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寶珠的指責:「又招惹上公主?」袁訓翻翻眼,抬手閃電般在寶珠面頰上一擰,等到寶珠面頰上微痛,他已走出松林。小說し
寶珠呼痛,以手撫頰,頗覺得這一擰不公平。又想到自己和常四姑娘的三擊掌,當時為了硬氣而擊,以現在來看,給袁訓大耳括子像是還得花些功夫。
外面還有呼聲:「安寶珠出來!」亂嘈嘈的,寶珠還是沒有害怕,獨自納悶:「這沒道理的小孩子,就是公主殿下?她怎麼知道我叫寶珠。」
當著別人,閨名讓人大叫出來,寶珠還是有難為情。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她絕對沒得罪過公主這等高貴人群。
南安侯府的表姐妹在回話:「回殿下,四表妹不在這裡,」小公主擰眉頭,小腳跺得震天響,像是怕人不知道她穿的是小皮靴,尖聲更為肆意:「去找!」
後面跟的一堆小孩子,還有兩個用袖子抹鼻涕,也跟著亂嚷:「去找來,不然不依!」寶珠撫額,我幾時把小蘿蔔頭也開罪一個兩個三個……
難道是和你對著抹鼻涕,我贏了你?
殿下正在猖獗,有人問:「找她作什麼?」
「要你管!」公主殿下先回過話,再回過身。一見是袁訓站在身後不遠,殿下沒出息的大叫一聲:「壞蛋來了!」
拔腿提裙,出溜一下跑了。這附近不是石榴花樹,就是松林。眨眼間,殿下不知去向,而她裙上的裝飾在日頭光下的反光,倒還在人的眼睛裡慢慢消逝著。
可見小皮靴果然很管用,跑起來速度不錯。
餘下的小孩作鳥獸散。
寶珠瞪圓眼,自語道:「原來沒說錯,還是他得罪的!」自己到京里,竟成了為他還債的?
討債鬼兒,還是一成沒變。
殿下和小嘍囉走了,袁訓搖搖頭也走開。
不遠處,有一雙眼睛盯著他,主人抬起手指:「就是他!你家小姑子的孫女兒,就是跟他定的親事!」
韋氏和南安侯夫人並肩在一處。
南安侯夫人閃過嫉恨:「這人是誰?」
「太子府上這兩年風頭最健的,叫袁訓!無父,只有一個母親,來歷麼,也不清楚,也許是個窮苦人家吧。但你看他多神氣,這種布衣裳,我兒子就不敢穿在人面前,只怕失氣勢。」韋氏道。
南安侯夫人喃喃:「太子府上,」她冷笑,太子府上出來的人,怎麼能要那賤人的孫女兒!賤人,你以為回京就是安樂窩,你有好兄長,我也有好娘家。幾十年前沒拼過癮,再拼一回誰怕誰!
她的恨全在心裡,韋氏就扭過頭:「你不吃驚嗎?」
「吃驚,正在吃驚太子府上的人,怎麼能這麼自甘下作!」南安侯夫人冷淡地道:「不過,值得去打散嗎?太子府上這樣的人也太多,今年上來的,明年就下去。呆上兩年得意的,也許後年就放出京,到外面去得意。」
哪怕心裡如萬蟲噬咬,南安侯夫人也不願意把實話告訴韋氏。
韋氏也猜不出她內心,就嗤笑:「你又糊塗了吧,太子年青,用的全是年青人。這些年青人,因為太年青,老臣們一般不會重視他們。但過不了幾年,科場一下,立即騰雲。到時候全是太子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南安侯夫人怎麼會不明白,她也正在這樣想。滿心怨恨經過韋氏這一番話,更似野馬快脫韁。她就點點頭:「我明白,我娘家人來了,我去招呼招呼。」
走開有十幾步,背身在一株樹下,心痛抽風般襲來,南安侯夫人握緊拳頭恨恨的低罵:「不不,怎麼可以讓她如意!不……」
還沒有念幾聲,有幾個人轉過來,有人笑道:「母親,這宮裡可真大啊。」
今天是進宮,比在忠勇王府更要鄭重。邵氏張氏從下車,就寸步不離婆婆,生怕她不在身邊,又有人跑來笑話自己。
她們看過水,玩過花,正要找個地方坐下,就見到婆婆安老太太忽的定住,隨即面上一僵,雙眸直勾勾的看向一個人!
那個人,有誥命在身,遍身珠翠,亦是鐵青著臉望向自家的婆婆老太太。
一對水火不容的姑嫂,碰了個面對面!
南安侯夫人眸子裡快噴出火來,而安老太太則淡定的瞄瞄她,扶著齊氏輕聲吩咐:「我們再去那邊走走。」
「是是,」邵氏忙在前面開道,但心中疑惑得要命,又回身一眼,把南安侯夫人的面容記在心裡,同時心中納罕。
這是婆婆的對頭嗎?
看她像是要吃人。
婆婆這種厲害的人,有侯爺是兄長,有王妃當朋友,她還會有對頭?
以邵氏的見識,她心想這個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張氏也奇怪,又機靈的想到老太太的仇人,不認識白不認識。多個她的把柄在手裡,她要是變臉對自己和玉珠不好,也可以有件挾持她的笑話談談。
也扭過頭,把南安侯夫人記在心中。
安老太太一概漠視,帶著她們走開。
看著這一行人離去的背影,南安侯夫人低嚎一聲,若受傷不治的野獸。她身後就是樹,此時一把握住,「卡卡!」兩聲脆響,蓄了很久的指甲崩斷兩根,落在她腳下。
「你為什麼還回來!賤人,你怎麼不死在外面!」南安侯夫人痛苦地罵著。她心頭滴下的血,全與這賤人有關!
她又想到另外幾個賤人,和自己小姑子當年是一路。最大的一個賤人,就是韋氏的婆婆,忠勇老王妃。
哼,你的媳婦我是一定要相好,你放心吧,我會好好開導她,好好的讓你好瞧!
……
寶珠在這個時候,抱著貓裝作才回來。她特意走和袁訓出來不一樣的方向,免得讓人說閒話,看出他們私下會過面。
「四妹妹,你剛才去了哪裡?」掌珠玉珠都爭著過來,表姐妹們也或含笑或擔憂的過來。寶珠心中有數,再面對一堆的眼光,有些吃不住,陪笑:「貓兒走過了,我追它回來。」獅球兒喵喵幾聲,仿佛在說是啊不錯。
寶珠小心翼翼把它放下,好打起精神回答姐妹們的話。
「四表妹,適才你有得罪過瑞慶殿下?」最年長的,還沒有出嫁的表姐,是南安侯府三老爺的女兒,鍾三姑娘。
寶珠顰眉:「瑞慶殿下?」
鍾三姑娘見她懂也不懂,就奇怪了:「瑞慶公主殿下,是中宮所出。她適才來找你,好似要問罪,你沒見過她嗎?」
寶珠一臉傻乎乎:「是這樣啊,殿下她幾歲?」
鍾三姑娘笑了:「是啊,殿下今年十歲,也是,四表妹再怎麼不認得她,也不會開罪小孩子。」寶珠苦著臉兒,說了句實話:「我一直跟著姐妹們,沒和公主殿下碰過面。」只是側面看了看。
「那我們去找父親吧,請父親幫忙去打聽,一定是誤會了。」鍾三姑娘忒地好心腸,讓寶珠再不要亂走動,她叫上丫頭,去找鍾三老爺。
寶珠坐下來,掌珠關切地問:「真的沒事?」寶珠委屈,分明源頭不在我身上。玉珠也問:「是不認得公主嗎?」寶珠更搖頭:「不是。」
她的頭還沒有搖完,瑞慶公主不知從哪裡鑽出來,手裡端著個小碗或是小盆,有她小手臂長,又是尖叫:「她在那裡!」
不知道她沒見過寶珠,怎麼會認得這麼准。
寶珠和姑娘們急忙起身見駕,見瑞慶小公主衝到寶珠面前,「嘩!」一小盆水潑到寶珠身上。她人小沒力氣,盆里水很淺,寶珠只覺得一涼,濕了左手袖子,倒不是透心涼。
可隨著公主殿下的這一潑,剛才跟在她後面的一堆小孩子,包括那掛鼻涕的小孩子也跑出來,每個人手上一隻小小水器,「嘩!」
有先有後的全潑在寶珠身上。
這下子不是透心涼,也離透心涼不遠。
寶珠才看清孩子們手中貝殼也有,酒杯也有,就中了一身的水。她還沒有迷怔過來,有幾個彩衣宮人,也是跑著過來,邊道:「小殿下又淘氣了,看娘娘知道會怪。」她們架起寶珠就走,殷勤滿面:「姑娘莫惱,我們帶你去換衣服。」
寶珠腳不沾地,讓她們硬架起來,很快就出去十幾步。
等到寶珠明白過來,身不由已的已經回不去。等到南安侯府的姑娘們明白過來,寶珠已經出了榴花林。
掌珠算膽子大的,也有些戰瑟:「寶珠去了哪裡?」
「大表妹放寬心,那是皇后娘娘宮裡的人,不會出岔子的。」留下最為年長的,是鍾五姑娘,五姑娘硬著頭皮安慰掌珠,自己心裡也不定,也急了:「我去找祖父。」
找父親看來還不行,得去找祖父才行。
玉珠嚇得想哭,推掌珠:「我們去找祖母吧。」安老太太怕遇到南安侯夫人,卻不在這裡安歇坐地。
掌珠悄罵她:「沒出息!」但她心裡更為打鼓,就答應玉珠,帶著玉珠走開。
而始作俑者瑞慶殿下,早就不知去向,不知鑽到哪裡。
……
細草微茸,修剪得平整如毯。掌珠帶著玉珠急行,連丫頭也沒等及。匆忙間,掌珠一個趔趄,在她後面的玉珠忙著去扶。
「大姐,你摔到沒有?」玉珠剛才就怯聲怯氣,此時淚珠兒盈盈。
掌珠也哭了,但看到還有賞花的人,就用帕子塞住嘴,把哽咽硬是噎回去。而身邊的玉珠則抽抽泣泣:「寶珠,她不會有事嗎?」
表姐妹們再三的安慰,可她們自己面上的焦急一目了然,讓受安慰的掌珠和玉珠哭都快來不及。
「祖母在哪裡?她在哪裡,」玉珠就快號啕大哭。
掌珠一把抓過妹妹,在她耳邊厲聲:「不許哭!」玉珠嚇得一哆嗦,淚水就此打住。掌珠緊握她的手,低聲但更嚴厲:「頭昂起來!我們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寶珠更不會,寶珠那性子,踩死個螞蟻她都不會,她能得罪誰!」
「可那是公主,」玉珠弱弱,但把頭昂了起來。
掌珠咬牙,今天來的人特別多。有好些的公子哥兒們都在掌珠面上掃來掃去,讓掌珠大為驚奇。
她們在小城裡住時,當聽到別人家姑娘和不是自己家的男人們一處遊玩,可以手指唇伐。而這京里,全國人眼睛盯著的地方,在這皇宮的一角,貴族男女們可以在一起彼此窺看不說,女子還都不戴面紗。
掌珠對阮梁明登時死心。
和阮表兄相比,今天更有很多的俊秀權貴。
她正大展自己瀟灑的身姿,收穫一堆偷偷摸摸的眸光,寶珠就出了事。
公主?
一樣是姑娘,那小小的姑娘就那般的得意?
掌珠驚惶中,還不能讓別人看出自己身上有笑話。她一邊暗想,有權有勢可真好。皇帝的女兒,這是天下第一得意人。我掌珠雖不能,卻也可以當個得意的人。
一邊扣緊玉珠手腕,兩個人到處去尋找安老太太。
她們都沒有注意到,身後,有兩個人從低矮的石榴花探出面龐。南安侯夫人怪聲怪氣地道:「世拓,看到美人兒了?」
「姑母,您有這般的好心?」被喚作世拓的是個青年,年紀約有二十齣去,生得清秀過人,但京中的紈絝勁兒,滿滿地堆在肌膚上。
他一個舉手,一個抬足,也是帶足了那不正勁模樣。
南安侯夫人露出笑容:「讓你猜著了,這是我那死對頭的孫女兒,世拓,她們生得真不好不是嗎?」
「哦?姑母讓我代你出氣,可犯不著出在這姑娘們身上吧。」
「你是慈悲善人嗎?京里能上手的美貌姑娘,凡你見過的,你都沒客氣吧?」南安侯夫人似笑非笑:「我不過指給你,你要不要,是你的事。啊,有件事兒告訴你,前天我回家見到你祖母,抱怨你不成親,抱怨你……」
青年微微一笑:「姑母不用敲打,對美人兒麼,我素來是憐惜的。就是不能上手,也得勾搭勾搭。再說這是姑母死對頭的孫女兒,她們從京外來,在京里除了姑父以外,想來沒有靠山。姑父當靠山,在我眼裡,還不算回事。」
……
寶珠讓人飛快擄走,扶著她的宮人們都似力大無窮,一晃眼間已見不到姐妹們,再一晃,似賞玩的人一個也見不到,只見紅牆碧瓦,琉璃瓦上射出七彩光,像書上寫的蓬萊仙境,就差仙雲繚繞。
耳邊,只有急促的腳步聲。經過的有太監,有宮女,全都看不到似的目不斜視,有些掃過來一眼,馬上低下頭。
寶珠哭了:「你們是什麼人?」話一出來,就知道這是廢話一句。敢在宮裡這麼橫行,好似惡霸搶親似的人,還用問她是什麼人?
寶珠再次暗中發誓,此生絕沒有先進過京,在家裡大門不出,除表兄們和年年請安的南安侯府人以外,進京前更沒有見過任何來自京都的人。
表凶?
寶珠電光火石般一閃,又和表凶有關?
「再走快點兒,嘻嘻。」說曹操,曹操沒到,曹操認得的人卻到了。小公主瑞慶發足跟在宮人後面,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是一臉的嘻笑。
寶珠比她在力氣上要輕鬆得多,她是讓人架著跑,自己沒花半點兒力氣。她艱難的轉轉頭,沙啞著嗓子問:「殿下,民女從沒有開罪過殿下,」
瑞慶小公主一愣,然後小臉兒上為寶珠的話驚奇。她的驚奇傳染到寶珠,寶珠也驚奇了,難道不是表凶開罪了你?
你還喊他壞蛋呢。
有一個宮人柔聲開口:「安姑娘不必擔心,奴婢們帶你去換衣服。」她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一個,虧她在奔跑,嗓音還能保持柔和。
小公主也跟著道:「對對,我們是請你去換衣服。」然後再接著:「嘻嘻,嘻嘻嘻,」像是她帶寶珠去換衣服,是件很得意的事。
前面有一處殿室出現,在宮中不過是個方便之所,在寶珠眼裡,就像是天宮仙殿。朱紅色大門在她眸中只一閃,就越過去。
進去後,甬道上早有幾個衣著艷麗的宮女們候著,悄聲地笑:「可是來了麼,」
「正等著呢。」
宮人們把寶珠一直擁到內殿中,雕梁也好,畫棟也好,寶珠都沒有精力細看,就聽羅衣微響,自己的外衣讓解下來。
寶珠迸出淚,竭力去護,又竭力去看周圍的人,清一色全是女人,可也不能在她們面前解自己的羅衣。
這是夏天,羅衣內雖還有羅衣,可再解羅衣,肚兜就一覽無遺。
寶珠大哭,死死揪住自己的一角羅衣,半個膀子因拉扯已露出在外。裡面的那件羅衣更薄更輕,而且拉扯中斜斜露出肩頭。
「別這樣,不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麼!」殿室中全是寶珠的痛哭聲。
宮女們全都在笑,但她們再笑,手下也一刻沒有松,不過就是輕手輕腳一些。她們的輕手輕腳,不是和寶珠商議,解你的衣服吧,而是和剛才相比,加上細聲細語,讓她們脫人衣服的動作顯得不那麼的突兀。
「安姑娘,換衣服,」
「濕衣服會生病的,」
寶珠一個人,搶不過五、七個宮女。她惶急之中,大哭叫道:「表兄,袁表兄,袁訓!袁訓!」這是本能,她本能的叫出這個名字。
八寶屏風後面,有人輕嘆口氣:「這可憐的孩子,把她嚇成這樣,是怎麼把她弄來的,嚇出毛病來,可怎麼還給人家?」
正要說不必解了,她身邊有一個人恭敬地道:「娘娘請放心,外面侍候的全是選宮妃的老人,當年就是她們相看過娘娘,說是能生貴人呢。」
那位「娘娘」不再言語,宮中選妃的人,是脫光衣服仔細地驗看。當年的她,也是一樣的*對過這樣的人。
她就不再管外面寶珠的大哭聲,又聽寶珠哭得尖厲,因沒有人堵她的嘴,寶珠能剩下的就是和宮女們搶自己的衣服,包括身上沒解的,和已解下還沒有離開手臂的,然後她的唯一權利就只有哭。
娘娘就自言自語,像是為自己解釋:「我就是看看能不能生,這又怎麼了,」
「是啊,這是娘娘您對小爺的關愛,小爺要是知道,也會感恩戴德的。」自有侍候的人奉承她。
而殿外的寶珠,不再爭搶衣服,因她羅衣早就全光光,她摔倒在身後宮女身上,雙手緊緊護住胸前,那裡有一件桃紅色繡春花的肚兜,她泣不成聲:「不要再解了,我不換,我不怕衣服濕,」
此時她鞋也沒了,半光著身子,表兄是個男人,也不敢再喊。
這是骨子裡根深蒂固的避嫌思想,這是一個古人。
「我來,」小公主又衝上來,手裡又是一個碗,碗裡自然有水,對著寶珠澆去,「嘩!」肚兜再次濕透。
寶珠迷茫而又惶然的抬眸去看,見小公主笑眯眯:「還不夠嗎?」旁邊桌子上有茶水,端慶公主端起來喝一口,再亮對寶珠看看:「我能喝,不燙,這可是我的好茶水,招待你才用,一般的人休想喝我的好茶。」
寶珠又中了一頭的茶水,首飾頭髮全掛著水珠,徹底的成了落湯寶珠。她無力的鬆開手臂,再也不能擋,也再也擋不住。
因為那笑如仙童的小公主,又蹶著小屁股到處尋茶壺:「添水的壺呢?」
你不脫,就一直這麼著侍候下去。
「請安姑娘入浴,」宮女們機靈的把寶珠肚兜解開,雪白肌膚一閃而過,好在沒有眾人觀賞,就圍到織錦綢緞中。寶珠已無力走路,宮女們抬起寶珠,奔到側殿中,那裡香湯氤氳,顯然早就備下,另有人侍候澡豆巾帛,水也微熱,燙得人肌膚微酥,很是舒服。
但寶珠淚不干,而且在淚不乾的時候,還能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她帶淚轉頭到右邊,見是低頭的幾個宮女,她們的唇上全是笑容,那是陪笑。
再看左邊,熱水霧氣中又是幾個宮女,她們身後是一扇板壁,上繪著精美的圖畫。除此以外,就看不到有別人。
沒有人盯著自己,那這種讓人盯的感覺是從哪裡來的。
而此時的外面,袁訓大跑小跑的趕來。他氣得臉都變了顏色,他把瑞慶公主嚇跑以後,就去找太子殿下,讓他往內宮中傳話。不是不給看,而是不是嚇到寶珠。
他還沒有找到太子殿下,先有人回話給她,寶珠讓宮人擄走。袁訓看似手邊沒帶家人,卻能指使幾個小太監們幫忙盯著。
他先是跑到內宮外求見,外男無故不能進去,等他弄明白娘娘不在自己宮裡,再打聽一番找到這裡,寶珠羅衣已解,正泡在香湯里哭泣。
「小爺來了,」
屏風後面看得津津有味的「娘娘」有些生氣:「我就看看,不行嗎!」更生氣地道:「讓他等著,就還他一個好人。」
「小爺一定要見娘娘。」
那「娘娘」有些心虛:「我不見他,我還有事呢。讓他,去找淑妃去吧。他一定在生氣,我哪有功夫看他臉色。慣上了頭,定親事我也不知道,看看人也不行!那家的老頭子年底就進京,就是成個親事還要等他!怎麼沒說凡事等等我拿過主意再辦!眼裡全沒有我,還敢來見我。記著,那老頭子要敢進京,提我個醒兒,我要罵他!」
「是是。」宮人都笑。
那一家的也不是老頭子,但就因為小爺的親事在等他進京才能定日子,娘娘一直心中不快,或者說嫉妒至今。
有人去告訴袁訓:「小爺,娘娘不在這裡。」袁訓青著個臉,快和他衣裳上的青色差不多。她不見他,他也沒有辦法,總不能硬闖宮闈,咆哮宮中。
「我的人呢,送出來給我帶走。」袁訓壓壓火氣,心想自己以下犯上,要是讓御史們知道,可以添上一大筆,對娘娘也不好。不如先帶回寶珠,回去告訴母親,讓母親和娘娘來說話。母親雖不進宮,但素得娘娘敬重,隔三差五的打發人送東西給她,聽她有什麼要的說的,從來在關懷上不差於袁訓。
出來傳話的是個宮女,宮女小心地道:「安姑娘正在洗浴,請小爺稍候。」袁訓的臉色白了。他本來以為擄來寶珠,已經足夠把寶珠嚇住。再聽到洗浴兩個字,袁訓即刻明了裡面的「娘娘」在怎麼對待寶珠。
去衣驗看,這是宮中選妃的模式。這用來對寶珠……。寶珠該嚇成什麼樣子。
娘娘大似天,從君臣從親長,袁訓都只能幹生氣,而沒有辦法。他原地急轉幾步,再次怒了,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請回娘娘,不用洗了,看過就送出來吧。」
她在裡面,她用這種方法擄來寶珠相看,怎麼會捨得去別處。
「是是,娘娘的意思,用過壓驚湯,再好好打扮一番,壓壓驚再送還小爺。」宮女惶恐不安。
袁訓仰面長長深吸一口氣,滿腔怒氣無從發作,半呻吟地道:「不用湯了,不用打扮,給我送出來吧,給我備輛車,我送她回家慢慢洗。」
「是是,可娘娘的話……」
袁訓唯有原地兜圈子,不然怒氣沒有發泄,一直鬱積,他有種想撞樹的感覺。
他知道傷損自己,裡面的那位必定馬上讓步,可她生起氣來,遷怒於寶珠,吃虧的還是寶珠。
袁訓就圍著那樹猛轉,轉了不知道多少圈,宮女又出來,怯生生問:「娘娘問,小爺您是在和她賭氣嗎?您這不頭暈嗎?仔細頭暈,明兒騎不得馬拉不開弓,可怎麼辦?」
袁訓就停住,心裡好似活火山噴發,又沒有去處,只站在那兒就顫抖起來。顫上幾下,才想到裡面那位見到,又要讓人出來說話,他就一手扶著樹,強行制止自己哆嗦。
這真是氣。
這個氣……
自己都氣成這樣,何況在裡面舉目無親,一定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寶珠呢?
袁訓讓折磨的有氣無力,呻吟地道:「請……還了我吧。」
「嘻嘻,壞蛋哥哥,」瑞慶小公主適時出現,她站在走廊下面,扮著鬼臉兒得意洋洋:「你也有今天?以後還讓不讓我背書,還敢不敢告我狀,讓我挨手板兒了?你啊,現在對我說幾句好聽的,不,你寫個認罪書,就說以後再教本公主念書,本公主不會念,只打你自己,來人,取筆墨紙硯來,」
袁訓狠瞪她一眼,瑞慶公主大叫一聲:「壞蛋!」她跑步像是強項,發足又奔得不知去向。認罪書,自然不了了之。
一個在裡面受煎熬,一個在外面受熬煎。
終於,寶珠身影出現在殿門內,袁訓迫不及待迎上去。寶珠此時打扮的更好,袁訓已無心去看。哪怕是個仙子羅剎還給他,他想看的,也只是寶珠還怕不怕。
「寶珠!」
他從宮女手中接過,緊緊抱在懷裡。用自己下頷,壓住寶珠發上的一件首飾。如果他不是太過擔心,就能認出寶珠發上的首飾,全是宮裡出來的。
「別怕,我在這裡。」
寶珠早就嚇得如小孩子迷路,正不知去向。見到袁訓時還不能清醒,此時到了他懷裡,那寬闊的懷抱,讓寶珠又回到燈節那一天,他在身前,不管什麼都擋住。對著他背後襲來的,有人,有時候還有砸出來的東西,砸在他的背上,就悶悶的一聲。
幸好那是讓捲走的人手中亂扔出來的,沒有準頭也力氣不足,如果是攻城陷地那種砸法,袁訓不死也去半條命。
熟悉的感覺,熟悉的表凶,熟悉的氣息……。寶珠:「哇!」大哭出來。她哆嗦著,什麼也顧不上,什麼男女有別,什麼未婚避嫌,什麼身邊有宮女,什麼跟什麼全到一邊兒去,她拼命的往他懷裡擠,像是把自己全擠進去才得安全和定心。
哇哇的大哭聲傳到裡面,那位娘娘乾瞪眼,無辜的道:「這是怎麼了,我不過就是看看,看看不行嗎?」
她做事不當,自己也心中有數。惱羞成怒,比別人做錯事,這生氣更加的嚴重。
袁訓也能想到這一層,他摟住寶珠往外面走,嘴唇觸碰在她的耳朵上,兩個人才顧不上肌膚相接呀,心神一盪呀這些,袁訓只低低道:「別哭,這還是在宮裡。沒什麼,別害怕,就看看,別怕。」
寶珠一驚,淚珠兒頓止,又壓抑不住的抽泣一聲,抽得袁訓心頭一痛,見宮門外沒有別人,又認得這是偏僻的殿室。
他把寶珠面龐按在自己懷裡,身後跟出來的還有宮女,袁訓交待她:「這裡離東門近,我從那裡送出去。讓車進到宮門內夾道里,隱蔽些,讓人給我放行。」
寶珠又是一聲抽泣出來,袁訓拍撫她骨若黃花的脊背,手下那薄薄的一條骨頭線,讓袁訓嘆口氣,竟是把我們嚇瘦了。
這也提醒到他,他抱著寶珠直到東門,雖然人少,也路上難免遇到打雜的太監,而寶珠的衣裳,袁訓這才看到是件上好宮衣,讓別人看到,就知道自己在宮中行走,懷中抱著個女子。
他道:「取件薄披風來蓋住她,我這樣子讓人看到不好。」
薄薄黑色披風,把寶珠包住。袁訓抱起還在不時輕泣的她,有太監帶路,直到宮中的東門。夾道內,停著一輛馬車。袁訓把寶珠送入車中,寶珠又顫上一下,慌亂的扯開披風,把臉兒露出來找他。
離開他的懷抱,寶珠就不能安定。
及到找到袁訓,眸光放在他面上,寶珠又慌忙去擦拭淚水,淚水沒幹,又帶著哭腔問:「袁訓,是你嗎?」
她叫了他的名字。
「是我,我在這裡,我送你回家。別怕,我在外面趕車,沒有別人。」袁訓溫柔地回答了她,用自己的手指撥開寶珠額頭上的濕發,雖有干綢子擦,也還沒有馬上就干。
再撥開寶珠的淚水,讓寶珠能清楚的看到他在,就在這裡。
「睡吧,我給你蓋好,你要想我,就叫上一聲。」袁訓把寶珠安置躺下,車內很舒服,夏天外面是竹子車罩,涼風微透,下鋪金絲竹簟,應該是皇子公主們才能使用。
好在外面,並沒有宮闈字樣,還能趕得出去。
寶珠輕弱地答應著,伏下身子,看著很是乖巧。袁訓本就探身在車內安置她,此時伏身,在她耳後輕輕一吻。
「嗯,」寶珠輕聲嚶嚀,這種掉了魂魄的時候,哪裡還有羞澀,她反而暫時的安寧下來。
「小爺,這是安姑娘原本的衣物,還有首飾。」帶路小太監守在外面,送上一個小包袱。袁訓接過放入車內,這才想起來寶珠從頭到腳,全是神仙妃子般的打扮,這是娘娘賞的。
唉……以尊卑故,袁訓不能指責她。可是,唉……
馬車緩緩駛出東門,有小太監送出來,沒有人查看車內,而他們又都認得袁訓,諒他也帶不出什麼違禁的東西來。
袁訓在宮中,是淑妃娘娘關照的同鄉,又是小公主們的老師之一,太子器重他,中宮娘娘多有賞賜,算是一個紅人,守門侍衛們對他還能開這放行的一面。
車出宮後,車內寶珠輕輕地叫:「袁訓。」
「我在。」
「嗯,」寶珠繼續伏下身子。
車過長街時,街上叫賣聲人聲甚至吵架聲都有,寶珠又急了,她獨聽不到袁訓的嗓音,而讓這嘈雜鬧聲熏得,袁訓熟悉的氣息也消失不見。
「袁訓!」她急急地叫。
車外還是那穩穩的嗓音,破長空與亘古而來:「我在。」
寶珠又放下心,繼續伏下身子。
這是一個夢,她回魂幾分,就告訴自己幾分。
先是噩夢,再就是美夢。夢裡,他為自己披荊斬棘,他為自己跋涉山水,他…。
車身微震,寶珠驚醒,再叫:「袁訓!」
車帘子打開,袁訓微笑出現車外。寶珠是伏在車內,從她的角度看上去,他的樣子高大極了,把寶珠的心撐得滿滿的。
如果說寶珠在燈節那天,只是相思起意。那在今天,此時又此刻,寶珠深深在心底烙印上他。這種,以現代人快閃似的婚姻觀念來作對比,就叫深愛吧。
她深愛上了他,就在這個夏日的午後。午後足有一個時辰,離黃昏還有一個時辰。日光從他背後而來,在他全身罩上無數光環。
他伸出手臂,還是那麼的堅實可靠。寶珠依到這懷抱里,又嚶嚀一聲,面頰櫻桃似的紅了。這是現實,而不是夢。
夢中有他,現實中也有他。寶珠經過的傷痛沒來由的少了大半,只記得有他。
這種小女兒模樣,讓袁訓笑了笑。他掂了掂寶珠,因這是在安家大門外,他等下就要放下寶珠,而又有捨不得放的心情。
親事,還得等舅父和姐姐進京,才能把日子定下。
不然,舅父不答應,姐姐更要生氣才是。
「袁訓,你有兄弟姐妹嗎?」寶珠好端端的,很想問這個。
袁訓道:「我還有一個姐姐,」
「可,媒人說你是獨子,我卻覺得,你還是有手足的,」有時候的話,出來的全無道理可言,出自於感覺和想知道。
袁訓笑笑:「以後告訴你,我的姐姐呀,是我的嫡親姐姐,她最疼我,也會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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