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紀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我心依就

    寶珠心裡也憋著一肚子火,憋著這些天。本來打算出嫁後再和袁訓理論常四姑娘的事,現在提前發作。

    她性子溫和,卻不是忍氣吞聲。

    她謹守閨訓,卻不是老實可憐。

    這一切都不是寶珠就在今天發脾氣的主要條件,主要的,還是她喜歡他。因為有情,才有嫉妒才有恨惱,才有霸占之心。

    她邊哭邊數落,邊數落邊哭。外面早把衛氏和紅花急得團團亂轉。衛氏紅花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卻能看到寶珠在哭。

    衛氏在沒有一點兒辦法時,無奈拖著腳步,走向老太太那邊。

    「姑爺不知怎麼了,上午來過,這又來了,來了又不守規矩,直闖到姑娘房裡,兩個人在拌嘴,也聽不到什麼。姑娘在哭,姑爺在生氣,這可怎麼好,求您去看看吧,他們可還沒有成親呢。」

    安老太太就過來,見寶珠房中鴉雀無聲,侍候的人都大氣不敢喘。她就悄悄的不驚動寶珠和袁訓,走到簾外張望一下,見寶珠正在擦眼淚,換成袁訓在說話。

    但還是聽不到。

    袁訓只說了一句:「余伯南進京了。」

    寶珠回道:「那又怎麼樣?」此時丟了團扇,臉埋在帕子裡的她忽然驚醒,醍醐灌頂般心中雪亮。

    而同時更雪亮的是,袁訓知道了一切。

    他的語氣,分明是把以前的事全清楚。以前的事,自然是指余伯南愛戀自己,興許還有餘伯南納方明珠的內幕,他像是也知道。

    寶珠難堪到了極點!

    雙手用帕子捂住臉,一動也不動。而袁訓正琢磨寶珠罵他的話,雖還糊塗,面上怒氣也消。房中安靜,好似無人。

    老太太見沒有異樣,退出來告訴衛氏:「再聽聽他們為什麼拌嘴,再吵起來再來叫我。」老太太心中有數,多數是余伯南那不出氣的孩子,找上了袁家。

    就是袁家知道,老太太也底氣十足。寶珠沒有做錯,她也沒有做錯,袁訓這孩子又不是不明理,氣上一陣子也就能過去。

    她這樣想著,回房也不再午睡,候著這一對人別再吵起來。

    夏日午後,就荷花不在窗下,風中也總帶有荷花香。老太太在風中眯著眼歪在榻上,由著梅英捶腿,漸漸的明白過來。

    這對孩子啊,分明是互有情意。要不是有情意,怎麼會闖進去就拌嘴?

    安老太太微笑著進入夢鄉。

    ……

    「不說了?」袁訓打破沉默。

    寶珠不抬頭。

    「不罵我了?」袁訓想我送上門給你罵,罵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為什麼挨罵?

    寶珠不抬頭。

    「心虛了吧?」袁訓涼涼。

    這句扎到寶珠,寶珠抬起面龐,臉上還有晶亮的一片淚水,怒目而視:「我心虛什麼?」

    「那這是惱羞成怒?」袁訓針鋒相對。

    半晌,寶珠敗下來。

    她很想瞪得袁訓不敢說話,可是,表凶的眼神兒像是更凶。寶珠多少,還是有點心虛的。由余伯南而起的事情並不名譽,讓未婚夫知道,總像是寶珠衣裳上多一個黑點出來。

    她低下頭,輕聲但委曲地道:「沒什麼惱,為什麼成怒。想來,你打聽過。」

    袁訓也不隱瞞:「嗯。」

    「過年你到我們家來時,那個時候打聽的?」寶珠猜到幾分。

    袁訓:「嗯。」

    寶珠登時火大:「這一個字是你的專長!」

    袁訓意味深長地瞅著她:「你要我說什麼!」

    「說你怎麼傷王府姑娘的心,傷過多少位,那幾位幾時來找我事,拜託你知會我一聲,我雖不退,但好歹你是……」寶珠漲紅臉,剛才罵人的勁頭全都不見:「你總是我夫君,你看著別人欺負我,你好意思!」

    「哪家王府的姑娘,不長眼珠子看上我?」

    「看上你的,全是不長眼珠子嗎?」寶珠幽幽。

    「你是我看上的,你還長著眼珠子呢。」袁訓尖酸。

    寶珠默然後,問:「那你是想說,你現在發現你不長眼珠子?」

    兩個人有半天沒說話,不管說什麼對方都會誤會,然後就一路往吵架的方式去。雙方休戰後,以為自己都做了調整,但再開口還是一個味道。

    「哪家王府的姑娘?」袁訓還不知道。

    忠勇王府相中他,忠勇王和袁家不熟,找不到人直接上門去說,先對太子府上一個老公事說。老公事呢,見太子信任袁訓,跑去太子面前獻這個殷勤。太子直接擋下來,回宮當成笑話告訴中宮。中宮為挑姑娘,挑得眼睛花,但不管怎麼眼睛花,也從沒把庶女們放在眼中。聞言大怒,不管忠勇王並不知道內幕,也認為這是對她的赤裸裸挑戰。

    尋個機會,親自對忠勇王說這事不成,才算出這口氣。

    袁訓為了親事,被逼打量過很多姑娘。寶珠說的王府里的姑娘找她事情,袁訓有心過問,都猜不到是誰。

    因這個白白挨罵,再開口還是得問明白。

    寶珠板起小臉兒,嗓音細細:「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有你這樣能耐的人在,她都敢找上我,你不答應,她敢?」寶珠是一片胡編排。

    「你連我都罵,她還敢找上你?」

    寶珠轉眸,一片清靈:「我算什麼!這不是誰想找我,誰就找我!」她瞅袁訓,再就又紫漲面龐:「你找我事,又提余家!信不信由你!我沒做虧心事,你再這樣……」她嗓音小下去。

    「你怎麼樣?」袁訓又火氣上來:「你拿大耳括子打我是嗎?」想想就來氣。

    寶珠這一次堅定的迎上他的怒眸,一字一句道:「你答應我不納妾,你答應我一生廝守,你若是敢違背,我就不放過你!」

    這一回,寶珠贏了。

    表凶對上她晶瑩的小臉兒,兇巴巴的語調,愣了愣,居然沒說話。寶珠再緊緊跟上,又撇嘴要哭:「想是你後悔了,你找了個外省窮姑娘覺得虧,又惦記那王府里的姑娘,好不好的,人家也是王爺的女兒,只是對不住,你敢有退親的心,我就死給你看!」

    表凶雖然凶,可寶珠已經認定是他,想退親,哼哼!門和窗戶全都沒有。

    她淚珠兒又要盈盈,越想有個常四姑娘這樣的人先給他相看,他一定是昏了頭才和自己定親。現在你後悔了不是?後悔了也不行!

    寶珠若讓你退了親,寶珠以後怎麼辦!

    她正要大難過,袖子讓碰了一下,接著有什麼摸索著過來,一隻溫熱的手握住她的手!

    寶珠全身一僵,接下來不用看,也知道袁訓的手從哪裡過來的。

    他坐在小几的另一邊,把手從小几下面伸過來,摸來摸去居然讓他摸到手,這就牢牢握住不放。

    感情,波濤般洶湧而來。來得排山倒海,來得澎湃難言。又劈面蓋臉,又蒙心遮面。

    寶珠頓止住淚水,如罩在一層光華中,心眼兒全傾向那隻手,只感受著那隻緊握住自己的手。

    像生命中從此有了依靠。

    像孤藤從此有了支柱。

    像…….

    寶珠暈暈的想,像是很好。這感覺好極了。

    兩個人不用再說什麼,都可以明了對方的情意。衛氏不時隔簾窺視,見姑娘和姑爺忽然不再說話,木然坐著,皆像是在懺悔,衛氏鬆口氣,心中默念,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保佑他們別再吵鬧,安安生生的吧。

    她並沒看出來寶珠在裡面窘迫到不行,又纏綿到不行……

    袁訓走後,酒樓上董仲現和阮梁明扶起余伯南,見他臉上青紫上來並不奇怪。袁訓那一拳,本來就足夠狠。

    不過認真來說,袁訓只算給了余伯南一拳。他雖年青,也不是沒分寸的人,沒看到那紙上的寶珠寶珠,也不會氣得出手。

    餘下的,就是余伯南搶紙箋,袁訓不肯,兩個人扭搶中碰到磕到的傷痕。

    表凶摔打慣了的人,傷自然是輕的。

    余伯南自覺吃了大虧,沒了寶珠又丟了人。讓扶起來後,一句話不道謝,往外就走。在外面讓小二攔住:「客官,您摔壞我們的東西……」

    「我會鈔。」阮梁明在裡面出聲。

    小二哈腰,余伯南頭也不回的走了。在他心中是悲憤難言,外面雖然天氣晴好,在他卻是最黑暗的一天。

    他還丟了浸滿自己愛戀,處處是寶珠的那張紙箋。

    寶珠不在身邊時,那紙箋就相當於他的依戀。

    董仲現和阮梁明沒有攔他,他們都知道一句話。袁訓不是無故出手的人,今天發這麼大脾氣,必有原因。

    兩個人都納悶,小袁和余伯南的認識,是在他們眼皮子下面。而今天和余伯南的見面,又在阮梁明眼前經過。

    是什麼原因讓小袁大動肝火呢?

    余伯南已走,徑直回下處。到了下處,自有侍候的人擔憂,請醫生拿傷藥敷了公子一臉,余伯南才得已安靜。

    他全身都酸痛,也沒有去睡。推說自己要睡,看著房門關好。忿忿然去書桌前坐下,硯台里還有墨,取筆沾墨另取一張紙,用足筆力,大大的寫下兩個字。

    寶珠!

    寶珠寶珠寶珠!

    袁訓你就再有權勢,又能奈何得了我心有寶珠!

    余伯南因無能為力奪回寶珠,像女人一樣哭了。因為他不但失了人,還失了情。憑他怎麼再用心去寫,也寫不出那一張的寶珠。

    那一張寫時的心意,是在蜜糖里。

    此時,滿腔怨恨,還能寫出什麼好字出來?

    丟下筆,他抱頭而哭。為寶珠而來,而寶珠而努力求功名…….如今,沒了寶珠,再用功還有什麼意義?

    他此刻,心竟如死灰,一毫兒也不想再動。

    …….

    袁訓離開安家,已經不再生氣。走出街口,在拐角處,取出寫滿寶珠的那張紙箋,不由分說撕了個粉碎,面無表情走開。

    寶珠和余伯南的事,是袁訓相中寶珠以前,到安家後打聽的。他當時只是想找出安家姑娘們的不好,且找的人也對,讓順伯帶上幾分禮物,往幾家媒婆家裡假說求親,一問便知。

    四、五家媒婆眾說不一,錢媒婆自然是最有資格說話的人,她為寶珠姑娘說了兩回親,看在禮物份上,和盤托出。

    又把方明珠進余府的疑惑,也全出來了。

    指望媒婆守秘密,可不容易,再說,也沒有人交待她要守。

    當然,求親的馮家和余家都不錯,錢媒婆也沒有隱瞞。她很是稀罕:「安家四姑娘的風水竟然是這一年獨好,馮家也求,余家也求,老太太也不知怎麼了,偏是不答應。」

    順伯回來傳話,袁訓難免想,姑祖母這是一片深情厚意,為招待自己好挑選才回絕兩家親事。掌珠艷麗,玉珠清雅,姑祖母又偏留下寶珠,寶珠難道有過人之處?

    這一對人的情緣,並不是單獨由袁訓和寶珠過燈節開始。

    馮家鄭重求,余家鄭重求,寶珠的人品不用再疑心。

    而寶珠接下來對袁訓的「敵視」,因為沒見到見面禮,造成寶珠單獨注意表凶,表凶單獨注意寶珠。

    說也奇怪,寶珠除對袁表凶不客氣,對別人都客氣。袁訓能服氣?這一不服氣,紅線指上系,他們就此配對。

    袁訓從不懷疑寶珠,怒氣下闖進去,是由心而發,當時就是想見到寶珠。回太子府外下馬,袁訓也明白過來。

    失笑的他自嘲:「想見就見,何必又闖閨房?」自嘲過丟開,徑直進府。

    董仲現迎住他:「小袁,不生氣了?」袁訓心頭又是一暖,自家兄弟,總是關切自己的多。想剛才失態,面上訕訕:「我不氣,你們午飯用得好?」

    「你走後,小余也走了,我和阮兄又換個地方重新用過。阮兄家中有事,不得等你。托我代問,我也想問,小余怎麼開罪了你,我讓他擺桌酒,向你賠禮如何?」

    袁訓一聽,面色又變,瞪他一眼,嗓音又冷冽起來:「這不是能賠禮的事!我也…...」思忖一下,自家好兄弟,也是不能直說。就把寶珠適才的話想起來:「我代他難為情,我難為情說!」

    董仲現讓他逗笑:「你和他並不熟悉,有什麼他的事,你難為情?」

    「不要你管!」袁訓兇巴巴。

    董仲現愣住,袁訓又狠狠道:「你想當小人打聽緣由,去問他!」一頭走,一頭怒:「我看他敢說!我看他說!」

    敢說一個字,表凶又想揍人。

    「哎哎哎,我們為你分說開,怎麼叫當小人!」董仲現覺得可氣,跟在後面進去:「是什麼說不得的…….」陡然閉嘴。

    袁訓步子一停,緊跟其後的董仲現差點撞到他堅硬的背上。董仲現急時也剎住腳,摸鼻子,看面前回身怒目的袁訓在問:「你猜到什麼!」

    「沒什麼!」董仲現不看他,轉腳就溜。

    袁訓一把揪住他衣後襟,呲牙咧嘴地問:「給我從實招來!」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董仲現微微一笑:「本來我不知道,現在我倒知道了。」

    「嗯,你敢詐我?」袁訓提起拳頭:「想打架?」

    「放下你的手!我雖打不過,也敢和你較量!」董仲現也氣急敗壞:「兄弟們是為你才問。你當我為了一個才進京的秀才,就和你糾纏不清!看你那樣,自己照鏡子去!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袁訓放下手,在自己臉上蹭幾蹭:「我生得不好嗎?」寶珠才說一堆姑娘找她事,我生得不好,這一堆姑娘是從哪兒鑽出來的?

    由鑽而想到狗洞裡,又自己一樂,追自己的姑娘們是從狗洞裡鑽出來,那自己成了什麼?肉骨頭不成。


    他笑了,董仲現更氣,接著又罵:「小阮讓我問,我說你是個鐵頭,敲不出來的,不如誆你倒來得快。這不,一詐便知。你雖能耐,卻不打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你雖傲氣,卻不生尋常之氣。能讓你生氣動手的,而小余又是姑祖母的一城鄰居,和表妹們……」

    說到這裡,董仲現不懷好意:「是青梅竹馬吧?」

    「滾!狗嘴裡不吐象牙!」袁訓把董仲現重重推開,翻臉拂袖,頭也不回的往裡去。這刁鑽難纏的人,真的讓他猜出!

    董仲現在後面笑罵:「惱羞成怒怎麼著?」

    袁訓前一個時辰送給寶珠的惱羞成怒,這就回到他自己身上。

    回到他常從的房裡坐下,有幾個同僚在此,大家見過禮,各自飲茶。有一個人閒閒地道:「都說京中米貴,我看不然。」

    「這話怎麼說?據我老妻說,米昨天確又貴了。」

    挑起話題的那個人道:「那是進京的人多起來。」

    另一個人道:「怪事,明年才春闈,今年這麼多人進京?」

    「這有何怪的,上科鄉闈中後,有不少人沒能春闈,這一科都有摘桂的心,這提前一年全進了京,米不貴,才是怪事。」

    袁訓也悠悠閒閒聽著。

    「提前進京的全是財主,就過來也不是為念書。」

    大家一起笑:「就是這樣!能提前一年進京的,全是財主家。他們打量早一年來,認識幾個人,人頭可以熟悉,考官可以認得幾個,但就認識考官又有何益,試題開封前,考官也不知道。不過是多騙他們幾頓酒喝,心黑的多騙銀子罷了。」

    就有人打趣袁訓:「小袁,我們也騙銀子去,你看好不好?」

    「你們先去,我跟後面混酒喝就行。」袁訓回話時,就想到余伯南。此時房中坐的,除袁訓外,俱是老公事。

    外面的人不了解情況,都說太子年青,著意籠絡年青人,太子黨一出去,輕一色的鮮衣怒馬,弓箭在身。五陵年少,也不過如此之神氣。

    其實呢,太子最重的,還是官吏油滑的老公事。這些人不管放出去到哪裡,帳目也好,案情也好,一眼掃過,全門門兒清。

    年青人麼,自然也要。

    姓余的不起歪心,袁訓是不介意舉薦他。而如今,袁訓歪歪嘴角聽著老公事說外面的趣事笑話,把余伯南拋出宇宙和洪荒,這一輩子別在我面前出現。

    他手指輕點半舊紅漆桌面,直到有一個人進來,悄聲在他耳邊道:「讓你猜著了,文章侯的世子韓世拓,也和那群使者們有關連。」

    「現在哪裡?」袁訓醒過神,掃一眼老公事們還在閒話,裝作不在意的問。

    「他那天面上掛了彩,好幾天沒出門,應是在家裡躲羞。今天一早出門,先去琉璃街那幾個鋪子,全是我們盯著,關外人開的鋪子,坐了半天,買了幾件女人用的東西,說了什麼倒沒聽到。現在出鋪子走了,老吳盯著他呢。」

    袁訓即刻起身:「走,我看看去。」

    又是一個世子有嫌疑。

    袁訓都糊塗,這群世子爺是怎麼了?缺錢用?和一般官員們相比,他們花在女人身上的錢,就足夠別人數年的開銷。

    想權?想從中弄權?昏憒!

    他帶著人三步並作兩步出了府,上馬後還沉思一下。他還沒有官職在身,也等著下明年的春闈,但太子給他諸多便利,可以抓捕可疑之人。

    今天要逮到韓世拓的證據,那就是不客氣的收監再查。

    文章侯是南安侯府的親家,袁訓並沒多想。他想的是,抓一個世子這事可大可小,雖然文章侯家近年來更敗落得厲害,不但沒有外官放,這能收油水。就是當京官,皇上太子也都不太眼中有他。

    可抓世子,還是要謹慎。

    「小袁?」跟從的人見他不走,提醒道。

    袁訓回神:「走!」

    他們走出三條街,有人過來接住:「才走出水井巷子,往榴花巷子去了,」又過兩條街,又有一個人迎上來:「他已過青草街,如今是在玉石街口的那酒樓上。」

    袁訓又頓住馬,心中一陣不安寧。

    玉石街口,卻是和安家所住街口是相鄰的。

    中午才見到一個余伯南,下午又遇到一個韓世拓。袁訓白了臉,恨恨在心中罵,姓韓的你敢欺負到我頭上,我不敢把你侯爺一把捋了!

    幾個人再去玉石街口,怕韓世拓見到,在最近的另一家酒樓上坐地。往對面那酒樓上看時,大家都罵:「我們讓這小子涮了吧!」

    見一帶紅色雕花欄杆內,有一個人身著淡緋色的衣裳,衣裳上繡的無處不是花卉,菊花半卷,蘭花吐蕊,另外寶相花等等,繡得滿坑滿谷,從衣角直到衣領上。

    「呸,這種顏色的衣裳,我就不敢穿!」」

    「這是為什麼!」

    「我怕穿出來,公豬把我當成母豬拱!」

    袁訓也是一樣的瞧不上,好端端的一個男人,不是女色極濃的淡紫,就是輕巧細柔的粉紅……還有什麼藕荷、白蓮、嫩黃…….全是讓男人見到要吐的顏色,韓世拓從來不少穿。

    穿就穿吧,且看他此時模樣,更叫是男人的氣憤。

    世子爺此時手中握一把象牙摺扇,天熱別人也不好說他。摺扇展開,有鮮艷欲滴的幾朵牡丹花,世子爺的一雙桃花眼,就從牡丹花旁透出來,半遮半掩,半憂半愁,看向酒樓下一干經過的人。

    「娘的,窯子裡姐兒就是這調調!」

    「這小子是障眼法吧?用勾搭來作奸細,不得不防。小袁,你說是不是?」

    袁訓點頭,也刻薄韓世拓一句:「我們輪流看著他吧,看多了午飯都存不住。」

    大家嘻嘻一笑,笑聲還沒有止住。見韓世拓頭一縮,回進酒樓里。

    「有人來了?」從袁訓開始,無不打起精神。

    再看樓下走過的人,卻沒有什麼稀罕。但這一會兒上酒樓的人,卻有幾個。

    「我們要上去看看嗎?」有人問袁訓。

    袁訓想想:「再等等!」

    而此時,韓世拓本人,走下酒樓來。他一走下樓,就有一個小廝跟上。主僕相視笑得別有意味,然後慢悠悠,悠悠然,主人手搖摺扇,好一個倜儻公子模樣。而當奴才的,也腆肚挺胸,也是一件象牙雪白的衣裳,活似青樓上大茶壺。

    他們裝作無意中攔下一個人,小廝上前一個大大的揖:「這不是畫眉姐姐嗎?今天又使你去哪裡?」

    一個丫頭,生得玲瓏面龐,手中握著一塊銀子,見到他們,倒不是很愕然。

    她福身行禮:「又見到世子爺,小黃哥哥,敢問你們這是去哪裡?」

    「這是哪家的丫頭,」

    「像是這附近人家的。」

    說話的人沒看到袁訓的臉色,袁訓不知是該鬆氣好,還是該嘆氣的好。他時常往安家去,這個叫畫眉的丫頭他認得,這是寶珠大姐掌珠的房中使喚人。

    是掌珠?

    不是寶珠?

    袁訓此時想給韓世拓記一功,還算有眼光,我的寶珠可相不中你。就是紅花…….想到這裡,見紅花跑過去。

    「紅花,」畫眉叫住她:「你去哪裡?」

    紅花也就看到她,見有兩個男人在,雖然認得的,姑娘看姑爺和人賽馬和人打架那天,這是來的表公子,文章侯世子爺,也原地站著不過來,像個小姐側尊貴的半側身子,同時對畫眉有埋怨:「你又作什麼站在這裡?」

    她的小手往後面背背,袁訓見到也是銀子。

    畫眉就笑話她:「站那麼遠作什麼,這是表公子,你不來見見。」紅花猶豫一下以後,撇起小嘴兒:「姑娘認親,我才認親。」對畫眉點點頭:「你站這兒說話吧,我們姑娘在做極難的菜,缺調料呢,又不願麻煩孔大爺,說管事大爺出去一趟,全是辦大事,辦多多的東西,這小的我自己去了。」

    拔腿兒就走,頗有幾分瑞慶小公主的奔跑姿勢。

    等紅花走了,畫眉才在後面罵:「四姑娘有門好親事,看把你能的,眼裡就沒有了親戚。」跟掌珠的,全是爽利人。畫眉也一樣不扭捏,利索的給韓世拓賠禮:「表公子莫怪,我家四姑娘攀上一門好親事,這丫頭呀,也勢利起來。」

    她們說什麼,袁訓沒聽到。但說紅花,紅花就到,又見到紅花一步沒過去,小臉兒上頗為不屑。奴才行的,全是主人的意思。三個姑娘們都不認親,紅花就也不認親。

    袁訓覺得臉上挺有光彩,自語道:「這個丫頭,明天多賞她銀子。」

    只顧得意,就忘記旁邊有人。旁邊有人聽到,奇怪:「你認得的人家?」

    「認得。」袁訓嘆氣,罵道:「姓韓的混蛋,他這不是作奸細,是勾搭女人呢。」

    「看你小袁才定親,怎麼還認得別的女人家?」大家全取笑他。

    袁訓覺得不必再瞞,成親時他們必來吃酒,一樣會得知。就跺腳罵:「這是我岳家的丫頭!」但又一笑:「說話的,卻不是我那個的丫頭。」

    周圍全愕住,片刻後,吃吃笑聲不絕於耳。

    「那這是誰房中的丫頭?」有人笑問。

    袁訓躊躇,跟來的人全是老捕快出身的人,就是最幹練的那個,在京里當差也有七、八年。豪門中的內幕事情,人家自己家人還不能全知的,他們全都有數。

    就道:「也未必就是勾搭女人,不過他此時對著個丫頭拋眼花這是全看到的。文章侯,和我岳家祖母的內兄南安侯…...」

    說到這裡,有人接上腔:「是親戚。」

    「南安和文章,也是內親。」

    「從來不和。」

    「這是當年宮裡壓下來的親事,早幾十年宮中就沒了人,文章侯一代不如一代,而南安侯和他還是不和氣。前幾天我去都察院,見文章侯的族兄去見南安侯,想是求差事,沒幾天那差事放出來,還是放給了別人,他們這親戚比仇人還差。」

    袁訓輕笑:「列位,你們在公事上兢兢業業,我當稟告太子殿下,給你們賞賜。」說起來幾十年前的秘聞,這一群人,如數家珍。

    大家笑笑,也就想到給袁訓留幾分面子。皆笑道:「這麼來看,也未必就是勾搭女人。韓世拓精心去買琉璃,看他掏出來了,給了那丫頭,依我來看,這是想攀親戚,又認上門你岳家老太太不認,」

    說話的人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以他知道的,南安侯夫妻一生不和,全與袁訓的岳家祖母有極大的關連。

    他們已從剛才的言語中,表示陳年舊事他們也知道。袁訓若想知道就會問,若袁訓早知道,或不願意問,或不願意讓人提起,那就不必當著人說。

    就再道:「文章不如南安,要是聰明的,就上門認親戚才對。想來是南安侯那邊行不通,韓世拓雖人品不行,過於風流,但聰明還是有的。他這是先買好丫頭,再打算登門去拜親戚。」他又有幾句話咽下去,凡是京里發生的事,如官員們中忽然來了親眷,這些人也應該知道。

    南安侯手足情深,對自己妹妹照顧有加。

    自然的,袁訓不問,或沒有想知道的意思,他也沒說。

    袁訓微笑,知道他們是怕自己臉上難過,刻意圓轉。不管是掌珠還是玉珠,還是老太太房中的丫頭與韓世拓打交道,都不是光彩事。

    「也不得不防,留個人跟著,別的人都回去吧。」

    不管韓世拓是勾搭丫頭,勾搭掌珠和玉珠,還是想上門認親,袁訓都覺得不必一堆人全盯著。

    他臉上還是難堪的。

    聽的人也會意,只留下一個人在,別的人下樓上馬,並不都回太子府上,大家對袁訓說聲告辭,打馬分開。

    袁訓帶馬才走上幾步,身後一個人回來,低聲道:「不管是尋親,還是勾搭,你都要小心。你相中的,自不會錯。南安侯家,也不出這樣名聲人。不過韓世拓那小子,他自家表妹都勾了,勾完了又甩,差點兒死人。」

    他故意等人都走完,才回來說這句話。說過,又一臉後悔失言模樣,低聲下氣道:「得罪,我多言了。」

    袁訓看著他離開,原地微悵。這悵然不是難過,不是尷尬,而是帶著滿足和滿意。殿下手中,無有一個是弱兵。

    聽這位同事的話,他分明已知道安家有幾個姑娘,想來有多少人也早知道。

    也是,姑祖母舉家進京,南安侯一力迎接和承擔。接下來,各家親戚們相請,太子殿下怎會不聽上一聽。

    殿下掌握京中動向,本就不限於只是官吏們。

    有時候後宅里的事,比正廳里還要可聽。

    電光火石般,袁訓忽然明了。寶珠說尋她事情的那個人,是忠勇王府里出來的。他在馬上輕叩自己額頭,笑道:「竟然糊塗了,」再就嗔道:「全是讓寶珠氣糊塗的!」

    寶珠從進京後,拜的王府只有忠勇王府才是。

    袁訓一時沒有想到,是寶珠說出來,他很是詫異和驚奇,把說出來給他相看的姑娘們一個一個掃過來,忠勇王府是排不到最前,也就沒多關注。

    還有就是,寶珠進過宮,又去過遊玩聚會之處,這些地方都能見到王府的姑娘們,袁訓可怎麼猜?

    當時也在氣頭上,猜不出來。

    現在他神智清明,也就明了。寶珠並不多見外客,能從容論嫉妒的,只能是忠勇王府。

    忠勇王府的誰?

    袁訓又糊塗到底。

    忠勇王府好幾房,好幾位待嫁的姑娘。再加上王府一族,出息的姑娘也有幾個。中宮為袁訓相看過,而等候袁訓相得中,才會告訴忠勇王府的,沒有一個是庶女。

    中宮辦事情,自然是袁訓相得中,她出面一說,再無不成的。她犯不著先給忠勇王府面子,讓他們先知道。若是相不中,也免得對方難過。

    袁訓想了想,中宮說的人,全是賢淑的。這不成親事跑去跟寶珠算帳的混帳人,寶珠真的沒看錯,是王府里教出來的?

    想不出來,他丟下回太子府上。在心裡還只怪寶珠,不說是不是?不說自己揣著,自己難過去吧。

    又想笑,還大耳括子打我?改天讓你試試,借你幾個膽子看你敢動手。

    讓韓世拓弄得虛驚一場,卻無意中發現這件事情。袁訓皺眉,決定多看幾天,反正他們還要緊跟韓世拓,真的不是認親而是勾搭兩個大姨子,只怕還有寶珠,要是有寶珠,袁訓眉頭一聳,寒氣頓生,那他是活得不耐煩,想當太監不成。

    要是想的是大姨子們,袁訓也皺眉,得告訴祖母去,家門不嚴可是不行!

    打定主意,他就離開。

    而那邊街上,畫眉也翩然離開表公子和他的小廝小黃哥哥,袖子裡鼓鼓,多出來幾個琉璃瓶匣子,面熱心跳的,匆忙去辦事情。

    她也是掌珠讓她出門買東西,家裡雖有管事的,但小東小西的,姑娘們愛自己讓人去買。這是關在大宅門裡不能隨意出去的一種症候群吧?讓丫頭出去走走,回來說說街上怎麼熱鬧,也可以解悶。

    畫眉買完東西,路上又遇到紅花。紅花噘著嘴兒怪她:「在街上和人站什麼站!」畫眉氣結,好個小丫頭,跟我比,你進家的晚,還要小上幾歲,只是四姑娘疼你,你就上去了。她憤然要回,又想到紅花最近勢大,眼睛放到頭頂上走路,不能亂得罪,就忍住不說。

    退後幾步,讓紅花小短腿兒躥得快先走。畫眉在後面慢慢行,慢慢想。她認得小廝小黃,是前幾天出家門,小廝在街上「巧遇」,花花公子的小廝,嘴自然是甜的,兩個人認了同鄉,畫眉就喊他哥哥。

    而今天,就見到表公子。表公子說很想認親,只是怕上門突兀。先請在大妹妹面前說句好話,容我進去,我再進去吧。

    這些話,畫眉還得想好才回呢。誰叫她收了人家禮物,收了人家的,就要為人家說話才行。



第一百一十三章,我心依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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