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本就寒冷,輔國公的話就更能冰凍死人。更有一種詭異感,產生於國公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但凌姨娘卻莫明其妙的回想起來,就在此時和此刻,她對輔國公的怒眸反而出來熟悉感。恍然中,僅次於國公夫人進府最久的凌姨娘,想起來威嚴,才本是國公的本來性子。
後來國公就不威嚴了嗎?不是。
他只是在家的時候更少,就是在家又有六個姨娘,凌姨娘見到他的時間更少。再中年以後,姨娘處也很少去,又加上他一直的助長和助長,他的妾和孩子們都快忘記父親還能威嚴。
在今天就讓他們震撼一把,人人呆若木雞,都有不敢相信這個人是自己父親的心思。冷風,隨即也嗖嗖刮上心頭。
打破她們寂靜的,是二姑娘龍素娟。
「父親,你不能殺我母親,全是別人欺負我母親,」龍素娟不說話還好些,她一開口,就出來指住宮姨娘、沙姨娘、鮑姨娘、洪姨娘、姜姨娘。
唯獨沒指國公夫人,是國公夫人在府中太不得寵,姨娘都能在她面前穿大紅,也算是欺凌到底,凌姨娘母女眼中沒有國公夫人,也就對她沒有恨意。
一斤的份量,是不會嫉妒一兩的份量,何況凌姨娘母女一直當國公夫人是一厘也不到的份量,在這裡反而獨不指國公夫人。
宮姨娘冷笑。
沙姨娘蔑視。
鮑姨娘裝沒聽到。
洪姨娘板起臉。
姜姨娘漫不經心的一笑。
「啪!」國公拍了桌子!
他怒目自己的長女,府中排行在二姑娘的龍素娟
。從她一出生起,就由她的娘和陳留郡王妃爭排行。
再過過她大了,也在她的娘「教導」下,和郡王妃爭排行。
爭來爭去,不過是為陳留郡王府的親事。
這親事本就是老夫人為自己外孫女兒安排的,與陳留郡王府定親事時,有言在先:「如果我女兒生下是一男,你們能等,就等我女兒再生。不能等,就解約自擇親事。」從沒有過先生一男,就把親事往下推給別的姑娘們這話。
陳留郡王當時已能拉弓習武,郡王妃卻還在娘肚子裡沒有出來。郡王府肯答應,和項城郡王、定邊郡王一樣,也是相中輔國公府的府兵。
這是利益婚姻,大家你情我願。在貴族中最尋常的姻緣,不會受到任何人笑話。
所以龍二姑娘曾試圖往陳留郡王面前去蹦噠,在陳留郡王——當時還是世子——來送年節禮時,二門上截住陳留郡王,總想和他說句話,表白一下自己才是他要定的人。
陳留郡王自然不理她,在府中早成笑話。
輔國公也早耳聞,一直不曾理會。見今天龍素娟又出來丟醜,國公勃然大怒:「賤婢不知羞恥!我在說話,哪有你出來的道理!」
廳上人心都跟著一震,只有龍二姑娘震過以後,因從小由親娘「助長」長大,她也算是受到「助長」吧?
助長她的驕傲,助長她的不分黑白,不知丟人,唯獨沒助長的,就是她的品德。這是凌姨娘自己也沒有品德的原因。
二姑娘一直「含恨抱屈」,信凌姨娘的話,認定親事上是父親偏心,才有自己獨身到今。又在弟弟龍懷文的身上,怨父親偏心,一直不肯給長子應該的名份。
比如立長,這總沒有錯吧?
還有一件事,她也怨輔國公。她怨父親數十年不進國公夫人的房,虛擺著木頭菩薩誰要理她?這一句是凌姨娘的話,龍素娟恨父親不把母親扶正,把自己這本該是「嫡女」的姑娘委屈至今。
「本該是」,這是二姑娘一直的想頭。
哪怕她的娘不是聘進府,而是納進府,龍二姑娘從小受到凌姨娘的影響,堅信不疑自己「應該是」。
這就造成她頭上沒天,腳底下沒地。見父親震怒,二姑娘嘴唇哆嗦幾下,手指本來是抬著指證別人對她們母女不好,現在打個橫,指住輔國公。
謝氏看得清楚,不由得冷笑心中解氣。又慶幸昨兒晚上同她們撕破麵皮,這就有不拉她的理由,只準備看笑話就行。
「父親你,才是沒有道理的人!昨天你不幫我和母親出氣,今天又不向著母親,你不對,你才不對!」龍素娟大叫大嚷。
輔國公眼皮子跳幾跳,面沉如水,輕描淡寫地道:「人來掌嘴。」
跟他的人中出來一個丫頭,對著二姑娘挽幾挽袖子。斜次里出來一個人抱住龍素娟,苦苦的大叫:「國公不要打她,」是凌姨娘上前來護住女兒。
到這會兒,凌姨娘已認清她初進府的那位國公回來了,凌姨娘是害怕上來,泣淚交加地求道:「您不要打她,這是長女,這是長女啊!」
可見日常的舉止,可以養氣質。可見日常的語言,也決定很多。這些話是凌姨娘平時一張嘴就說出來的,這會兒她想說句中聽的,卻把這句帶出來。
所以有句話叫居移氣,養移體,十分的有道理。能從日常生活中就斯文友愛的人——助長別人的例外——她在關鍵時候也會說出動人心腸的話
。
而在日常生活中不注意自己言行,以為毒舌、隨便說、怎麼難聽怎麼說的人,到想用斯文的時候,找出來也用得彆扭。
輔國公聽到這樣的話,不怒反笑:「長女?」他撫須反問:「老太太在世時,她面前養的才是長女,哪裡又跑出來個長女!」
姨娘們聽到這話,個個趁心。長女現在陳留郡王府,在這裡的你算哪門子長女?
凌姨娘沒了指望,泣道:「可,素娟到底是您的女兒啊!」
這本是求情的一句普通話,但卻讓輔國公面上驟起猙獰。他是威嚴的,他是冰冷的,他是讓人見到可怖的。
他不帶半分情面的眼睛,在廳上除國公夫人、袁訓寶珠外的人面上緩緩掃過,好似冰水流得浸潤般速度,要把看的人心全凍住。
讓他看到的人全打個寒噤,把眼睛垂下來。當然他們都有一種表情,叫不明就裡。不清楚父親今天這是為什麼?
把這表情看在眼裡,輔國公沉聲道:「我的孩子們不少,都說我膝下有八虎十四鳳。哼,好藤上也結劣果子!昨夜北風吹掉多少梅花苞,秋風起時又吹掉多少青果子!不長臉面的東西,要來何用!」
如果說姑娘們對這段話還不清楚的話,留在家的七位公子全紫漲面龐,同時漲紅臉的還有他們的娘。
這就有點兒明就裡了。
輔國公正眼也不看他們,此時沒功夫打量他們心情,徑直對凌姨娘母女道:「凌氏,你有一子一女,哪一個有出息!老大是你的孩子,你以為那幾點軍功是他自己掙來的。」忽然惱火:「那全是老子臉面,才有他一點兒薄功勞!」
兒子們繼續低頭。
「以後他好自為之便罷,不然,」輔國公在這裡面無表情,又出來他最愛說的話:「多行不義必自斃!」
廳上的人心頭皆是一驚,輔國公夫人早在國公發火時就垂下頭,此時更是淚水漣漣,一滴一滴的掉落在衣裙上。
沒有人看到會笑話她,別人都和她差不多的心情。寶珠算是輕鬆些,這裡話說不到她,可寶珠正在為舅父難過,也顧不上去看別人。
國公還沒有發作完,有點兒口渴的他,用兩指揭起茶碗蓋,徐徐抹著碗邊浮沫,徐徐而言:「你以為你凌家的官職也是自己掙?那也是看我面子,你雖沒有見識,卻不見得這一點兒上也糊塗吧?」
「是。」凌姨娘這會子嚇得不輕,一敲打,她就明白。不敲打,她不是裝糊塗,就是真的想不起來。
「你不在我家,誰會送官職給你娘家!你為我生下一子一女,我理當感謝與你,可你把孩子們又教成什麼模樣!就說她,」對龍素娟怒瞪,輔國公恨恨地道:「這是什麼德性?老大的年紀不嫁,你以為還能想出美事不成!這樣的女兒,扼死也罷!」
龍素娟驚天動地地叫起來:「你不能殺我,我是你的女兒,你不能……」叫得輔國公都恨不能掩不住耳朵,眸子中狠厲一抹出現,寶珠忙起身出列。
此時除去寶珠勸,別人皆都不敢勸。寶珠陪笑道:「舅父息怒,到底二姑娘是您的孩子,這就趕緊的尋上人家,一年兩年生下孩子,這性子也自然轉變。」
龍素娟滿腔怒火讓父親壓住,卻轉向寶珠發作。話說她本就是個看不清眉眼的人,這就叫嚷得更厲害:「你算什麼東西!你也配來說我……」
一道黑影沉沉地壓向她,是袁訓站起身子,他本個頭兒高,居高臨下的瞪住龍素娟,那身影氣勢壓迫,完全蓋住龍二姑娘
。
二姑娘嚇得「嘎」一聲,就此閉嘴。
寶珠見袁訓也帶著山雨欲來風滿樓,隨時也要發作。心想上有舅父在,輪不到表凶來火,忙推袁訓坐下。
本可以忍下龍素娟,她的娘就要不死即苟活,寶珠還不想和二姑娘對嘴。可見袁訓那臉沉得跟墨汁似的,寶珠看著都害怕,怕表凶要不客氣,寶珠急忙忙自己回了龍素娟。
她帶笑道:「我不怕你惱,我不配說你?你真是說笑話!舅父才說我們是他的孩子,就算只是個親戚,你老大的不嫁,成天亂想心思,我要是早在大同府,早早地要來說你!」
把龍素娟幾乎快氣暈過去,寶珠又沖她眯眯地笑,半點兒不生氣的模樣:「二姑娘,尋個正經人家嫁了,你就沒這麼大脾氣,日子好著呢,比你當老姑娘好。」
「呼!」龍素娟氣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而袁訓低下頭,竊竊地笑了一下。他想寶珠當了娘,還是這樣的頑皮,以後加壽長大。可不能跟著學這頑皮。
輔國公也忍俊不禁,笑過再把臉一繃,不耐煩的用手敲敲桌子,對龍素娟道:「賤婢安生吧!你老大不小,今年就尋親事,年前還有一月有餘,嫁妝現有,嫁了吧!」
想到凌姨娘一直留著她不肯嫁,實屬訛人之舉。國公這又余怒未息,道:「你的親事就交給……」眼角微轉,先看到的是坐得最近的國公夫人,輔國公又把眼神收起來,在廳上轉了轉,沒找到一個人能辦這事情。
姨娘們是可以辦,可輔國公懶得給她們,姨娘不是嗎?這不是又越過正室的頭去。他今天並不想與國公夫人和好,但也沒打算繼續讓家裡沒規矩。
又看媳婦們,也不放心。他再一口一個「賤婢」地叫著,龍素娟也是他的親生女兒,他不指望給龍素娟找個有前程有才貌的,只求人生得周正,不缺物件兒,有官職也行,有營生也行,生下孩子,能過日子就行。
以國公之尊,對女兒失望到極點,才能這樣的女婿也接納吧。
看過一圈無人可以交託,輔國公就喊寶珠:「這事情交給你,你年前別的不理論,先把她親事定好,能年前過門最好不過!」
寶珠含笑起身,卻不扭捏的推託。她笑道:「舅父既交給我,我不敢辭。不過還得舅母和大表嫂一起辦這事兒,三個人掌眼,最後再請舅父看過,這才穩妥。既不會把人看走了眼,也不會由著二姑娘性子東不依西不從的。」
寶珠代輔國公尋思一下,也無法交給別人。
國公可以交給穩當的下人,可這事情總得有個女眷出面張羅,不能讓下人直接回國公,大事小事煩到國公。
他也可以交給姨娘們,寶珠想還是算了吧。二姑娘是教養壞了的,好似捏泥人兒走了樣兒,可她有個正經親事,也就能過出一家人。
姨娘們第一不能再當家,第二也怕她們把龍素娟黑了再黑,或者把親事拖了再拖。二姑娘再拖,可就奔三十了。
寶珠想我倒不會黑她,也不會和她一般見識,她就欣然接下。
至於把國公夫人揪出來,不是寶珠抬舉國公夫人,而是現放著偌大國公府,央媒納聘的由外甥媳婦出面,別人看著不成模樣。
又有謝氏是二姑娘親弟妹,她出面合適不說,也不怕龍大公子回來要說不好。
輔國公為什麼不交給謝氏,她們昨天不是剛撕破臉。
寶珠想的這般周到,輔國公也能明白
。沉著臉的他,又笑上一下,隨意地把國公夫人和謝氏吩咐起來:「外甥媳婦說得有道理,交給她一個人,她年紀小,又管著姑奶奶的家,得抽空辦這事,你們幫幫她。」
國公夫人喜出望外,但強壓下去,和謝氏離座說是,接下這個差事。國公夫人更感激寶珠不說,謝氏也持感激心思。
謝氏想二姑娘肯出嫁,真是謝天謝地,給她添箱自己也肯。讓謝氏獨自一個人給龍素娟辦,謝氏一定是不樂意的。有寶珠在前,謝氏倒肯同行。
姨娘們見到寶珠肯攬這事,又說得在情在理,又對寶珠刮目相看,多出一層認識來。在別人都對寶珠放心時,獨二姑娘眼前一黑,心想落到她手裡,可就掉到黑煤洞裡,從此這就出不來。
她氣得眼白翻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輔國公再望向凌姨娘,直接道:「願死,還是?」
凌姨娘面如死灰,顫抖著嘴唇發抖:「我,我還有兒子,我要活著。」輔國公抬抬手:「帶她出去,廢去雙腿!」
「不!」凌姨娘真正的聽到時,才是真正的萬念俱灰,爆發出一聲慘叫:「不,我不要,我有兒子,我……。」
讓人拖出去。
「母親,母親!」龍素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是追出去的。
廳上安靜下來,輔國公輕呼一口氣,像是解決一個大麻煩。隨即,他眸子如刀,定定的打在鮑姨娘面上。
鮑姨娘身子一軟,嚇得不用問也就出聲:「我沒什麼啊。」
「你出府都見的誰?」輔國公對她,顯然更沒有耐性。鮑姨娘面上驟然沒了血色,沒等輔國公再問出第二聲,就驚慌失措的尖叫:「沒見人,我就是自己出去,」
「父親!」龍四龍五跪下來,也有些瑟縮:「母親對父親從無二心,兒子們可以擔保。」
輔國公劈面就是一口唾沫:「呸!」差點兒就要罵誰是你母親!再想國公夫人,輔國公就懶得說。
他罵的是:「送你們回來讀書,白讀聖賢書!」長身一聳,輔國公站起,大步走過去。兒子們坐在一處,龍四龍五跪下來,就離鮑姨娘很遠。
等他們察覺時,已經來不及救。姨娘們坐在一處,輔國公走到鮑姨娘面前,一抬手握住她脖子,似乎要把她拉站起模樣,但鮑姨娘嗓子眼裡格格有聲,龍四龍五大驚來救:「父親饒了母親!」
輔國公一揮手,鮑姨娘如個拋物線似的,飛出客廳摔到雪地里,看她落地軟軟,已經氣絕。
「母親,」龍四龍五飛奔出廳,在雪地里扶起鮑姨娘放聲大哭。客廳上,國公夫人嚇得腿間一熱,已經溺了。
宮姨娘滑坐在地上,沙姨娘張大嘴合不上去,洪姨娘姜姨娘全衣袖瑟瑟時,輔國公大步回座,大馬金刀坐下,喝一聲:「痛快!」
再對廳外哭的龍四龍五大喝:「給我進來!」
把龍四龍五叫進廳後,輔國公嗓音更是怒聲,先罵龍四和龍五:「哭什麼哭!那不是你正經的娘,也不許入家廟,一把火燒了把灰撒了!」
輔國公怒氣不能遏制時,才算說出姨娘就是姨娘的話。龍懷城此時也顧不上得意,他也讓父親嚇得有些失神。
「撲通!」龍四龍五跪下來繼續大哭。
「不許哭!我哪有這樣蠢的兒子,你們在家裡也看不住一個婦人
!她幾次三番去會外人,客棧里一呆就是半天,做什麼去的!這樣的人我還留著,給你們當娘你們肯要!」輔國公眼睛再次橫掃在姨娘面上,宮姨娘哆嗦,沙姨娘也哆嗦。
輔國公獰笑:「我不說,你們就當我看不見,就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全不是好東西,生下孩子往歪里教,自己也往歪里長。凌氏我留她一條命,是她還守貞德。別的人,我今天先不理論,只有一句話,先說在前頭,要滾蛋的,我這就不要了!哪裡尋不出個人來?要留下的,什麼叫安生自己清楚,別等我再說!」
他每一回都是這樣的說話法,誰還敢等他再說這樣的一回。
國公坐下來面色鐵青時,廳上終於多出來別的聲音。公子們讓嚇怔,姨娘們讓嚇傻。姑娘們則讓嚇呆,這一會兒反應過來,「哇!」有人頭一個哭出來,第二個第三個跟著響應,廳上哭聲成片的出來。
寶珠在袁訓拍撫下,也面色蒼白。
隨後拖凌姨娘出去的人來回話,龍二姑娘又跟著回來哭,讓輔國公攆回房。龍四龍五求情要把母親土葬,古代土葬認為死人才得安寧,火葬全是無家無主無人認領的,是件丟人事情。輔國公不許,而且道:「你們不服,滾出這家門,我當沒有兩個兒子!」
話到如此地步,龍四龍五也沒有辦法,含悲看著人把鮑姨娘屍首抬走,按國公吩咐送往化人場,這就燒成灰。
輔國公不發作則已,一發作不是一鳴驚人,而是嚇死人。寶珠早在舅父行兇時,就縮到袁訓手上。顧不得丟臉面,先不受驚嚇為先。
因為在袁訓手上,寶珠害怕少得多,還有餘力去疑惑。舅父是明白人,怎麼幾十年裡他不發作,一直忍到今天?
本能的,寶珠看向袁訓。連升三級的探花郎,莫非是你撐足舅父底氣?此時還在這裡,寶珠不便詢問,就先悶在心底。
就在人人以為今天可以結束時,平靜下來的輔國公,又再次開口。這又恢復他平平緩緩的語氣:「都不要哭了,聽我還有話說。」
……。
國公集齊全家人發難,府里不受影響,各司其職,不曾慌亂。
帳房裡還不知道裡面的事情,大雪天氣冷,幾個管事的暖炕坐著,泡著熱茶在當差。各人手中都有紙筆賬本,老八龍懷城最信任的管事錢三:「撲哧,」把自己和別人都打斷。
「老錢你笑什麼?」就有人問道:「昨天夜裡敲開寡婦門不成?」
錢三筆尖指向手中賬本:「我正盤點家裡的玉器皿,想到外面新傳的新聞,這就笑出來,不知列位,你們可聽到沒有?」
「街上新聞多,你聽到的是哪一個?」
「我正寫玉想到的,是和玉有關的。」錢三也想休息休息,放下筆,捧上茶碗,神秘地道:「各位最近可曾聽到萬大同的新聞?」
就有人嘆氣:「又是他!這人好運氣,作什麼賺什麼。聽說最近買了個禿山頭,硬是讓他挖出玉礦洞。」
錢三點頭:「就是這個消息,列位,這人的運氣到了,要多背就有多背,要多走運呢,又有多走運。姓萬的前一陣子還讓我們姑奶奶郡王府上張告示捉拿,這轉過臉兒就要發財,我適才想到,覺得這裡面有蹊蹺。你們想想看,是也不是?」
「姑奶奶府上看不上他吧?」
說到這裡,還有人問:「誰是萬大同?」別的人呵呵一起笑,錢三笑道:「說起來這個人,是在認得他的人中間,大大的有名。但說起來不認得的人呢,現在也還不少。這個人啊,」
在這裡語聲聽住,錢三瞪直眼睛看著外面走過的人
。
一共兩個人,一個人是侍候國公的人,另一個是中年男人,著件黑色老棉袍子,本來個頭兒就還行,臉上也穩重。讓老棉袍子一襯,都知道老棉袍子又鼓又腫,再單薄的人也能襯得穩穩噹噹,又是黑色的,這男人就像塊山石似的,穩穩噹噹。
錢三的表情有點怪,有兩個人跟著看出去。這兩個人偏偏不認得黑衣男人的,閒話猜測道:「這是誰?不是官也不是家裡人,是國公要見他?」
「萬大同!」錢三吐出這三個字。來的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最近傳得沸沸揚揚,挖出玉礦的獨行掌柜萬大同。
別人沒聽懂,還以為錢三接著剛才的新聞在說話,就轉回剛才新聞上去:「姓萬的算發財,不過在我們這地方,有財發還得有命拿才行。」
錢三的臉「唰」,白了。
龍八公子猜測萬大同與父親有關,這心思他悶在心裡。錢三是此時受到啟發,也想通一件事,在山西這地方也好,在別的地方也好,都是發橫財得有命拿才行。
姓萬的獨行這麼些年,他一個人吃得下去還不鬧肚子?錢三的心「通!」摔成好幾片。他剛才是疑惑萬大同為什麼進府來,現在是驚惑姓萬的真的是……。與國公有關?
他心痒痒的,很想跟後面去看看。可手邊兒有事,他又走不開,一個人心思轉了又轉,那臉跟著白了又青,青了又灰。
府中八公子各為自己,都有撈家裡錢的事情。錢三幫龍懷城做過好幾回勾當,拿家裡錢買八公子的東西,高價的付銀子,這些事情有個中介經濟就做得隱密,不會讓家裡人知道。
可瞞內容易瞞外面難,萬大同如果是國公的人,或者和國公來往,那錢三要擔心自己腦袋哪天掉下來。
姓萬的是老經濟,有些事是瞞不住他的。
公子總是國公的兒子,不是要緊大事國公都會放過。錢三想我算什麼呢?不值錢小命一條。他心神不定,手中茶碗對著嘴上就湊,一口熱茶全燙在嘴上,「哇呀!」叫出一聲,反把別人嚇上一跳。
錢三忙找涼水漱口,見國公的人又過來一個,站在門邊兒上道:「國公說吩咐弄的賬目弄好,讓送去廳上。」
管事們答應著,其中錢三是心懷鬼胎,大家各捧賬本,往廳上來見國公。
廳上已經哭的人不再哭,受驚呼的人呢,卻更受驚嚇,這是緣與萬大同正進來。
龍懷城面無血色,眸子閉上一閉。在他心頭盤旋一年之久的想法塵埃落地,萬大同果然是父親的人。
餘下的公子們中,也有幾個聽說過萬大同,甚至還有是和萬大同做過生意,拿家裡的東西賣給他,或托他經濟的,這下子全白了臉。
寶珠則搖晃袁訓的手,悄悄對他訴苦:「就是他,把我和紅花欺負的好。」袁訓早聽寶珠說過買田地的事,安慰寶珠道:「等下我罵他給你出氣,」又道:「孔管家現在是我的人,他怎麼敢和他打了又打?」
寶珠得到安慰,扭扭面龐放下這事。
「見過國公,」
第二句話,萬大同就對寶珠欠身子:「見過奶奶。」寶珠還沒有回話,萬大同對輔國公先告上狀:「就是奶奶她把我欺負的苦,府中八公子出售的那塊田地,現在奶奶手中。」
「騰!」龍懷城一跳起來。他要是再能坐得住,他就真的是個傻子。
頭一個他跳起來,第二個是和他一起籌糧草的龍六,龍六明白得稍晚,但一樣即明白即跳起來
。
去年回來籌糧草的是三兄弟,龍六對龍二道:「二哥,我對你說過……」
「騰!」
龍二也坐不住了,也一躍而起。
別人沒經手籌糧草,別人是去年讓他們兄弟三個逼著出錢的人,就不解的看兄弟三人,這吃錯什麼藥?一個比一個動靜大。
兄弟三人,龍二龍六和龍八,則虎視眈眈在萬大同和寶珠面上瞄來瞄去。
先是姓萬的,你他娘的黑心壓我們家糧價,去年誰不知道你和洪氏一唱一和,把老八欺負到哭。
再來……弟妹你說不借錢不借錢的,姓萬的卻在這裡指認你去年其實沒閒著,你做了什麼?
寶珠拋一個無辜的臉兒給他們,再對萬大同擺擺臉色。
今年雖把萬大同收拾過來當管事的,可提到去年的事,還是寶珠和紅花的小小恨事。萬大同對輔國公告狀,寶珠黑了臉兒,對袁訓正式告狀:「就是他,去年欺負人!」
「奶奶,是你欺負我吧?」萬大同叉起腰。
寶珠惱火地站起來:「分明是你欺負我!」
寶珠還沒有落音,紅花是在外面等候的,在廳外面接上話:「全是你欺負人,你倒還有理!」萬大同揚眉冷笑:「紅花姑娘,洪奶奶,你不說話不成席面!」
一句洪奶奶出口,龍懷城嗓子眼裡格格有聲,驚恐萬狀的瞅瞅紅花,往後就退。他後面就是椅子,用力過大,把椅子頂出去幾步,撲通跌坐椅上。
八公子後來為找洪奶奶,把大同府地皮幾乎揭遍,一個人毛也沒找到。卻原來,就是她,是弟妹身邊的貼身丫頭!
龍懷城唯有再瞪寶珠,只有瞪住寶珠,去年你不借我們錢,你這又是哪一出!耍我好玩嗎?
這六個人分成兩大撥,龍二龍六龍八瞪住寶珠和萬大同。寶珠紅花和萬大同分成又兩撥,主僕瞪住一個人。
萬大同算一個人對上五個人,毫不示弱,一步不讓。他不好對寶珠多說,紅花出來正好成他話題:「洪奶奶,小丫頭家家的,裝神見鬼的,險些把我騙到河裡去!」
「你幾時沉河,記得找我幫忙。」紅花才不讓他。
「我沉河也拖上你。」
「哎……」紅花給他個大鬼臉。
廳上才緩和不少的氣氛,讓這六個人又弄成緊張萬分。好在,這就有笑聲出來。「哈哈哈哈……都不要鬧了,這是一家人,幾時鬧到大水沖了龍王廟。」輔國公開懷大笑。
他由萬大同信中早詳細知道炫富的那一幕,但今天再聽到,國公還是笑出聲來。他先欣賞紅花:「你就那洪氏?」
紅花從廳外進來,蹲身紅著臉道:「回舅老爺,洪氏是我。不過,」紅花對萬大同一噘嘴兒,一瞪眼:「壞蛋是他!」
「你不跟我搶,我早就得手!」萬大同沒好氣。
「你不同我爭,我少花多少力氣!」紅花白眼兒一個接一個,一氣拋出來三個,也算相當重視萬掌柜的,浪費的不少。
龍氏三兄弟氣白了,再紅上一層,最後又氣得發白
。把我們兄弟耍得團團轉,你們還敢說出來?
寶珠早就扯住袁訓不依:「你說你教訓他,」袁訓剛才說的不過是讓寶珠出氣的話,他輕笑著哄寶珠:「你乖,你不要鬧,管事們吵,你也跟在裡面吵,你是加壽嗎?你是加壽這般吵鬧,倒不讓人笑話。」
「哈哈哈哈,」輔國公再次用笑聲分開紅花和萬大同,撫須笑道:「不要吵,都有功勞,再吵就沒功。」
紅花立即眉眼兒帶笑,垂頭老實模樣。
這次是萬大同翻白眼,變的還真快。
龍二龍六滿嘴苦水,不能控制的喃喃重複父親的話:「他們還有功勞?」龍八聽到,深深的嘆氣:「這姓萬的是父親的人。」
龍二龍六剛才就明了,但窗戶紙的捅破卻是龍懷城的這句話上。他們也嚇得往後就退,和龍懷城一樣退到椅子上,把椅子攆出去好幾步,再摔坐椅中。
「父親?」龍二龍六苦水滿腹的出來。
輔國公瞪瞪眼:「栽我手裡,算你們不冤枉!」袖子裡取出一堆紙張,往紅木雕花鳥桌圍的桌子上一摔,輔國公冷笑道:「我有八個好兒子,卻沒有一個真的能為父分憂!這是舊年裡你們賣的田產,是外甥媳婦自作主張動用你姑母的嫁妝,為我才留下來。」
龍氏兄弟的苦水馬上轉為苦笑,互相看看,都尷尬不已。
「紅花丫頭,不要再惱怒了,你是有功之人。」輔國公帶笑誇獎紅花,沒忘記又把兒子們損上:「比我的兒子都強。」
兒子們五味雜陳,龍二龍六龍八三兄弟是苦水從頭又到腳,打他們兄弟生出來直到今天,頭一回覺得「苦」是什麼滋味兒。
以前認為的相中個古董一時錢不夠不能到手,以前遇到的好刀劍落入別人手中,還有別的兄弟姐妹們又在父親面前要走什麼東西,和現在心裡的滋味相比,都不叫苦。
只有這一刻那很想為父親盡心盡力,結果落得讓父親耍弄,最後還不如親戚家的一個小丫頭,這才真的叫苦。
除去他們仨兒,餘下的還有龍三在這裡,龍三早就蒙了;還有龍四龍五在這裡,新喪母親,悲痛中難免有怨,怨還沒有起來,就讓輔國公的一通話也打蒙。
最後一個龍七,在兄弟中是個膽小的人,素來不敢和兄弟們相爭,只依附他們。龍七連兄弟們都怕,何況是父親。
龍七傻住眼,呆上半天,脊骨上壓力漸重,往地上一跪,覺得這樣才舒服些,口稱道:「父親息怒,全是當兒子的不是。」
他這話一出來,帶動姨娘們坐不住。姨娘們的心思,由發作凌姨娘,驟然處死鮑姨娘,心頭就差這最後一根稻草。
龍七往地上這麼一倒,這麼一說,姨娘們再也坐不穩,下餃子似的全跪下來。隨後是姑娘們媳婦們,國公夫人。
寶珠瞄瞄袁訓,那意思我們要不要陪跪?袁訓是最討厭這些人,他喜歡舅父和舅父所在的家,卻不喜歡這個家的別人,就坐著不動,還對寶珠使個眼色。
我們憑什麼陪他們?
除去小夫妻還坐著以外,廳上,按輔國公吩咐接踵而來的管事們,有庫房上的,有帳房上的等等管事們,他們是站著的。還有站著的人,是龍氏兄弟們。
他們心中是不服的,特別是去年為輔國公回來籌劃糧草,逼迫全家出錢的龍二、龍六和龍八,他們微紅著眼眸,身子微微顫抖,都壓抑住心中難過。
由父親劃上的傷痕,必然是最深的那條
。
輔國公面冷如霜,噙的不是冷笑,而似風刀雪劍。他雙目狠戾滿滿對著地上,一字一句地道:「家裡就這麼些東西,你也要,他也要!要的時候沒想到公中就不足夠!白長一雙眼睛,還有臉明爭暗鬥!公中沒水,你們爭這枯河我都好笑!本以為散光了,你們中能出來幾個自己有志氣,自己能撐起的!現在自己照鏡子去,你們哪一個比得上阿訓!」
龍懷城這才重染上羞愧之色,剛才讓紅花出現,讓父親自己證實萬大同是他所為的惱怒,緩緩的不知去向。
而隨即,龍三先跪下來,一言不發,垂頭喪氣。
「不要臉的東西!阿訓他就是空身子,他前程似錦,大概都有數了吧!還有哪一個敢站出來,敢誇口你前程似錦的!耍老子的,老子就耍你們!」輔國公咆哮起來。
這下子好了,最後幾個也跪下,廳外的管事們也跪下來。袁訓是心不甘情不願,到這個時候才和寶珠跪下來。
舅父在發怒,跪上一跪讓他息怒,不過就是這個意思,反正不是陪跪的。紅花萬大同也早跪下來。
耍老子的,老子就耍你們。這幾個字沒有一個污髒難聽,沒有山石般的重壓,也沒有江水滔滔的洪流,卻似萬年不能挪動的重擔,把龍氏兄弟們一起壓得抬不起頭。
「啪!」輔國公又拍桌子,怒道:「我有難的時候,誰出力誰混帳,不用我再說吧!我指著人幫忙的時候,誰會一直留在我身邊,也不用我再說吧!」
「啪!」國公這一會兒不拍桌子就難過,心頭數十年怒氣全在此刻湧出,爭先恐後的像少出去一星半點,國公能憋死。心頭出得慢,他就全靠拍桌子來幫助泄憤。
「啪!家產從現在開始,再不分給你們!」
「啪!姑娘們嫁妝,一色一樣,不許再添,要添是有道理的,全都添上。出門陪幾個人,管你外家有多少錢,不許從我門裡出去,你們私下交接!」
「啪!哪個是劣果子,自己接下來的我不再管,憑你死活,都大了,自己擔!」
「……。從現在開始,家產收息,除府中動用以外,分為九份。我有八個親生子,我不偏不倚。我有一個外甥,我也不偏不倚。你們九個人,一個房頭以後只拿一份,我漸老,不指望存下私房死了分給你們。就從今天開始,你們各領一份,前程功名各自去掙!」
輔國公收起手,估計也拍得發紅。撫住他一直引以為傲的長須,怒氣漸消,淡淡地道:「這爵位,等我不在以後,由皇上分派吧。」
餘音裊裊,和著他最後的語聲,似在廳上盤旋不絕。
暴烈的語聲,大雨傾盆似的語聲,山雷震動的語聲……。是當著所有管事們,全家的人面而說出。不用再肯定,也就是從此不會更改,也是輔國公想過又想,深思熟慮而出。
現在就只有一個問題,寶珠疑惑更深,兒子們也生出疑惑。父親有這樣耍動家裡人團團轉的手段,為什麼不早說,不早整治家裡,而是在今年說出。
不少眼光,偷偷地打量袁訓。他們固然是想不到原因,但寶珠也沒想到。寶珠對有些事情還不了解,寶珠就忘記一件事,輔國公在去年進京,進京後他遇到什麼事?中宮太子皆是他的親戚。
袁訓又回來到他身邊,是他極大的一個安慰,也是他極大的一個助力。他敢和兒子們發難,已經老子和你們誰也不怕誰。
不擔心你們全滾蛋。
他的兒子們後面,可全是郡王
。當父親的也算手急眼快,經由老國公夫人出面,有陳留郡王在身邊,如今又有袁訓這聖眷高,中宮的命根子在,國公發難,可謂是時機成熟,正是時候。
也可憐他隱忍到現在,也不容易。
要知道郡王們,可全姓蕭,是皇家一脈。
十大重鎮,十位包括倒台的錢國公,他們全是外姓人。他們享受的是蕭家的土地,享受的是朝廷的世襲,他們還不姓蕭,一代又一代的下去,這憑什麼呢?你們又不是皇族血脈。
這些話,當兒子們的現在想不通。以為長輩恩澤,能澤被子子孫孫。當父親的也懶得說開,全是只可意會不可言談的話,懂的人不用說,說出來也不懂,只怕還不服氣。
不說也罷。
國公說到做到,當下讓眾人起來,讓管事們進來,把他吩咐整理的總帳全丟下來。手按住賬本,看住寶珠和八個媳婦:「以後家裡的事情,由你們攬總兒,遇事多商議,再有隻想到自己不想到別人的,你們就分成八份!再出來一個這樣的人,你們就分成七份。分到最後只有一份,純屬自找!」
「是。」媳婦和寶珠拜領。
這也是國公考慮很久的,一直不得要領。他早發難幾年,把家交給誰合適?他不想再助長姨娘們,也不想讓國公夫人名符其實,養她許多年,也給她一個兒子,這還不足夠吧?在國公看來,她膝下有養,府中有她的衣食,已經足夠。
推想以前,沒有夫妻失和這件事情,就不會有後來的許多姨娘存在。輔國公深恨國公夫人,也不無道理。
這就很好,寶珠深明大義,既不自私,也能為別人著想。她和萬大同爭田契爭得不惜把他擄走逼迫,這一片心思完全是為舅父,不是為自己。
可見為別人著想,所以佛道儒洋諸教派,都奉為上上之道。但總遇到為別人著想,那人反而黑心黑肺,冷眼旁觀不值得的人,離開也罷。
總有同路之人。
上上之道,從古到今,經歷春秋無數,經歷幾度烽火,走過無數自私的不知感激的人流大潮,這大道從沒有改變過。
不因為君王蠻橫而改過,也不曾為某一人的行錯做錯而改變。
為別人著想,也是寶珠今天得到一份兒家產,這個家裡大多的人並不難過的原因。
寶珠還有謙辭之意,是輔國公對她微笑:「這田契,你母親對我說明,多半兒是她的嫁妝,小份兒是你的私房。我不還你了,也是我撫養你丈夫一場,有點兒回報還真不錯。你呢,也接受我的一點兒心意,家產九開,你們只得一份吧。」
就是有人心中不舒服,聽到這話也乾眼睛,無話可說,這田契裡面還有寶珠的私房呢,人家可是先填在裡面,而後又把田契雙手送回。
客廳上重新歸座後,出來一點兒皆大歡喜氣向。
除府中動用以外,這個家裡所有人的使用,都包括在內。日常飲食,頭油裡衣,都算日常使用。
姑娘們嫁妝,又有定例,從此按例而添,無須再擔心五姑娘多討一件,六姑娘就跟著著急。
餘下的家產概不分派,收息卻歸九人。公子們不用再為爭東西亂想心思,人人不少,每人平均。
至於袁訓分走一份,公子們從小到大用「小弟」稱呼他,就是袁訓沒有現在的榮耀,也都心中早有這意識存在。
姨娘們摟錢為什麼,起先是怕別人比自己多,就想比別人多
。後來是為兒子,為女兒。
姑娘們摟錢為什麼,怕別人比自己多。
公子們摟錢為什麼,怕別人比自己多。
現在你不多,我不多,餘下的再想也沒有,以後還想什麼呢?
管事的這就離開,能當管事的人,錢財上頭腦總清楚些。暗想國公這主意,他自己也不留私房,都點頭稱是。
輔國公接下來又重賞紅花,重賞萬大同,這就要散開眾人,又出來一件小小插曲,讓家裡人對寶珠又一回刮目相看。
有人來回話:「衙門裡趙大人帶著幾個囚犯來見老爺。」輔國公奇怪:「我沒請他?不素之客,又帶著囚犯,他來做什麼呢?」
寶珠盈盈起身,陪笑道:「舅父容稟,這是去年大表兄的侍候人,凌三和他的小子們,半夜裡去為難我,讓家人們拿下。本該就還大表兄,但慮到大表兄管教不力,又慮到這些人狼子野心,不顧親戚不顧大表兄要落下得罪親戚的名聲,就沒還他,看押在獄中。又不敢自己發落,如今舅父回來,請舅父發落才是。」
龍氏兄弟迅速把眼睛一抬,他們在去年出來這事情後,找不到凌三等人,也曾想過寶珠投狀子,衙門裡看押。
但以公子們本地長大的手段,竟然沒找到凌三等人的一點消息。
在輔國公說好以後,趙大人押著凌三等人進來,龍懷城氣不打一處來。他去年和姓趙的吃飯,就托的他幫忙尋找。
難怪沒消息,全在這位心裡,他不說,自然就沒消息。
再看別人,也對趙大人惱火。公子們對本地衙門諸人熟悉,也皆是托的趙大人。趙大人說:「呵呵,沒見到沒見到,一定沒在本城獄裡。」讓公子們最後認定是早送往太原,估計早死了尋不回來。
輔國公如何和趙大人寒暄,公子們都沒聽到。他們一會兒瞄瞄趙大人,一會兒瞄瞄寶珠。這姓趙的幾時成了弟妹的狗奴才,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直到趙大人和國公見禮完畢,走向袁訓滿面春風:「袁大人,咱們又見面了。」他依官場禮節,撩袍就要行大禮。
袁訓一把握住他,笑道:「京中一別已經數年,相見歡喜,不必拘泥。」
趙大人見這樣說,親昵的在袁訓肩頭捶上一拳:「還記得我說過的話,我走那天,你代殿下來送我,我說弟必非池中物,他年相見要在青雲之上。現在呵呵,京里的消息你聽到沒有,你又要升官了。」
龍氏兄弟無語,這小弟走的什麼運,果然又要升。
這在袁訓是意料當中,但輔國公很想打聽,打斷兩個人的寒暄:「我們才回來,軍功也才報上去,你這是哪裡來的消息?只怕不真。」
「國公您忘記,石頭城大捷,早在王爺軍功摺子上去以前,京中就收到消息。」
輔國公道:「這倒也是。」他們從大捷到回來修整,近兩到三個月,京中足可以收到消息,再回來消息。
但他沉吟:「可王爺請功摺子?」
「您又忘記,這裡面有小王爺一份功勞,梁山王爺自然請功得早。」趙大人笑道:「這是他的親兒子,又不是後的。」
輔國公也笑了,頷首道:「說得是。」
「八月里,金殿上為軍功就爭論好幾回。爭的最凶的,就是我這位兄弟,小袁將軍。」趙大人再看袁訓好笑:「為你,兵部吏部戶部禮部見天兒吵,就差把工部和刑部也扯進來
。」
袁訓自己也好笑:「不知道哪些混蛋反對,等我回京去再和他們算賬。」
「兵部是現管,吵架有理。戶部管錢,想來是賞賜上他們有意見。禮部總管天下諸禮,軍禮也在內,他們吵也有道理。這關吏部什麼事情,他們主管天下文官,管麼管到老夫頭上來,管不到將軍頭上。」輔國公為外甥鳴不平。
袁訓但笑不語,他還是吏部的官兒。
趙大人在這裡怔上一下,袁訓的薪俸由他按月送給寶珠,這裡面有太子府上和監查御史兩份兒錢,寶珠不懂,他卻明白。
怔上以後,趙大人就笑了,有個解釋出來:「這不是素來如此,兵部要的賞賜多,文官們他們能不跟著吵嗎?看著眼紅不是。」
這解釋真不錯,也是歷來的弊病。輔國公釋然:「確是如此,也一直如此。」接下來關切地問:「可有結果出來?」
「吵唄,說是袁兄弟年青高官,上一回已經叫不適合,再給官更不合適,就議說賞賜上加重,這就把戶部扯進來,戶部見天兒哭窮。兵部侍郎沈大人說那不行給個爵封吧,禮部又扯進來,說他查得清楚,罵沈大人假公濟私,沈大人家公子現在袁將軍帳下,說沈大人實是為自己兒子提出,袁將軍往上升,對小沈將軍自然有好處,」
輔國公罵道:「這群齷齪官兒,有能耐打仗自己來。」
「吵上好幾天,最後說蔭及子嗣。偏生一打聽,袁兄弟又是個女兒。」趙大人放聲大笑:「這就接著再從頭開始吵。」
「噗!」輔國公也噴出笑聲,袁訓更是笑得肩頭抖動,半晌正色道:「這是欺負我不在京里,我要是在京里,」
趙大人說得性起,又有顯示他雖然不在京里,卻消息靈通的炫耀在,大笑輕捶袁訓:「你在京里又能怎麼樣?忘記吏部讓你摘走多少官員印信,尚書大人惱恨你不是一天,差點彈劾你,後來一打聽你當時還不是官,他就差把太子門檻踩平去告你狀,別說你已經忘記這事。」
輔國公一聽這是事出有因,早把人家得罪在前面。聳眉問袁訓:「你在太子門下當差,摘過多少官印?」
袁訓慢吞吞:「有一回就五十七個,加起來這幾年總有一百來個吧。」
「難怪人家恨你。」輔國公又是得意,又是埋怨:「得饒人處且饒人,」埋怨過,又立即為外甥找個理由出來:「年青不懂事,你氣死我了。」
「我中探花後,去領御史官印,吃他好長時間冷板凳,讓我等足了才見我。」袁訓訴下苦:「他不算是報復過了?」
這裡談話實在熱鬧,龍氏兄弟又眼熱不痛快想攀談等一起上來。龍二將軍懷武想到一件事,嚷道:「小弟你當時在太子府上當差?」
「是啊。」袁訓回答。
龍二也想起來,和龍二一樣不客氣地問:「那你摘別人官印以前,有沒有知會過吏部?」袁訓嗤笑一聲:「知會他作什麼?摘完了又不是不告訴他。」還得他除名,這一步要吏部來完成。
兄弟們一起對袁訓白眼:「難怪!」
你不把掌柜的當掌柜的,拿管天下文官的機構不當回事兒,人家不恨你像是有點兒傻。
面對舅父的滿面責怪,龍氏兄弟的一起白眼,袁訓捏拳頭:「他有侄子在這裡呢,也回京成親去了,等他回來看我收拾他。」
這下子寶珠也要衝他白眼,悄悄地道:「你就省省吧,少讓人擔心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