前去了。

    真是各有各的煩惱。

    丫頭沒過多久回來,縮頭悄聲兒地大氣也不敢出。太子妃見到她的嬌弱樣子又冷冷眼神,丫頭渾然不覺,小聲地道:「回殿下,太子殿下在為袁訓生氣,派出一隊人要把他拿回來呢。」太子妃就丟了懷疑丫頭的心,那描得細細的眉頭更加的擰著,在心底自語道,又是為了他?

    對這個袁訓,竟然比對蘇先和柳至還要好呢?

    蘇先倒也罷了,蘇先與太子妃沒有關連。可是比柳至還要好,太子妃見到就是吃味的。太子妃出自柳家,柳至是她的堂兄弟。

    去勸,還是不去勸?太子妃這一刻進退兩難。進去勸,太子妃怕碰到太子大怒上的晦氣。太子殿下是標準古人,奉行女子無才就是德,又推祟後宮不干政,並不能接受太子妃有時的「好意」。

    但不進去勸呢,太子妃又忍不住想知道原因,袁訓素來是太子殿下最喜歡的人,他能把殿下惹得暴怒還真是有本事。

    袁訓他幹了什麼呢?

    太子妃打心裡是希冀袁訓能少得些兒太子的關注,在她心裡總對袁訓有種奇怪的嫉妒。她的婆婆皇后娘娘對袁訓也不錯,她很想討好的小姑子瑞慶小殿下,也對這個袁訓親密,猶其是太子妃隱約聽到瑞慶小殿下出宮去找袁家的那媳婦去玩耍,太子妃總是不快的。

    盼著這個袁訓惹得殿下生氣,殿下把他遠遠的打發走才好吧。

    人的嫉妒心很是奇怪,出來的也匪夷所思。太子妃本著這不應該出來的嫉妒,就還是往殿上去,打算去聽個究竟,再充當舒緩殿下心情的知音人。

    轉彎處,兩排甲士把太子妃攔住。他們叉手行禮:「回太子妃殿下,殿下正和人議事,您請回吧。」

    太子妃冰冷著臉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面無表情的轉身回去。

    又一次,她被擋在這正殿的外面。后妃女眷是不可以議事的,總有一些事情,終身與她們無緣。

    ……

    校場的看台上,項城郡王的臉色很是難看。從袁訓上台,項城郡王就一直盯著他,盯到郡王他自己一肚皮火氣出來。

    他在想陳留郡王搞什麼鬼

    兩個郡王從進京後,一步接一步的,沒有事先商議過,把皇帝逼到對他們安撫再安撫的地步上,都是人精中之鬼。

    他們兩個可還不好,要是好得背地裡再商議商議,只怕把宮門侍衛也帶走去打仗。

    陳留郡王不喜歡項城郡王,但對項城郡王治軍打仗卻還是佩服的。項城郡王也一樣,他不喜歡陳留郡王,他們中間有一些前代舊事解不開,妨礙後代也不能為好,但項城郡王也一樣認為最精明的郡王應該是陳留。

    看,陳留郡王娶到輔國公的長女,項城郡王就沒到手,不得不轉娶他人。這是後代的他們中,存在的一點的小矛盾。

    有了這樣的認識在前,項城郡王不得不瞪住袁訓,尋思陳留郡王又玩什麼鬼花招?

    這位自稱袁訓的年青人,他正在比刀術。他的一招一式里,無不充滿陳留郡王家傳刀法的身影

    而就在剛才,他騎馬射箭時,一弓發數箭連中靶心的功夫這是在安家相看寶珠時,讓阮梁明等人逼著顯擺過的這是輔國公府家傳的絕技

    這個小子,有輔國公的功夫,又有陳留郡王的功夫,說他和陳留郡王沒有半點兒關係,項城郡王是萬萬不會相信的。

    但苦思苦想,項城郡王也想不通接下來是什麼戲碼?

    而陳留郡王讓他的人顯然這姓袁的是他的人陳留有這樣的人,不直接納入麾下,而是在這看台上招搖,是為了當眾顯他的身手,好為這個年青人謀官職嗎?

    這也有可能啊……。項城郡王這樣的想著。

    不容他想太久,校場外來了幾匹快馬。看台上的兩位郡王和官員們全看在眼中,蘇先頭一個站了起來。

    蘇先一站起來,餘下的官員們全都起身。比蘇先官職大的兩位大人,更知道蘇大人是太子的心腹,不敢不陪他起身。

    蘇先陪同項城郡王好幾天,項城郡王也知道他的身份。見官員們一個接一個的整齊站起,項城郡王自然對陳留郡王看過去。

    他們再不和,此時是同在京中,互相總得關注關注。他見到陳留郡王鬆了一口氣,面帶笑容的也起了身。

    項城郡王認得蘇先,陳留郡王自然也認得蘇先。蘇先這一起身,陳留郡王即刻清楚是太子殿下的人到了。

    因為蘇大人滿面笑容,半點兒不擔心中,還對著台上袁訓笑眯眯看了看。

    來的人,與小弟有關。

    陳留郡王由眼風中看出玄虛,就起來得也不擔心。眼風中,項城郡王總覺得自己讓蒙著一層,但見陳留郡王的人已隨著他起身,校場中呼呼拉拉大半邊兒的人都木樁子似站著,項城郡王罵罵咧咧的也只得起來。

    餘下的全是他的人,也呼地整齊站起。

    隨著官員和郡王們的起身,台下看熱鬧的人也覺得發生不對,他們正扭脖子前後左右的看,就聽到有人大喝:「奉太子殿下命到此公幹,讓路讓路」

    這一行人馬直到台下,為首的是長陵侯世子,他傳的是殿下之命,殿下要快些拿人回去,長陵侯世子馬也不下了,面對郡王們毫不覺得失禮,不卑不亢往上拱一拱手:「兩位郡王,太子有令,讓袁訓隨我們回去」

    袁訓皺眉,瞪他一眼再轉向蘇先,毫不掩飾的瞪他一眼,除了是你小子背後告狀,就再找不出第二個人

    長陵侯世子和蘇先一起笑了,世子挑眉頭,袁訓深得殿下的寵愛,偶然看他吃癟,世子總是能開開心。

    「袁大人,您身在要職,非一般人可比,跟我們回去吧?」長陵侯世子取笑道。他傲然的居然不過問郡王,項城郡王一面不悅,想太子黨果然名不虛傳,算是京中第一黨又一面猜疑,皇上親口答應校場上徵兵,太子殿下沒有出面阻攔的道理,太子貿然派人過來,又有什麼原因呢?

    眼皮只沉上一沉,再抬起來時,見袁訓已走到看台下,他的馬有人牽來,他正在上馬,長陵侯世子正在對他笑,說了一句什麼嗓音太低,項城郡王沒有聽到。

    此時就是空中的風,對項城郡王來說也古怪極了。最讓他奇怪的是,陪同他們來的官員們沒有一個覺得奇怪的,全是一臉輕鬆自如,有人還低聲在交談,看那表情說的就是別的事,與此地看台上無關的事情。

    他們都不認為太子殿下在有聖命允準的前提下,帶走這個人不對嗎?

    項城郡王緊緊的鎖起眉頭,正覺得自己的探子有打聽不到的事情時,正想著陳留郡王不阻攔,自己要不要出一聲,言明到這裡的人全歸他和陳留郡王管,這是皇上都答應的事情,一聲暴喝響徹校場。

    看台的另一側,梁山小王爺跳起來喝道:「姓袁的,我要定你了別跟著那軟蛋走」

    長陵侯世子惱得「唰」,馬上一擰身子,手中銅梢兒馬鞭子指定過來要不是正在當差,世子又要衝上去和小王爺打上一架。

    梁山小王爺則銅鈴眼瞪起,雙手叉腰,上半身不住搖晃,用架勢無聲地挑釁著,你來你敢過來

    如果他旁邊沒有人勸他,以小王爺的性子,是一定要大罵的,爺爺我等你這是他慣常用的口吻。

    長陵侯世子鐵青著臉,一動不動就指住他。

    他當差不能先動手,但這欠揍的小王爺敢上來,世子心想算你妨礙我公務,我正好揍你加上小袁和蘇先,我們仨兒不管你有多少人,也把你打趴在這裡。

    梁山小王爺不是不想衝出去,他是頭一天就登校場擂台的人,他在打架上面從來不給他的爹丟面子,是他的兩隻手臂,各讓幾個幕僚攥住。

    左邊手臂是三個幕僚,右邊手上是四個幕僚,這下子小王爺身邊可足夠擠的慌。在小王爺身後還有一個年長的幕僚受驚嚇地道:「世子爺您可不能這時候插話,他們正當著差呢,」妨礙公務,和尋常打架可是兩件事情。

    小王爺每回和太子對上,幕僚們都是用足了心思來推敲這場架應不應該打,此時這架,明顯是犯不著打的。

    梁山小王爺就惱火地更搖動著身子,他本就生得粗壯,膀大腰圓,這一晃動活似頭黑熊在這裡示威。長陵侯世子瘦弱高挑,像只小雞子似的指住他此時離開太過丟人世子爺對世子爺,就一動也不動。

    兩個人眼睛迸出火星子,火星子在互相叫囂著他們都懂的話,你上來

    你先上來

    你敢上來嗎?

    陳留和項城郡王面面相覷,心想這京里官場上還真火爆。就見一隻手伸出,按下長陵侯世子遙指的馬鞭。

    袁訓不但按下世子的馬鞭,還順手拍了拍他肩頭,然後對著與長陵侯世子同來的人招招手:「我們走,」

    那氣勢他才是這趟差事為首的,他才是說了算的那個人似的。勸開遙對的這一對人以後,袁訓面帶微笑,姿態優雅的對梁山小王爺拱了拱手,高聲道:「失陪」小王爺這麼的看好他,走時招呼總要打上一個。

    這就可以離開,袁訓又忽然想起,濃眉聳起,反手一指對住蘇先鼻子,抿緊嘴唇點了點。蘇先笑容滿面,因梁山小王爺適才搖晃身子太有喜感他記在心中,蘇先也學著得瑟狀晃了晃肩頭和腦袋。

    梁山小王爺一見大樂,也看出蘇先必定是弄了什麼鬼兒,再次對袁訓慫恿大叫道:「他敢擋你的道,你揍他」蘇先嘿嘿笑了兩聲,握起拳頭捏巴捏巴,爆出連串的骨節聲來。

    就有看熱鬧的人叫出來:「好功夫」這位大人功夫也不錯。

    「你這麼有能耐,也跟我當兵去」梁山小王爺矛頭轉向蘇先。幕僚們又勸他:「您別再說話了」每回和太子可以對上,不要針對好不好?

    蘇大人把頭縮回去不理他,一個小袁胡鬧已經夠太子殿下煩的了,我還是別添煩惱的好。

    在他們鬧的時候,袁訓一行人已經離去。

    台下看的人一片嗡嗡聲,台上項城郡王疑竇四起,打發隨行的將軍重去台口上招募人,他忍無可忍地對陳留郡王湊近身子,不高不低地道:「這個人是你認得的?」

    那一身功夫你別想瞞住我。

    陳留郡王對他笑笑,道:「他的名字叫袁訓」

    項城郡王一下想了起來,原來是他

    太子黨中有名的三寵臣,蘇先蘇大人,在那邊兒坐著;柳至,是太子妃一族;袁訓,是今科的文探花。

    袁訓相對的低調,又因為他是文探花,項城郡王就沒放心上。他剛才聽到袁訓報名字時,是覺得耳熟。可他進京後見的全是人,聽的滿耳朵全是名字,光重名的就聽到好幾個,項城郡王就沒想起來。

    此時,他自然就明了。默默地坐好,覺得有什麼東西似千絲萬縷,卻怎麼也連不到一塊去。

    太子黨中有名的人,卻是陳留郡王的功夫……平時也沒見到陳留郡王受到偏向的優待才是……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

    「跪下」

    太子怒容滿面,見到袁訓進來就惱怒的喝斥。再一拂袖子,兩邊的人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袁訓垂頭縮肩膀,是寶珠口中常和他玩笑時說的「老實」,進前直直跪下。

    事情已經這樣,袁訓就不再辯解,只等著殿下的雷霆到來。太子殿下恨恨看著他,怎麼看怎麼生氣,怎麼看怎麼想不通,一時怔住,就只看著他發呆。

    夏日的輕風送入殿中,還有幾點碎陽映照於地。碎陽從窗外來,帶著濃蔭和花的影子。輕風閃動中,花影調皮的烙上袁訓面容。

    花影子中,袁訓緊抿的嘴唇,沉靜的眼神,鎮定的神態,無一不表露出他的堅定和決心。太子殿下則開始頭疼。

    「說吧,」太子長長的嘆氣,覺得真的拿這個傢伙沒辦法。他幽幽長長的嘆息著,把心底的無奈表露無遺。

    太子是可以震怒的,太子是可以大罵袁訓眼裡沒有他的,太子甚至可以把袁訓打上一頓……以上這些都在袁訓意料之中,可太子殿下一條也沒有選擇,只是灰心喪氣般的嘆出一口長氣。

    這口氣帶足了沮喪,像是殿下在分說他數年的照應,數年的心血,你怎么半點兒不放心上,無情無意的一個勁兒要離開我呢?

    袁訓心底最不能觸碰的地方,在這嘆氣聲中打開。原本痛的地方更痛,原本不痛的地方也痛起來,痛得袁訓鼻子一酸,淚水長流而出。

    「殿下」


    袁訓哭了。

    他的哭聲,像滾燙的開水澆到太子心上。太子哆嗦一下,由不得地問:「你有什麼傷心的事情,只管對我說說吧。」

    在他的語聲中,袁訓膝行過了來。他跪地而行的姿勢,又把太子心頭最痛的地方給碰到,太子繼續哆嗦,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直盯盯看著表弟到了腿旁,聽他再哭著叫一聲:「殿下」把面龐貼到太子衣角上。

    太子完全讓他震驚到

    他的表弟,素來有開朗之稱,總如一團陽光般讓人喜歡。他的表弟,得母后之疼愛,得太子之寵愛,瑞慶小殿下又以哥哥稱呼他,都怕冷落了他。

    他的表弟,天姿聰明,為人能守謙虛,處事能守謹慎,前程明朗並不需要猜想。他還能有什麼傷心事長埋心頭?

    太子手按住袁訓肩頭,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袁訓的心中痛一樣,沉聲而柔和地道:「男人不哭,」

    袁訓抽泣幾聲,像在強忍淚水,又像是忍住傷痛。他沒有抬頭,自知面有淚痕並不好看。雙手掩住面龐,泣道:「求您,讓我去了吧,」

    一剎時,所有的往事都在袁訓眼前展開。他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他不是不知道殿下這裡也需要用人,可真正而完全展示他小袁的能力,是他打小兒就有的心思。

    一個心思,能在人的心中存放十幾年,並且不時的去想上一想,在現在來說,這就叫夢想。很多的夢想與主人的經歷有關,袁訓的也不例外。

    他想去從軍,他想告訴任何人,他小袁不是任何人能看不起的人

    又一縷花香飄入殿中時,有如殿下的手,輕柔的出現。花香能提神,也把袁訓從淚水中扯到現實中。

    滿面是淚實在不是他的風格,袁訓胡亂用袖子擦眼淚,垂頭把自己心思一一道來:「我的母親嫁給我的父親,兩家門戶不相當,更別提般配二字。我的母親為此遭受許多非議,最難聽的,是說我母親閨中就已是有染之身,我的父親是收受豐厚錢財,又相中母親的嫁妝,才成就這門親事。」

    「這些我知道。」太子輕聲。中宮查到家裡還有弟妹母子存在,更把袁夫人家世查了一個清清白白,當時為什麼下嫁,後來又是如何生活,無一遺漏的上報回來,太子殿下自然是知道的。

    「我是遺腹之子,因為父親身體不好,生下我後,更給母親帶來無盡的謠言。幸好外祖母還在,姐姐又剛強,母親又大度,還有舅父待我如親子般的照應……」袁訓拿造謠的人沒有辦法,一個原因是當時他年紀小;另一個原因就是說這閒話的人,本就是輔國公府中的人。

    「從我懂事起我就聽閒話,從我懂事起我就發誓願我要讓這些人全閉上嘴,我要讓他們看一看,雖然我的父親是平民出身,雖然我的父親贏弱早死,可我,就是比那些人強」

    太子緊緊閉上嘴。

    他收到的回報,也包括袁訓小時候受到哪些人的欺負。太子要衡量天下,他再心疼表弟,至不過對表弟好點兒,是不會為表弟出這種氣。要知道那些人中不乏是他以後的臣子,殿下處事不能以兒戲示人。

    所以袁訓說的話,太子殿下完全瞭然,他就更沒有反駁的話能出來。他不能給表弟出氣,表弟自己立志這也應當。

    「後來到了京里,又有姑母和殿下照應。可是殿下,我幾時才能不受照應,我幾時才能自己展翅,」袁訓猛地抬頭,把一張猶存淚痕的面龐對住太子,他重新濕潤眼眶:「表哥你讓我走吧。」

    一聲「表哥」,叫得太子殿下差一點兒就讓他感動,差一點兒就脫口說出一個好字來,袁訓後面又跟出來一句,賭氣意味十足:「我走了,高興的人可不少。」

    太子失笑,抬起巴掌就想揍他,又沒打下去。

    袁訓最後一句純屬實話。他在殿下府上,年紀小位置高,行動自由薪水一流,想得到袁訓位置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不明就裡,不知道袁訓和殿下關係,想黑了袁訓,把他拉下馬的人,沒有八百,也占一半。

    這對任何一個寵臣來說,都是不陌生的。

    可袁訓不想再這樣,他才表露過他的心聲。他要用自己的本事得到自己的位置,他不想再受照應。

    戰場上兩軍對陣,再沒有誰能照應到他。他能封侯拜將,他能號令三軍,全是自己的能耐。

    太子完全明白表弟的心思,可太子殿下還是不能答應。

    母后就這一個侄子,隔上三天就叨叨國舅就一個兒子,國舅命薄。國舅是國舅,卻還不能公告天下,中宮娘娘說起舊家,總是有傷心的事,總是能對著兒子傷心一回。

    太子心想我放表弟走了,怎麼對母后說呢?

    袁訓還等著他,而太子殿下在為難。他覺得自己好似成了一座孤島,四面蕩漾的全是表弟的聲聲控訴。他不要再受到照應,他要按自己的意志行事……這怎麼行

    可是不行的話,又偏偏再說不出口。太子殿下能責備他有大志嗎?能在邊城缺人用的時候怪他想從軍嗎?別說不能怪他,就是今天當著郡王的面接走袁訓,太子殿下將面對的是層層壓力。

    思緒中,殿下感覺自己越發的孤單,而表弟,這個不安分的混帳,還在眼巴巴候著自己回答。表弟一向生得俊,生得俊的人都有無形中的影響力,殿下想表弟若再叫聲表哥,他可真的扛不住了。

    表弟可以和殿下理論邊城缺人,可以拿保家衛國當話題,他卻什麼也不說,偏偏叫了聲他很少稱呼的表哥。殿下騰騰的火氣就此難發出來,呆坐那裡想這事兒真是難辦。

    「啪」

    一件公文沒壓好,滑落地上,驚出動靜。

    太子殿下目光掃過書案上大疊公文,有了主意。他命袁訓:「去偏殿坐會兒,和我用午飯,我再和你說話。」

    殿下想不管是什麼樣的心思,都爆發在一時的衝動里。立志能有數年,你再立幾年也無妨。過上幾年只怕不再有這樣想法也未可知。先一邊兒涼快會兒,再說不遲。

    袁訓就去了偏殿,在那裡叫人送水來洗,他有衣裳在太子府上,讓人取來更換。把自己弄得滿身清爽,再來好好想想怎麼說服自己的表兄。

    殿下用心批閱公文,袁訓在偏殿上西瓜櫻桃石榴吃了個不亦樂乎。偏殿外臨水,荷風香送,袁訓太過舒服,迷迷糊糊的還睡了一覺。

    醒來時,摸摸肚子餓了。就伸頭往殿內看,心想這午飯什麼時候才能吃?

    這一看,卻看到殿中多出一個人。袁訓瞅瞅,這不是項城郡王?大中午的他來蹭飯不成?

    沙漏就在閣子上,以袁訓視線能看到。他見到午飯時候已過,就知道殿下今天又廢寢忘食忙到現在。殿下正在見項城郡王,袁訓雖餓也沒有辦法,再去拿瓜果大嚼一通。他並沒有用心地聽殿中的話,但殿內的話還是傳到他的耳朵里。

    項城郡王字字謹慎:「殿下,目前軍中一共有多少兵,報上來的空餉有多少,報空餉固然不對,但不報也沒有辦法。戰場上說死人就死人,等我們報上死亡,那兵已經增添上。若是沒增添上時就報死亡,再報加上一個人要兵餉,來迴轉折得費無數功夫……。馬匹有若干,有外疆的來,也有內地發來……」

    從袁訓的角度上去看殿下,太子殿下咬牙忍笑。

    袁訓自己也在忍笑,心頭一塊大石落下。有了項城郡王這番話,袁訓不用再挖空心思的去說服殿下。

    太子殿下也在心動。

    軍中並沒有明設監查御史,太子不敢輕易去惹梁山王疑心。十三道的監查御史分布全國,都在各省內。袁訓如果去了?會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讓梁山王生氣的壞事?

    項城郡王還在面前,他話鋒一轉,就把袁訓好生的吹捧:「袁大人年少有為,聽說才中過探花,功夫也不錯,頗有陳留郡王少年時風采……」

    借著午後這點兒空閒也跑來的項城郡王,一面自報過底細,一面把太子神色放在心裡揣摩。他也算厲害的,在袁訓走後的一個時辰里,就把他的「底」揭個乾乾淨淨。除了「秘密」不知道以外,輔國公陳留郡王夫妻去做客他都知道。

    鑑於袁訓與太子的親密度,項城郡王懊惱自己春江水動竟不知,這就過來試探太子殿下。這位袁大人去從軍,是殿下你的屬意?

    他嘮叨到一半的時候,太子殿下也餓了,但還忍住在聽。項城郡王走的時候,固然什麼也沒打聽出來,但也覺得滿意。至少他表示對於軍中暗派御史也好,明派也好,項城是沒有意見的。

    用苦情戲逼迫徵兵,和阻擋太子殿下派人,這是兩個不同性質的事情。項城郡王摸著腦袋上大包,那是對著皇帝叩的,再加上一頭汗水,這是對著太子憋出來的,心想我也沒落下,我還是跟上來了。管你派人不派人去,管這個袁訓用的是誰家功夫,我只守住我的地界兒,別處都可以表忠心。

    他不知道在他走後,殿內表兄弟四目相對,袁訓微微而笑,太子想笑笑不出來。最後殿下揮手:「你和別人不同,這也不是小事,自己去吃飯吧,再讓人給我送點兒來,吃過回家,這裡不用你了。」

    袁訓自知不用再多說,吃過出府門的時候,又知道一堆的幕僚正和殿下在會議。袁訓在太子府門外,抬頭看刺眼的夏日午陽,渾身就有了輕鬆之感。再暗自慶幸,自己就要走了。

    對表兄很是了解的他,知道殿下權衡利弊以後,應該會答應。

    ……

    袁家,亂成了一團。

    輔國公呆坐不語,袁夫人不用他勸,輔國公就留下勸的話先勸自己;陳留郡王妃面色冷淡,在她對面坐的是兩個哭泣的婦人。

    一個是安老太太,安老太太是讓接來的。袁夫人不讓寶珠去攔袁訓,紅花又覺得應該去攔,她單獨出門早就熟練,雇個車去見老太太,把她接了來準備勸袁訓。

    老太太是哭著進的門,見到寶珠就摟在懷裡大哭:「我的孫女兒,你怎麼就這麼的命苦,」老太太具有一切女眷的通病,如西方貴夫人最愛的就是沒事兒往地上一暈,東方女眷們則是聽到打仗就渾身發顫,倒不是一定都受過戰亂的苦。

    她們光聽到,就足夠把懼怕全演繹出來。

    另一個是奶媽衛氏,衛氏早含著一包子眼淚不敢哭,老太太一上門,衛氏也跟著哭起來,也口口聲聲:「我的姑娘,我好容易陪你到長大,好容易配了個好姑爺,如今就要分隔兩地,以前你們多麼的好,以後都再難見,你的命,忒苦了,」

    外面跟老太太的人,從齊氏梅英開始都開始哭。陳留郡王妃氣得變了臉色,嫁給我弟弟就命苦嗎?

    你們真不講理啊。

    老太太的號啕大哭,衛氏的掩面痛哭中,還夾著寶珠的哭聲。

    「嗚嗚嗚……嚶嚶嚶……。」像群打不走的蜂蝶嗡個不停。

    陳留郡王妃都想把寶珠親手拎出門外,去外面好好哭去。

    就在這哭聲中,紅花尖叫一聲:「小爺回來了,」發呆的,痛哭的,嚶嚶的,都往外面去看。見果然是袁訓皺眉過來。

    袁訓進門前就知道寶珠一定要哭,進門後果不其然聽到哭聲一片,而且還有祖母的哭聲。他想這必定是寶珠請來的,就更加的不耐煩。

    進來不看別人,先看的就是母親。見母親還好,依然鎮定冷靜地招呼兒子:「你回來了,」袁訓應了一聲,再去見舅父,見舅父仿佛牙疼一樣的臉色,袁訓打心裡好笑,很想問下舅父有沒有罵我姐丈不攔我?

    再看安老太太,滿面是淚怔怔地看著他,袁訓陪個笑臉兒,祖母對不住,我是一定要出去幾年的。你身子骨兒還好,我出去幾年沒什麼。

    再看姐姐,對著自己很不高興,袁訓直接裝沒看見。然後他壓根兒沒看寶珠,雖然眼角里見到寶珠一面哭,一面要和自己對眼風。袁訓直接忽視,找把椅子坐下來。面對房中全打在他身上的視線,平靜以對:「這是我多年的願望,我要走了,三天就走的。」

    「嗚嗚嗚……」寶珠哭了起來。在她的哭聲中,輔國公說了句什麼,袁訓就沒聽見。本來是應該聽到的,可寶珠哭聲灌得他耳朵發疼,就在咫尺對面的舅父說話,袁訓的耳朵也選擇拒聽,只去接受寶珠的哭聲。

    袁訓木著臉。

    袁夫人又說了一句什麼,可寶珠的哭聲「嚶嚶嚶……」,又一次把袁夫人的話也吞沒。這種嚶嚶哭聲,女性撒嬌的意味十足。要是痛哭,必定是哇啦哇啦的聲貝高。可就這低低的嚶嚶,足以把房中其它人的話全吞走,讓袁訓干瞪著兩眼,硬是沒法子和別人交談。

    他乾脆的站起來,適才一眼也不看寶珠,怕對上她沒法子解釋。此時避不過去,瞪住寶珠就吼:「回房去哭」

    寶珠嚇了一跳,先住了哭。再不敢相信的看著袁訓怒視自己,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才是。寶珠驟然遇到,讓嚇得顫抖一下,就咬唇委屈地出去,並不回房,坐在房外長廊欄杆上,再次哭泣起來:「嗚嗚嗚……。嚶嚶嚶……。」

    她就在這裡哭,在這裡哭至少還能聽到他說話,看到他身影。寶珠可是半點兒都捨不得離開你呀。

    袁訓茫然的回身坐下,完了。他還是聽不到別人說話,此時姐姐在說,然後祖母在說,舅父又說,母親又說,這些人都在房中,他聽不見。

    他聽到的還是那房外的「嗚嗚嗚……。嚶嚶嚶……。」,在「嗚嗚嗚……。嚶嚶嚶……。」內,袁訓還能聽到寶珠的指責聲。

    天知道寶珠正在外面製造嗚嗚和嚶嚶,哪有機會來罵他。

    可表凶就是聽到,還見到寶珠揮舞著她肥白的小拳頭,那拳頭直逼到他的鼻子下面……「騰」,袁訓站了起來,把正在勸他的輔國公也嚇了一跳,把話頭斷住。

    見外甥頭也不回,往外就走。然後他走過杏花樹下,對著大門,看樣子是要出去。從這個房裡看不到大門,但紅花的叫聲卻一聲接一聲:「小爺,您……要走嗎?」

    袁訓不理她。

    「小爺,舅老爺在,老太太也在,王妃也在,您您不能走啊?」

    袁訓不理她。

    「小爺……。沒有話對奶奶說嗎?」

    紅花丫頭真是白白的操心,袁訓一個字不回,離出大門還拂了一下袖子,似要把所有阻攔的人全拂開,這才上馬離去。紅花不死心,還追到門口兒跟在後面看,見那馬沒幾步就出了街口再也看不到,紅花才哭著回來告訴寶珠:「小爺走了,」

    寶珠早在袁訓往外走時就不哭,想這個人從自己身邊經過,一句暖心的話也沒有,竟然是個鐵石心腸。

    只是,是幾時他開始鐵石心腸的呢?

    寶珠茫然:「哦,他走了嗎……。可去了哪裡呢,」一想自己無法去追,寶珠繼續大哭起來。

    這一夜,袁訓沒有回來,寶珠也無處去找。她一個人睡下,先傷心而後轉為恨,恨時眼前到處是和表凶的恩愛場景,恨得無力又軟弱,恨不起來時,又痛痛的去愛他。

    再愛,這個人也不在面前,寶珠又重新去恨。可她的恨總是虛弱得扶不起來,只惹得寶珠軟軟綿綿的似沒了骨頭歪著,只覺得面前一片漆黑,床前那一盞小燭火總撥不明,寶珠就再哭上一回。

    想袁訓想得頭疼時,寶珠就把她曾看過的,還記得的書一遍一遍的搜尋,想從中找出一些能讓自己明白丈夫,而又能勸慰自己不再哭的話。

    可找來找去,出現在她腦海中的不是「芭蕉不展丁香結,」俱是新愁,再就是「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百般的憂愁中,寶珠火了她坐起身子,心頭生出一掬惱怒。要離開寶珠,就該有個解釋。想這個人白天走得全無情意,當寶珠好欺負嗎?

    既然此時無情意,何必以前情意深?

    看沙漏不到四更,寶珠全無睡意,也不再哭泣,開始認真籌划起來。丈夫是家中獨子,怎麼能走?

    去找姑母,去找太子,實在不行,去求瑞慶小殿下也來哭上兩聲,只怕就能打動表凶。還有一個人跳出在寶珠眼前,寶珠沉下臉,姐姐只怕是今天頭一個要找的才是

    這件事情,與姐姐有脫不開的關係吧?所以她才不讓寶珠去尋丈夫。寶珠是有主見的人,她想要的,自然是自己爭取。因為天還沒亮,寶珠就不叫紅花。自己端著紅燭去取出門的衣裳,進宮的衣裳……。先備好,天明一穿就走。

    寶珠要留下他,哪怕去見一千去見一萬的人幫忙勸說呢?

    雖千軍萬馬,寶珠亦往矣。

    ...



第一百七十七章,嗚嗚和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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